我是神经病院的男护士,也是一个神经病。
刚从神经病院被放出来,我就去跳崖了。
同行的,还有我的妻子。
1、
今天的天气不错,我心情也很好。
我从衣兜里拿出一颗药,走到旁边的病房递给了一个病人。
「吃糖了。」
他是个神经病。
我是神经病院的男护士。
「陈学文,你妻子接你出院了。」大夫喊我。
其实我也是一个病人。
因为我本来就是医院的男护士,住进来之后,病情稳定,就被大夫征用了。
「记得好好吃药。」大夫把我送了出来。
我转头看向他。「我明天还来。」
我来上班啊。
我跟在妻子的身后,听她说这两年家里的变化。
「家里的生意败了,大房子换成了小房子。」
两年前我住院前,住的是300多平的大平层。
现在是60多平的小两居,还在一个老破小的小区里。
屋里的东西都很破,很陈旧,像是用了几十年。
我住了下来。
第二天我去神经病院上班了。
大夫看到我很高兴,给我检查了一下,叮嘱我继续吃药。
「你的病情很稳定。」
我拿着药又去了病房,递给了一个病人。「吃糖」
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之后的一天。
妻子忽然来找我,要带我出去玩。
她因为要照顾家里的生意,平时都住在店里。
我们不住在一起。
今天她要带我去爬山,这是我生病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情。
到了山顶以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半山腰上陆陆续续上了很多人。
我和妻子一同从崖上跳了下去。
我从医院醒来后,把脸藏在被窝里。
偷偷笑了。
2、
「他一直在吃药,病情非常稳定。」
是我的主治大夫,在门外说话。
「其实他的病很轻。」大夫压低了声音。
回想那天的事,我的眼神冰冷。
我是被妻子推下去的。
她是想杀我的,我看到了她狰狞的脸。
一开始是她带我爬山,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路上她都很照顾我,她买了很多吃的,还有我最喜欢吃的水果糖。
「我要抽烟」我让她把车在路边停下来。
她很不高兴。
不过妻子还是把车停了下来。
「呀,你好久没来啦。」小商店老板认识我。
我冲他点点头,两年前我经常爬山,总到他这里买东西。
「这两年一直在生病,就没出来。」
「你还要爬山啊?」老板弯下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
「现在人们爬山总要买这个登山腰带。」
老板与我熟,就多说了两句。
「现在爬山不安全了,总出事。」
「前段时间还出了一个杀妻骗保的,被警察一下就查出来了。」
「咱们这个山越爬越陡,你也买一个吧。」
我在老板的推荐下,决定买一个登山腰带。
腰上有几个大铁环,看上去很有安全感。
老板帮我系上了,要800多块,让妻子来付的款。
我的钱都在她那里,她脸色特别的难看。
「你住院两年把家里都掏光了,你不知道现在的钱多难挣。」
「又不会出什么事儿,买这个干什么?」
老板一下就认出了她。「你就是那天那个吐在我门口的女的吧,你上医院看了吗?」
我让妻子也买一个,她不理会。
可她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交了钱就急匆匆拉着我就走。
我回过身笑嘻嘻地跟老板示意拜拜,而老板却面色发僵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买一个?」爬山的时候,我跟她说了老板刚才讲的。
「最近有人被从山顶推下来了。」
她立即停下了脚步,阴沉着脸瞪着我。
「我们家现在都没有钱,没人会对我们做这种事的。」
爬山的时候碰到很多人,不管年轻的还是年长的,我都主动同他们打了招呼。
他们其中有人就对我这个安全腰带很感兴趣,还打听是从哪儿买的。
我看着走在前边的妻子,她的背影很消瘦,走得很快。
不知道今天之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到。
走过长长的台阶之后,是很大的一片平地,旁边都有栅栏拦着。
这片平地的尽头,是很长的一段非常陡的台阶。
台阶上去就是山顶了。
那里很少有人会去。
而妻子径直朝那里走过去,我赶紧追上去,并且喊道:
「上面太陡了,听说最近总出事。」
妻子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上去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会是你出事呢?」
我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大,登上这片平地的人都听到了。
很多人都看了过来,他们都见证了这个时候,我拦着妻子,她不听,甚至还不怕我出事。
有一个经常爬山的中年人劝我们不要上去,今天的山风很大。
我看向她。
妻子走过来,沉着脸。
我怕她不开心,赶紧拧开一瓶水给她喝,又与那位中年人解释了一下。「她平时不这样,她是个很温和的人,是最近家里生意不好,请您见谅。」
这个中年人亲眼看到,我被妻子拉扯着往山顶爬。
山顶之上的风,确实非常的大,站都站不稳。
她把我拉到山崖边上,伸手就把我推出了栅栏外。
我掉下去的瞬间,用力扯住了她的手。
3、
我虽然有病,但我不傻。
我知道我的妻子带我出来要干什么。
她一路上都不说话,把我带到山顶直接扯到山崖边上。
我在她推我的瞬间,我把她拉着一起掉下了山崖。
我看到她脸上的不可置信与恐惧,然后我松开了手。
我被山崖边缘不远处的一颗大树给挂住了,这棵树上还有很多绳索,是从山崖上面延伸下来的。
我不敢掉以轻心,我用力拉着绳索,又让自己尽可能地往大树中间蹭。
我要等到救援。
我听到山崖上有人在打急救电话。
「喂,是急救中心吗?」
「有两个人从山崖上掉下去了。」
我还听到刚才那个中年人的声音,站在山崖边维护秩序。
「大家都靠后一点,别往前凑。」
「都别往前凑,这里很危险。」
「山崖边上很可能有塌陷,会影响到掉下的人的生存概率,都退后,退后。」
我好像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我是在医院醒来的,我挂在树上晕过去了。
山风真的好大。
我是真的「得救」了。
我用我的命去赌,赌赢了。
我的一条胳膊骨折,腿部和身体擦伤严重,一只脚的脚腕拉伤。
整个人都包成了粽子,旁边挂着好几个吊瓶。
护士给我换药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这几天你不要乱动,身体养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命大,前段时间刚有人掉下去,山上好多绳索都没取下来呢。」
「你被那些绳子和树给挂住了,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我不知道小护士听到了什么,她连说了好几个「不要多想」。
我这两年一直就在医院里呆着,闻着熟悉的味道,我居然很快睡着了。
我再醒来,床边坐着我的主治大夫,是精神病的那个。
他对我很不错,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脸上充满了悲悯的神色。
「你不要多想。」
「你妻子没有你幸运,具体的情况,要等法医那边的结果。」
我现在这个样子,哪也去不了。
我把我所有的事情委托给了他。「我不想被人打扰。」
他很了解我,出去就带上了门。
他在门外听到了我压抑的哭声。
「呜呜……」
我转过身用一切力量让自己哭出来,我是一个刚死了妻子的丈夫。我用力咬着被子角,嘴角也渗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