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裹着寒意，刘建国站在阳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花瓷烟灰缸。这是去年退休时办公室小王送的，当时小伙子满脸堆笑说"局长最爱青瓷"，现在想来，那笑容和这瓷器一样冷。

"爸，小芸家说首付还差三十万......"儿子上午的话在耳边回响。刘建国望着楼下被雨水打湿的银杏叶，金黄的叶片沾了泥水，倒像他此刻的处境——体面了大半辈子，临了要为三十万折腰。

"老刘，给王处长打个电话吧？"妻子端着参茶过来，杯口的热气在玻璃窗上晕开一团白雾。刘建国看着通讯录里"王德海"的名字，这是当年他亲手提拔的办公室主任，去年刚升了副处。

电话响了三声就接通了："老领导！您可算想起我了！"王德海的声音裹着酒气传来，背景里隐约有推杯换盏的声响。刘建国喉咙发紧："德海啊，有个事......"

"您说！您说！"那头突然传来碗碟碰撞声，"哎呦老领导，我这正陪省里检查组呢，晚点给您回电啊！"忙音响起时，刘建国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当时王德海母亲病危，是他特批了局里的商务车连夜送人回老家。

雨下得更密了。刘建国翻出牛皮封面的通讯录，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木兰花——去年生日周副局长送的。老周和他同期退休，两人关系不错，想当年自己力排众议，把当时的周处长推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上，同期退休时，还说两人要像兄弟一样相互走走，现在老同的儿子在澳洲开公司，听说赚了不少钱，还经常几万几万地给老同打澳元。

"三十万？老刘你这是考验我呢？"周副局长在电话里笑，"我家那混小子上个月刚订了游艇，我现在比你还紧巴。"刘建国握电话的手微微发抖，想起去年老周想给侄子安排工作，自己可是连夜给人事科打的招呼。

第三天清晨，刘建国裹着旧呢子大衣出门。路过机关大院时，门卫老李探出头："刘局，您那盆君子兰我帮您照看得好着呢！"他含糊应着，想起上周老李想借三万块给女儿交学费，自己推说钱都买了理财。

工商银行VIP室里，客户经理小张端来的龙井已经凉透。"刘叔，不是我不帮您，现在信用贷查得严......"年轻人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碧绿透亮，刘建国记得这是他帮忙牵线买的打折房。

走出银行时，梧桐叶扑簌簌落在他肩头。手机震动，是儿子发来的消息："爸，小芸说她们公司有内部购房名额，下周截止......"

暮色四合时，刘建国不知不觉走到街心公园。长椅上的银杏叶积了厚厚一层，他刚要坐下，忽然瞥见长椅另一端坐着个蓝布衫的身影。

"刘局长？"清洁工张大姐攥着竹扫帚站起来，围巾下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真是您啊！"

刘建国愣住。十年前市政大检查，他曾在环卫处发火，因为张大姐负责的路段有烟头，自己在全市干部大会上被领导克了一通，当时扣了张大姐的奖金。后来听说她丈夫瘫痪，女儿在读高中，自己又掏钱把扣除的奖金交到张大姐手里......

"您脸色不好，是不是遇上难处了？"张大姐从保温杯倒出姜茶，热气在冷空气里扭成白烟。刘建国鬼使神差说了实情，说完自己都笑了——跟清洁工诉苦，真是穷途末路了。

三天后的黄昏，刘建国在家门口邮箱里发现个大大的牛皮纸袋 。十沓百元钞整整齐齐码着，最上面是张字迹歪扭的纸条："刘局长，当年您挨领导批了，还自掏腰包补我的奖金，后来我把奖金给闺女交了学费。现在闺女出息了，年工资有五十万呢，老伴说该报恩。"

雨水突然打在窗棂上，刘建国望着楼下。张大姐正在清扫落叶，深蓝工作服被雨水洇成墨色。她抬头时，他慌忙拉上窗帘，却发现手里那张纸条早就被泪水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