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死的那天，妻子正在她的白月光家里。
回来后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没过几天，她热情似火地抱住我，「老公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一个月后，她真的怀孕了。
而孩子出生以后，我却被送进了抢救室。
1
「江泊青！你快来医院！心心不行了！」
听见电话中妻子方云湘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全身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明明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五岁的女儿还搂着我的脖子，甜甜地对我说「爸爸早点回来！」，可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就有噩耗传来。
等我终于赶到医院时，等待我的就只有女儿蒙着白布的尸体。
「心心！
「心心你起来看看爸爸好不好！
「心心你别吓爸爸！」
一滴滴滚烫的泪水不停地从眼眶中滑落，如刀割般的疼痛无情地席卷着我的身体，身旁的妻子已经站不住了，蜷缩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爸妈接受不了孙女突然离世的打击，早已经晕了过去，被送去抢救了。
陈知恒穿着白大褂，把方云湘从地上扶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泊青，节哀。
「我们谁都不想看见这个悲剧发生，可你要坚强起来，家里还要你撑下去。
「别让心心放心不下。」
我强撑着放开手，让殡仪馆把心心的遗体带走了。
方云湘终于哭出声来，不停地喊着「心心！心心！」
灵车越走越远，我握着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瘫坐在椅子上，一个多么温暖的夏日午后，可我却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女儿。
泪水滴在了这张宣告我女儿生命结束的薄纸上，晕开了字迹，上面的死亡原因写着【高楼坠落死亡】。
这怎么可能呢？
心心明明最怕高了，她怎么会从楼上掉下去呢？
我握紧了拳头，看着方云湘。
「云湘，心心是怎么死的？」
2
方云湘痛苦地捂住了脸，「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就想下楼去问问陈知恒。
「窗户正开着通风，我想着过几分钟我就回来了，就没把它关上。
「谁知道心心就掉下去了……」
方云湘说着说着，跪在我的面前，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不停地扇在了自己脸上。
「老公对不起，都怪我！
「如果我没出门，心心就不会出事了！
「老公你打死我吧！让我去陪心心！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把方云湘扶起来搂在怀里，我怪不了我的妻子，女儿没了，她只会和我一样难过，即使她平日里总是对心心很严厉。
陈知恒说得对，我必须撑下去，我是个男人，我还有妻子和父母需要照顾。
心心的葬礼办完了，我和方云湘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发呆，陈知恒带着妻子沈静姝在这几天里一直陪着我们夫妻俩。
陈知恒是方云湘的高中同学，我知道他们两个曾经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后来陈知恒学了医，和方云湘异地后没多久就分了手。
而我遇见了当时还是我学妹的方云湘，我对她一见钟情，在我的追求下，她和我确定了关系。
后来我们结了婚，有了心心，每次重要的日子陈知恒都为我们送来了祝福，久而久之，他成了我们共同的好友。
我不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我充分理解妻子年少懵懂时的情窦初开，所以从未对陈知恒有过芥蒂，还为他介绍了我们楼下的房子，两家人也经常在一起聚餐。
他们夫妻俩还没有宝宝，一直把心心当作自己的孩子那样疼爱有加。
心心出事的那天，陈知恒正在家休假，却还是陪着方云湘去了医院。
我是感激的。
「知恒，谢谢你们。
「你和静姝先回去休息吧，我们没事。」
3
把陈知恒夫妻俩送出门后，我站在了窗边。
那天回到家后，窗户开着，心心的小板凳倒在窗边，她坠下去时，手里还握着一块小抹布。
她那么懂事，明明那么怕高却还想着要帮身体不舒服的妈妈打扫房间。
十五楼啊，我的宝贝掉下去时该有多么害怕。
方云湘在背后抱住了我，我们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泣不成声。
短短几天，我和妻子都瘦了一大圈，可日子总要过下去，我们彼此鼓励着对方要坚强起来，方云湘把心心的东西都收进了箱子里，在门口碰上了刚刚下班回家的我。
「云湘，你去哪？」
方云湘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箱子，耳边碎发滑落，遮住了她泛红的眼睛。
「我想把这些东西扔了，看着难过。」
我看着脆弱的妻子，把箱子接了过来，「我去吧。」
在垃圾桶边，我犹豫了许久，还是舍不得这点念想，这是心心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如果扔了，我还能用什么来感受心心的气息呢。
我转过身，把箱子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里。
云湘现在受不了刺激，等过一段时间她想开一点后，我再拿回去吧。
夜里我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我总觉得心心还在。
「爸爸！爸爸！」
我仿佛听见心心在叫我，可睁开眼睛，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
方云湘也没有睡着，她翻过身来抱着我，「泊青，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我扯过被子把她盖好，「再等等吧，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情。」
