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康鹭片区、大塘等一带,毗邻中大布匹市场,聚集了超30万名制衣从业者,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湖北,因此这里被称为广州的“湖北村”。历经多年的发展,这里的制衣产业链已相当成熟,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零工在招工广场上流动,这片区域支撑起了全国近一半的中低端女装生产。
然而,这片曾因“小单快返”模式而繁荣的服装帝国,正经历多重阵痛:2023年至今,零工的用工量锐减超半数,工价普遍下降10%~20%,部分加工费下调1~2元/件,订单利润持续缩水。与此同时,康鹭片区正在进行城中村改造。2024年12月31日,康鹭片区第一期改造地块全面清租移交;2025年2月20日海珠区凤阳街道召开高质量发展大会,提出将提速纺织产业升级。片区计划拆除超110公顷区域,这意味着扎根片区的7000余家工厂与10万工人面临迁徙或转型。在这里生活的湖北制衣人,究竟该何去何从,没有人知道。在梦醒之前,他们依然为了生计而奔波,日复一日地穿梭在“湖北村”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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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鹭片区、大塘城中村离广州CBD珠江新城不远,这里的制衣产业链已相当成熟 图/Color China
被缝纫声填满的日与夜
清晨八点,康乐村已被缝纫机的哒哒声填满。车队队长张振新手持喇叭,指挥着车队运送近2万名零工涌向招工广场。他的车队如同机械厂中的运输带,维系着这片服装帝国的运转。“工人们一进厂就是十多个小时”,他顿了顿,望向远处写着“拆”字的厂房,“今年人少多了,不少工厂外迁到大塘、后滘,甚至番禺、清远”。
说是人少了,但招工广场内仍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赵女士高举蓝色连衣裙招工:“款式简单,比牛仔裤好做。我八点多来,差不多九点人就招满了。”谈及工价,她压低声音,“手脚慢的只能挣两三百,熟手熬十多个小时,大概做四五百条裙子才能摸到五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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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康鹭片区招工市场人头汹涌,制衣厂老板们正拿着样衣招零工 图/Color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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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塘村的招工广场下午4点迎来一天内第二次的招工潮 图/Color China
在不见阳光的4楼单间里,40岁的张先生正缩在角落刷手机,他刚从湖北返穗,“反正一天到晚在工厂,有没有光无所谓”。提起今年春节晚归的原因,他眨了眨眼,“老家过完十五才算年,加上孩子高三了,等他开学再走。少挣几天钱,不碍事”。
车间厂房的流水线上,工人们如机械零件般嵌入轰鸣的机器中。从事制衣行业十二年的刘新祥今年刚到广州,他在车间门口等了半天,最终被老板打发回家。“零工太多,今天没活,明天老板让我再过来”,他摆弄着耳机,手机屏幕里传来视频通话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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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间厂房的流水线上,工人们在机器旁快速吃完午饭,一刻不敢多停歇 图/Color China
下午四点,大塘村的街上喧嚣如集市。老板们挥舞样衣,吆喝声此起彼伏——“裁边按件计!”“日结,再晚没活!”布料浆洗的气味裹挟着方言的讨价还价,入口处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严先生斜倚在单车边,车篮上显眼的红纸板写着“8号裁床,诚招客户”。他叼着烟,主动招呼给他拍照:“初四那几天生意才好,过了十五又凉了。我?我没回去过年,我就在这边。人越多,工价越低”。不远处,彭先生坐在电动车上,举着白色连衣裙样衣抱怨:“工人挑活,价低不做!订单少,招工难,两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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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制衣厂的老板们站在路边招揽着客户 图/Color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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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贴满了招工、转租、招客户信息 图/Color China
康鹭片区开拆一周年,“湖北村”何去何从仍未可知
制衣厂位于7楼,是这栋楼的顶层,胡老板的指尖在样衣褶皱处来回摩挲,“康鹭是制衣快速反应的”。办公室门外的缝纫机声从未停歇,“今天中午接单,明晚就能出成品,打包发货。要搬去外面的话,可能就没有这个效率了。看到时候环境再说吧,去哪,到那一步再说”。胡老板的想法代表着许多“湖北村”制衣厂老板的心声,在离开这里成为定局之前,好像搬去哪里都有风险,只能有一天先过一天。
针对康鹭片区搬迁难问题,凤阳街道和村社采取了多种措施帮助制衣厂寻找合适的经营场地,包括创新推出优先回租计划,对愿意带头签约的租户设置奖励措施;汇总各种房源信息,将周边厂房信息推介表发放给租户;对接各类商会协会,组织企业到周边地区考察等。同时在规划中预留4.26公顷弹性产业用地,灵活匹配产业导入需求,为制衣链条企业提供“在地升级”的要素支撑。至2024年年底,已有30家制衣链条企业自康鹭转移进驻景业、智通等5个纺织服装“工业上楼入园”试点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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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女工在洗菜,背后是已经拆除的厂房 图/Color China
当车队最后一班车驶离,招工广场的人群也逐渐散去,缝纫机的声响却未停歇。订单如潮汐般涨落,工价在旺季与淡季间起伏,仿佛被缝进每一件衣服的针脚里——拆解、重组、迁徙,再拆解。零工们的明日悬在未完成的订单上,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统筹|方 言
摄影|唐文钦 魏佳琛
剪辑|唐文钦
文字|陈沅滢 魏佳琛
配乐|弦 铜
又以天门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