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郑小琳第九十九次想离家出走。只是因为一点琐事，她被迫不停扇自己嘴巴。

郑小琳从小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生活。

十来岁时，她渐渐察觉到，母亲对自己有着极强的控制欲。

见到长辈必须说什么话，如果不照着说，就会面临三四天的指责谩骂，以及冷暴力。

虽然家里穷，没几件替换衣服，母亲有时也会心血来潮，指定郑小琳必须穿某件衣服，否则就会不停唠叨，不停唠叨，说得郑小琳换上指定衣服才满意。

做饭时，母亲喜欢吃红烧菜，就会不停问郑小琳，这个菜要不要红烧，郑小琳要是说不，她就会不停问。

郑小琳要是不回答，她就发怒说，我做个菜还征求你意见，你竟然摆架子不理我？

只有当郑小琳被迫说好，母亲才会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你要吃红烧的，早就红烧了。

郑小琳打心眼里不爱吃红烧的菜，吃得很少，母亲就会指责她：“我为了你才做这个红烧菜，你怎么还不吃？”

后来，郑小琳见到红烧菜，就会条件反射地强行塞进肚子，只为了少听几句唠叨。

她不是不想反抗，她真的没能力反抗。

家中贫穷，她从来没有过零花钱，也没吃过零食，稍一反抗，母亲就摔东西，当众打她，还大声喊叫，让大家都来看她挨打。

接下来很可能是饿肚子，外加一刻不停的数落，长达一周的冷暴力。

她甚至饿出低血糖，贫血。

她更害怕当众挨打那种社死场面。

她怕了，学会逆来顺受。

可是没想到，她人生的两次重大考试，也被母亲控制了。

中考前一天晚上，郑小琳准备好第二天的考试用品，早早上床睡觉。

她精神紧张，加上有些神经衰弱，周围任何一点声音似乎都被无限放大。

可是母亲还在隔壁房里看电视，声音正常开着。

她根本睡不着，只能请求母亲早些睡觉。

母亲只是说：“我看我的，你睡你的。”

电视机声音那么吵，郑小琳哪里睡得着？可是母亲坚决不肯睡觉，她只能再次请求母亲，将电视机声音调小。

电视声音依然不变，母亲斥责声却传来：“小了我听不见！你自己不想睡，关我看电视什么事！”

郑小琳只能找出一张草纸，揪碎塞进耳朵。

可是隔壁的声音那么大，她就算紧紧捂住耳朵，还是无法入睡。

而且，她和母亲睡在一个房间，等母亲看完电视，回房间同样会吵醒自己。

郑小琳只好哀求道：“妈妈，我明天要中考呀，求求你睡觉好不好，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

母亲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大吼：“烦死了，看会儿电视一直吵，我又不是天天看，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看一会，你自己不想睡罢了，都怪我是吧！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催什么！”

郑小琳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反常，也不明白，母亲为何总在温情与暴躁间无征兆切换，只是这晚，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都是母亲的怒吼声。

中考成绩，比模拟考差了近二十分，母亲看到成绩时，脸色有些难看：“之前你成绩都比那个某某好，怎么这次正式中考，比她还低了十分？”

某某是母亲同事的女儿，以前郑小琳成绩总比她好，母亲为此在同事面前也很有面子。

郑小琳无精打采地说：“我中考前一天晚上没睡好。”

“怎么不早点睡！”

“那天晚上你在看电视，我说了，但是。。。”

“对啊，怪我，你自己不想睡，都怪我看电视了！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生你出来！”母亲如同发怒的狮子，往郑小琳腰上踹了一脚，眼看就要砸东西。

郑小琳吓得几乎要跪下了，连连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想睡，妈妈你别生气，是我没考好。”

哀求许久，母亲才渐渐平息。

郑小琳越发不敢说话了。

考场离自己学校不远，打的不过十几分钟。郑小琳原本就是住校的，经申请，考试期间也可以住校。

母亲却坚持要自己住在考场附近的宾馆，并说，中考那次郑小琳总怪自己看电视影响郑小琳，这次一定要给郑小琳一个最好的备考环境（免得将来再怪她）。

当时有好几个同学也选择住校，郑小琳不想换个陌生环境，可是母亲已经定好宾馆，交了钱，不停游说，郑小琳只能收拾东西跟着去。

母亲订的是最便宜的那种宾馆，杂乱无比，人多且吵闹，根本无法复习。

郑小琳表示还是想回学校，母亲双眼一瞪：“我特地为你订了宾馆，你知道我赚钱多难吗？”

郑小琳只能作罢，她想，反正平时基础也扎实，能好好睡一觉也好。

谁知入夜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宾馆临近马路公交站，十点过后仍是喧闹无比，公交车报站声不断涌入耳朵。

母亲此时才有些懊悔：“我没想到这么吵，早知道不如住在学校了。”

如果母亲能订好一些的宾馆，或者提早一天入住，看下周围环境，又或者听取郑小琳意见，不坚持自己想法，那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吧。

可是普通人的世界里，没有时间，也没有钱是实现如果。

郑小琳进入考场前，为了提神，在额头上抹了好几遍风油精，不小心擦过眼角，满眶眼泪瞬间流下来。

母亲还在和周围陌生人说着：“特地去订的宾馆，没想到晚上那么吵，这宾馆真是不行，哎呀。。。”

是啊，母亲能有什么错呢？

高考成绩出来了。比以往水平低了近二十。

郑小琳什么都没多说。

填志愿时，郑小琳想去南京，母亲嫌弃那学校名字太土，不断要求选一个名字好听的。

郑小琳自暴自弃，选择了一个很偏僻的学校，一个很落后的城市。

出了大学，随便找了个工作，和所学专业也毫无关系，后来做得实在不开心，不停生病，不停换工作。

我问过郑小琳，如今她已经有能力抗衡了，为什么还是不反抗。

她说，有些心肠硬的人，总觉得自己是逆来顺受惯了，实际上，自己真的很讨厌母亲那种要死要活的样子，可是又总担心，自己哪天不顺从了，母亲真的会去寻死。

郑小琳说，谁让自己心肠软呢，要是母亲真死了，只怕自己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内疚中。

我很心疼她，可是亲情血缘之间，很多问题真的无解。

真的无解。

只能说，祝她能够多些顺遂，少些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