4
方云湘在这几天里仿佛魔障了，动不动就提起再要孩子的事情，可我总是放不下心心，我怕我们有了新的孩子，心心会吃醋不开心。
可方云湘要崩溃了，她经常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或者只是对着窗口发呆，脸色苍白到我不得不在意起她的精神状况。
这天晚上，她穿着白色的几乎透明的睡裙坐到了我的身上。
她紧紧地搂着我，火热的吻不断地落在我的身上，拉着我的手往她身体上放。
我想推开她，可她在我怀里哭了，眼泪浸透了我的衬衫，一句一句的话烫在我的心里。
「泊青，我总是梦见心心。
「她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我求她再给妈妈一次机会。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我要让心心再次回到我们的身边。
「老公，求求你。」
这一次，我妥协了。
家里每天乌云密布，也许再要一个孩子，云湘和我爸妈的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我回抱住了方云湘，关上了灯，轻轻地吻着她。
一个月后，方云湘扑进了我的怀里，「老公，我怀孕了！」
我看着她手里的试纸，确实是阳性，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怀上了。
我呆愣地看着方云湘，她摸了摸我的脸，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心心一定会原谅妈妈的，这一次妈妈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我给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他们也很开心，家里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声。
5
方云湘对这一胎十分重视，连走路都怕碰到，精神过度紧张的她难免疑神疑鬼起来。
「老公，要不我们换个房子吧。
「这个房子会不会不太吉利……」
我拒绝了它多次，我舍不得这里，毕竟这里是心心长大的地方，后来我告诉她，「先不急，你怀着孕，如果有什么不舒服，陈知恒夫妻俩也能帮得上忙。」
她这才放弃了搬走的想法。
可她在孕晚期时脚滑了一下摔倒在地，孩子比预期的早出生了一点点，不过幸好还算很健康。
这一胎也是个女孩，和心心长得很像，她们都那么的像妈妈。
我给孩子取名叫安安，平平安安。
新生命的到来并没有让我走出阴霾，没有任何一天，我曾忘记过心心，有的只是越来越多的思念。
安安很好，可她是她自己，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生命，我从没把她当成过心心的替代品。
还好方云湘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这个孩子的到来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寸步不离地陪在安安身边，连视线都舍不得挪开。
我理解她是怕安安有什么意外，可难免有时会为心心抱不平，她从出生到离开，方云湘从来都没有这么关注过她。
我望向天空，「没关系，爸爸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晚上依旧睡不安稳，我本以为是安安出生后夜里要照顾她的原因，可我最近梦见心心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爸爸！
「爸爸救救心心！
「爸爸！妈妈！妈妈……」
我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跑到了客厅的窗边，大喊着心心的名字。
方云湘追了出来，拦在我面前拉住我，「江泊青你发什么神经！
「别吵了！
「安安还在睡觉呢！」
我甩开她的手，「这么快你就可以忘记心心吗？」
长久积压在心底的想法在此刻爆发了出来，我握着方云湘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
「你爱她吗？」
6
梦里心心踩着板凳站在窗边，身体向下探去，她似乎在伸手够着什么东西，然后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
无比真实的画面不断重复在我眼前，让我分不清我看到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捂着脸，瘫倒在地。
「对不起云湘，我又梦到心心了。
「她在我面前掉了下去，她要我救她。
「她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可我来晚了……」
方云湘蹲在我身边，安慰一般地顺着我的背，「别想了，我们不是还有安安吗？」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有了新的孩子就好像心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心底似乎有一阵阵寒风呼啸而过，我打了个寒战，终于从梦里清醒了过来。
黑夜里我的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方云湘的脸，她有点慌乱地把头转过去躲开了我的视线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安安，好不容易哄睡的，可别被你吓醒了。」
我抬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那天心心是不是在叫你？」
她愣住不动，过了好久才僵硬地回过头看我。
「她是不是喊了妈妈？
「你真的没听见她在叫你吗？」
我站了起来，抚摸着方云湘的侧脸，沉声问道。
「心心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云湘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江泊青！你疯了吗？
「你在怀疑我？
「那也是我的女儿！」
说罢甩开我进了房间，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我自嘲般地笑了，方云湘说得对，那也是她的女儿，我不该怀疑她。
