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薛伯卒”想到的!

春秋右传读过去 2024-03-16 06:12:56

薛国之祖奚仲塑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丧葬之礼,自然属于“祀”的范畴,尤其在那个事死如事生的年代,国君丧葬,当属于国之大事中的大事!考察《春秋》所记载的丧葬之礼,必定是今天读者管窥那个时代社会活动的重要窗口。比如,在梳理并深入思考鲁庄公三十一年所记载的“薛伯卒”一事后,笔者有了更加丰富地对于春秋早期鲁国的理解。

一、滕侯、薛侯“争长”的故事。

在鲁隐公十一年,《春秋》记载,“春,滕侯、薛侯来朝”,这说明,在这个时间点上,滕、薛二国的爵位还是侯爵。滕侯、薛侯来朝鲁隐公,说明鲁国的国际地位在提高,这也符合鲁隐公十一年时鲁国的国家态势。但是,按照同年《左传》的记载,滕侯和薛侯的来朝,却出现了“争长”的一幕。滕侯说自己是姬姓国家,因此在鲁国的地位应比薛国高。而薛侯则认为,薛国立国时间悠久,属于老资格国家,不应位列滕国之后。最后鲁隐公告诉薛侯,鲁国毕竟与滕国是同宗同姓,滕国前来,犹如亲属,礼应优先。最后薛侯接受了这一安排。

这则故事至少说明三点。其一是,滕国、薛国在公元前712年的时候,还是侯爵。其二是,滕国、薛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朝鲁了,至少是没有共同朝鲁了,因此显得礼仪荒废,缺乏遵循了。其三,在鲁隐公执政时期,鲁国与齐国、郑国构成统一战线,击垮了以宋国为代表的中原区域霸权,从而极大提升了鲁国在本地区的话语权。

二、“薛侯”咋就变成了“薛伯”?

从鲁隐公十一年到鲁庄公三十一年,期间49年,《春秋》再无薛国的相关记载,而一旦薛国出现,却由侯爵变成了伯爵,降了一级。有一种说法是,鉴于薛国不能跟随齐桓公称霸,所以齐桓公奏请周天子,将薛国降级为伯爵国家。这样的说法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缺陷:其一,在礼崩乐坏的大前提下,错误的以为这时的周天子还有分封天下的实际权力。其实,这时的周王室如同弱小诸侯,最多存在名誉上的天下共主地位,否则也不需要齐桓公尊王攘夷了!其二,以为在齐桓公的时代,西周分封的那些爵位还具有现实意义。其实列国,包括小国如滕、薛早已自封为公爵国家了。这一点可从这些国家国君的谥号中即能获知。其三,以为《春秋》的记载,包括《左传》的记载是站在天下的角度来叙述。其实,这仅仅是鲁国的历史,或者说是鲁国人书写的历史。

笔者以为,类似薛侯变薛伯的事件,更多是鲁国对于不友好国家的一种贬低和羞辱,而非真实客观历史的反映。比如滕国,虽然早在鲁庄公十六年,就加入到了齐桓公同盟国的阵营之中,但是就在鲁桓公二年的《春秋》记载中出现了滕子的记载,滕国由此从侯爵变成了子爵。按理,如果齐桓公具有调整列国爵位的权力,大可以首先提高齐国的爵位,并把滕国的爵位恢复起来,至少不能贬低得比薛国更低吧。因为薛国到鲁庄公三十一年,还没有成为齐国的同盟之国,这比起滕国来,态度要更为中立。如果这些爵位的调整是出自齐桓公之手,其逻辑显然是不通的。

但是,如果站在鲁国的角度就好理解了。比如滕国,紧跟齐国,又是姬姓国家,这在鲁国看来,就是背叛!而鲁国的反映,首先就体现在《春秋》的记载上。把滕国连降两级,以子爵国家对待,这不仅仅是一种文字羞辱,更是鲁国做出的外交反击!对于薛国,虽然相对中立,但毕竟与鲁国离心离德,又久无朝鲁之礼,所以借着薛国国君去世的由头,要把不满体现在外交政策之中,即以伯爵之礼俯视薛国。这当然是一种泄愤的举动,应该与滕、薛二国的实际状态没有多少关系。

这种现象,自然也可以理解为《春秋》笔法之一种,即一字而定褒贬!类似的情况包括邾国、莒国等等,都是鲁国周边国家,也都是与鲁国关系恶化后,在《春秋》中被称为子爵国家的。

三、《春秋》中对鲁国周边国家进行爵位变更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反映的是鲁国曾经拥有的一种特权?

