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货币储备多元化的压力由来已久。这种压力在2008年之后加剧，而自2022年以来又有所升级。它已经成为下届金砖国家峰会的首要议题，很可能会进一步加剧这一趋势。 2016年，美国财政部长杰克-卢告诫说："我们越是以遵守美国外交政策为条件来使用美元和我们的金融体系，中期内向其他货币和其他金融体系迁移的风险就越大。" 特朗普和拜登政府都无视卢的警告。其后果之一是全球南方国家对金砖五国的兴趣日益高涨，金砖五国将于8月底在南非举行下一次备受瞩目的峰会。 约翰内斯堡峰会的一个重要议题，就是金砖五国寻求发展替代美元的支付系统。 美元垄断的风险 今年5月，当时正值美国银行业危机，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将"去美元化"的喧嚣归咎于加密货币崇拜者和普京的同情者，似乎这一趋势只是一场误入歧途的反爱国主义混战。 然而，正如克鲁格曼所指出的那样，世界贸易的大部分仍以美元开票和结算；许多总部设在美国以外的银行仍提供美元存款；许多非美国公司以美元借贷；各国央行的储备中很大一部分是美元资产；等等。人们的假设是，美元就像钻石一样，会永恒闪耀。实际上，没有一种占主导地位的储备货币会无限期享有这种地位。 克鲁格曼不明白的是，恰恰是当前美元的强制性垄断，表现在全球在贸易发票和结算中对美元的过度依赖，非美国企业和金融巨头对美元的依赖，以及美元在各国央行储备中的高份额，这些不仅让全球南方国家越来越担忧，也让越来越多的西方主要经济体越来越担忧。 美国外交政策以国际社会的名义将美元武器化，却没有得到国际共识的广泛支持，这使贸易发票和结算、外国企业、金融和中央银行储备面临风险。 诚然，最近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表示，除了以美元为基础的货币体系之外，仍然没有其他的选择。不过，不久前她也警告说，如果华盛顿不能就另一个新的债务限额达成一致，将会出现灾难性的局面。同样，英国人在1914年之前也一直在吹嘘英镑的好处。但是，那种优势随着1945年后英国经济的过度膨胀而终结。 21世纪初有其独特性，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多样化的优势 金砖国家如何促进多样化？得益于组织上的灵活性，金砖国家集团可以采取单边、双边和多边措施。从分析角度看，这些措施既包括渐进式改革，也包括单边措施。而推动这些措施的则是金砖五国的创始经济体（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有抱负的新成员以及赞同其愿景并考虑加入的联盟伙伴。 据南非负责与亚洲和金砖国家关系的无任所大使阿尼尔-苏克拉尔称，约有22个国家已正式申请加入金砖国家，还有同等数量的国家"一直在非正式地询问成为金砖国家成员的事宜"。据报道，希望加入该集团的国家包括阿根廷、伊朗、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 事实上，人口众多、规模庞大的新兴经济体数量不断增加，使得"网络效应"和"积极溢出效应"成为可能，而这对于启动拟议的替代性全球金融体系的新关键基础设施至关重要。 然而，金砖五国提出的并不是简单的去美元化。金砖五国的目标并不是要消灭美元。实际上，消灭美元是金砖五国的批评者和政治对手，尤其是西方国家的典型描述。在乌克兰冲突前夕，大西洋理事会将俄罗斯和中国称为"去美元化的伙伴"。这反过来又被描绘成"美国主导的环球银行间金融电信协会（SWIFT）的替代方案"。在西方的广泛吹捧下，俄罗斯和中国的合作被理解为一种法律上的联盟，而去美元化则是一种美元替代策略。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而是更加微妙。金砖五国与暗中寻求颠覆国际秩序的流氓国家没有什么关系。相反，金砖国家的战略目标，就像资产管理者寻求在其投资组合中保持适当的多样化一样，是多样化和重新调整，而不是简单的去美元化。 从凯恩斯的Bancor到金砖国家的货币多元化 怀疑论者说，美元已经被埋葬过很多次了。为什么这一次它还要死？然而，谁说非死不可。大多数金砖经济体仍然严重依赖美元，而那些受到美国和/或其盟国制裁的经济体则大幅减少了美元储备，通常选择黄金。 金砖四国的主要经济体所寻求的是一个更加多元化的全球货币体系。目前的道路可能走不通。如果不逐步加以补救，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将在一场重大的世界危机中发生颠覆性的变化。金砖国家的目标不是取代美元。相反，它是为了使货币体系多样化，从而更好地反映当今世界经济。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绝非新理念。1944年，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就提出了类似的超国家货币bancor（名称灵感来自法文banque，即"银行黄金"）。但是，这一想法被美国谈判代表破坏了，他们希望用美元取代英镑成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然而，凯恩斯警告说，在西欧和其他主要经济体重建和复苏之后，美元的首要地位将导致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波动性。 这就是1971年尼克松总统单方面终止美元与黄金兑换的后果。虽然这只是一项临时措施，但却使美元成为一种永久浮动的法定货币。由于黄金不再提供价值尺度，价值感取代了价值本身。随之而来的价格冲击波及全球。随着双重石油危机的爆发，石油价格翻了两番，随后是失控的通货膨胀和滞胀，最终导致美国利率屡创新高，并引发大规模的重整军备运动。 互补机构的崛起 在地缘政治方面，美国继续倚重西方主要经济体和日本，但在国际经济方面，美国拒绝放弃这一特权。其结果是，美元垄断导致了20世纪80年代、90年代初、21世纪初以及2008年的资产泡沫。在经济大衰退期间，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重提这一观点，并敦促西方主要经济体"改革国际货币体系"。 布鲁塞尔、华盛顿和东京都做出了巨大的承诺，但却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因此，金砖国家努力建立互补性发展机构和关键基础设施，包括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金砖国家"桥与路倡议"，并寻求新的货币安排。 金砖国家并不想颠覆世界秩序。相反，金砖国家寻求促进世界秩序的多样化。然而，全球货币安排不能只考虑占世界人口4.1%的美国人的利益。它还必须反映多极世界经济的愿望，即全球增长前景由大型新兴经济体驱动。 《现代外交》2023年8月7日Dan Steinbock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