可有些念头一旦出现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消失，哪怕你在心里已经否定了千万次。
我越来越觉得蹊跷，心心恐高很严重，站在沙发上都不敢往下跳。
就算她平时很懂事，会主动帮爸爸妈妈收拾房间，可她从来没有说过要擦玻璃，她不敢爬窗户，就连站在窗边的次数也很少，每次都要我们陪着才行。
怎么那么巧，那天她就自己去擦玻璃了呢？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头，我想不通，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注意到的。
门铃响起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拽了出来，我起身去开门，是沈静姝。
「泊青你自己在家吗？云湘呢？」，她端着蛋糕走了进来。
「她带着安安出去了，怎么了？」
「没事，我想着她在家看孩子肯定没时间好好吃饭，给她拿点吃的。」
我把东西接过来道谢，给她倒了杯水，招呼她坐下。
「不坐啦，我今天下班早，还要抓紧时间回去做晚饭呢，知恒还有一台手术就回家了。」
沈静姝是护士，但跟陈知恒并不在一家医院工作，可能是因为职业的原因，平时很细心。
在即将把沈静姝送出门的那一刻，我叫住了她，「静姝，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
「心心走的那天，你在家吗？」
8
沈静姝回头疑惑地看着我，「我那天在医院，怎么了？」
我摇摇头，哽咽着说，「我总觉得蹊跷，心心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她叹了口气，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一直这样困住自己，心心看见也不会开心的。
「我回去帮你问问知恒吧。」
沈静姝告诉我说，那天陈知恒下夜班，方云湘下楼敲门说感觉自己头晕，喘不上来气，陈知恒让她进屋坐，自己正在给她找药，没多久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报警。
他们往下看，说是有孩子掉下去了，方云湘跑回了家，开门看见心心不在屋子里，冲下楼才看见掉下去的真的是心心。
「陈知恒有没有听见心心在喊妈妈？」
沈静姝摇了摇头，「他没说这些。
「泊青，你想太多了。
「心心就算喊了妈妈，也是正常的。」
是啊，那是她的妈妈啊。
我点点头，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突然一阵胸闷的感觉袭来，我捂着胸口，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沈静姝打了120，把我送到了她工作的医院，和我爸妈一起站在病床前，「泊青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谢谢你。」
医生说我是因为情绪因素导致的心脏反应，我爸妈听了一定要我做一个全身的检查，把所有能查的项目都查一遍。
「泊青，爸妈老了，接受不了第二次打击了，云湘还在家里照顾孩子等着你，你要是垮了，我们怎么办？」
我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同意了。
9
做完检查我就办理了出院，我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他们都还需要我。
方云湘抱着安安给我开门，「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伸手想要接过安安，方云湘顿了一下，还是把孩子递给了我。
「辛苦了云湘，以后我会减少工作，多陪着你们的。」
她轻轻笑了，我们默契地揭过了之前吵架的事情。
晚上我邀请了陈知恒和沈静姝上来吃饭，我病了的这几天，他们夫妻又帮了我们不少，
陈知恒格外喜欢安安，一直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连沈静姝都假装吃醋般地说，「看来又是一个女儿奴，不知道以后有了孩子，你眼里还能不能有我！」
陈知恒连忙把安安递给了方云湘，然后哄着沈静姝。
我带着微笑看向他们，「知恒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陈知恒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了！」
沈静姝扑哧一声笑了，只有方云湘低着头抱着安安没有说话。
晚上把安安哄睡，我又想起了陈知恒抱着孩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知恒确实很喜欢安安。」
方云湘侧着身体背对着我，专注地看着手机，只「嗯」了一声回应我。
过了许久，我几乎都要睡着了，方云湘才轻声开口。
「其实论能不能做好一个爸爸。
「陈知恒不如你。」
我闭着眼睛自我怀疑，我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吗？
显然不是。
我没保护好心心，也没能把全心全意地爱给安安。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都差劲得要死。
我苦笑道，「云湘，你在安慰我吗？」
方云湘转过身无比认真地看着我，我很少在她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我很认真。
「陈知恒太自我了，也没有什么责任感，孩子在他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而你不一样。
「泊青，你真的很适合当一个父亲。」
10
我们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
为了真正地成为一个好爸爸，我开始有意地多把时间空出来陪伴安安成长。
方云湘也不再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了，偶尔她会约朋友出去逛街吃饭，看着她心情越来越好，我也是开心的。
只不过最近陈知恒和沈静姝之间好像出了一点问题，我每次见到沈静姝，都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不爱笑了，话也开始少了起来，整个人透露着一股阴郁。
作为朋友，我曾关心地问过她两句，她也只是低头说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