在笔者看来,《春秋》作为鲁国史官的记载史料,同时也作为孔夫子选编的历史教科书,权威性还是有的。但是,这种权威性是建立在对西周礼制的膜拜基础上的!故而,这些记载,尤其关于鲁国周边小国爵位的变更性记载,有可能是对鲁国曾经拥有权力的写实,而非鲁国能够依靠自己力量对其他国家进行主管塑造的记载。

比如,鲁国作为公爵国家,尤其作为周公旦的最初封国,在西周早期历史上,鲁国对周边区域的开拓曾经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故而对周边区域的诸侯小国存在一定的管理、监视功能。即所谓的“鲁为其班”之说。推而广之,如果鲁国对周边小国,如邾、薛、滕等具有一定意义上的分封权也是有可能的!比如某国国君去世,儿子继位,为了避免纷争,就需要快速确认继承者的合法性和其继承的爵位世袭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区域性的大国,如鲁国、齐国、宋国就有可能扮演这一角色。

另外,鲁国的这种历史传统,有可能在西周灭亡之后的“无王”和“二王”并存时期,甚至在进入东周之后的周平王时期,发挥过更加吃重的角色功能。这是因为,天下无王,天下无主,鲁国作为区域大国,主动去填补周王室留下的权力真空,在本区域范围内行使周天子才有的权力,也是有可能的。如果这一点为真,则《春秋》早期,鲁、周关系冷淡甚至不相往来的现象就很好理解了。

作为证据,在鲁桓公六年的《左传》中就有“冬,纪侯来朝,请王命以求成于齐,公告不能。”这一记载似可说明,纪侯是在鲁桓公面前来讨“王命”的,而鲁桓公答曰:“不能”!可见,至少在纪国眼中,鲁桓公就有代行王命的权力!

因此,鲁国《春秋》所记载的小国爵位变更情况,有可能就是鲁国对曾经拥有权力的一种展示!这样的展示,在实际层面,应该仅止于鲁国有针对性的外交礼仪。

当然,鲁国的这项权力,不可能针对类似齐国、宋国、卫国、郑国这样的大国。原因之一在于这些国家与鲁国一样,都是区域大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都具有与鲁国一样的权力。其二,鲁国也不敢如此对待这些大国!

四、令人吃惊的“薛伯卒”记载的前后。

薛国是在鲁庄公三十一年之前成为伯爵的,还是在这年之后才成为伯爵的?由于《春秋》是这一历史时期唯一存世的比较完整的编年史,所以只能认为薛国就是从这一年之后由侯变伯的,因为这是《春秋》作为唯一记载所反映的历史分界线。

明显可以看到的是,在这位薛国国君去世之前的49年中,《春秋》关于薛国的记载是空白的!自然,这期间去世的薛国国君肯定也无缘登上鲁国《春秋》的记载。而在这一年的“薛伯卒”记载之后,要等到《春秋》再次记载“薛伯”,还需95年!也就是说,鲁庄公三十一年的“薛伯”记载,是《春秋》将近一百五十年中关于薛国的唯一记载,堪称“空前绝后”!当然,在上述“空前绝后”期间,薛国国君的死亡必定是照常发生的!只不过没有记载罢了。其中原因,至少反映了鲁、薛关系的渐行渐远,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而这,自然是鲁国持续衰弱的历史见证!

因此,这样令人吃惊的记载,等于告诉读者,鲁国在周边国家中的影响力是何等的微弱,而周边小国对鲁国又是何等的疏离!在这样的国际环境中,鲁国的生存环境又是何等的恶劣!如此环境中的鲁庄公又该是何等的悲愤!

五、“薛伯”之死与鲁国态度。

《春秋》做“薛伯卒”这样的记载,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这条记载没有提到去世薛国国君的“名”,而这,才是更大的问题!根据《春秋》记载的规则,只有非同盟国家的国君死亡,才会记丧而不记其名。反过来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尽管薛国报丧于鲁,但鲁国认为两国关系一般或者不好,所以不愿参加葬礼,更不愿随“賵”。这在鲁隐公七年的《左传》中,以“滕侯卒”为例,专门解释为:

鲁隐公“七年春,滕侯卒。不书名,未同盟也。凡诸侯同盟,于是称名,故薨则赴以名,告终称嗣也,以继好息民,谓之礼经。”

可见,不论是滕国,还是薛国,都遭遇了同样的问题。所以,“薛伯卒”作为“不书名”的记载,是薛国不愿与鲁国“继好息民”,以故国君去世不向鲁国赴丧报名。这样的举动,包括鲁国贬低薛国为伯的举动,应该视为相互讨厌的一种态度。也正是因为相互讨厌,所以才会出现滕、薛最终背鲁而向齐的后续动作。

因此,如果从因果的角度看,鲁国在外交上对薛国的贬低,是起因于薛国“赴不以名”的外交宣示,更是鲁国对薛国不愿与鲁“继好息民”态度的外交反击。

一方面,没有外交上的反击,就等于丧失国格!而另一方面,外交上的反击,又造成了更加严重的外交伤害!如此冤冤相报之下,鲁国的国际环境只会更加恶劣!这就是鲁庄公的困境!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鲁国没有率先把自己发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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