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杨林
也不知为何,最近突然把素描和中国水墨画联想到了一起,似乎他们也有相似的一些地方,仔细想来,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艺术表现形式。相同的地方,因为素描也是造形艺术的一种,也是用黑白灰关系去表现物象,用的材质是铅笔、碳笔、钢笔等( 这些工具都不是中国本土的,是属于外来品,但是今天我们在大量使用,并且使用的非常好)。而中国画用的是水和墨,工具和材料是毛笔、墨和宣纸,最为重要的是,表现的理念完全不同,效果自然也就相去甚远。中国画讲究用笔用墨,其用笔源于书法,对线条的质量要求高,讲究“中锋用笔”。中国画用笔着墨后是不能塗改的,所以就特别的讲究,而西画的用笔是描、涂、抹等各种手法混合使用,涂涂改改属于正常,中国画的用笔是“写”出来的,西画用笔是“描”出来的,这样就可知两者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
但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共同点就是,都以写生自然、研究自然为主要目的,如今,他们在很多中国画家的手中是融为一体的存在,除了在作品中潜移默化的融合展现外,最为重要的体现地方是,作为收集素材的速写而存在着,是能为中国画对景创作服务的一种手段,因为这是极其方便而又快捷的,是完全可以和中国画对景创作共存并有益的绘画技法。因为在西方绘画体系中素描和速写不分家,只是说从呈现形式上有以线为主、线面结合、光影为主的区别。
当一百多年前西方的素描,被引入中国艺术界的时候,在中国的艺术界,一定是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素描对中国画不可避免的会产生重大的影响,包括油画在内,因此我们的前辈面临着中国画如何“改造”的问题。中国画与西方文化的交融,不可避免的产生,这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常丰富,而又多元化的艺术发展时代,产生了很多受到西画影响,而形成自己独特艺术绘画风格的艺术家,他们是那个时代的文化先驱,是艺术的先行者与探索者,如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蒋兆和、李可染、吴作人、关山月、吴冠中等等老一辈的艺术家,他们把素描体系、写生体系、形式主义体系融入中国画,这其中就包括对西方素描的研究学习。这种学习,对中国画发展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时争论不休,难以明说,褒奖者有,贬低者有,怒斥者更有,如今经过近百年的素描与中国画相互融合,似乎能有一个小结,大多数学者认为各有利弊,有学者认为人物画利大于弊,花鸟画和山水画弊大于利等等。时至今日争论还在,这种争论是正常的,也是社会发展进程中所必不可少的,不可忽视的现象,更不可蒙起双眼视而不见,还需要更长时间的历史检验,艺术不可能是1+1=2的数学题,这个问题应该放在历史的长河中检验。其实任何一件艺术品都是不可能人人都说好的,对每个人都有用,或人人都说坏,没有可取之处,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时因为历史的原因,在这个朝代是好的,在另一个朝代却不一定得到认可,比如在清朝的“四王”和“四高僧”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但金子总归是金子,不可一概而论。因学习素描而受益并成功者,在中国艺术家中不在少数,杰出代表者很多。李可染对学习素描是持完全肯定的态度,他也是把素描与中国画结合的最为成功的艺术大家之一,因为李可染的很多山水画作品,是比较注重自然山水中,光影变化与物象的体积感表现,这和素描学习中对物象描绘与表现的理念是吻合的,如图。至今在中国画家中,都很少有在作品中表现光影变化的,光影并不是物体所固有的形体结构,而是自然界中的一种光线变化,对这种光线变化的表现,是西方绘画所常有的。李可染认为“素描是研究形象的科学,素描唯一的目的就是准确地反映客观形象。形象描绘的准确性,以及体面、明暗、光线的科学道理,对中国画的发展只有好处,绝无坏处”。“素描,是形象科学,光、色、解剖等,是艺术的共性,应予吸收,事实为国画表现力带来益处”。李可染也有很多现场写生的山水画素描速写,和他的山水画作品是一脉相承的,画的是光影素描,乍一看,就像他的国画作品一样,当然,他也有一些纯线描的速写,他是完全灵活运用和吸收了素描的优越性,可见他的素描速写是完全为他的中国画服务的,素描的学习助力了李可染的写生创作,如图。蒋兆和从另外一个角度向我们诠释了学习素描的益处,他的《流民图》以线造型、骨法用笔、书法入画,在把握中国绘画的精髓之上,结合西洋绘画素描的表现手法,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形体准确生动,达到传神的效果,这幅画也充分的说明,蒋兆和如果没有很好的素描基础,是不可能呈现出这幅作品的艺术效果的,我们从蒋兆和众多写生稿中,也可以感受到,他素描速写的功力。如图今天大都经过学院培养的艺术家都应该学过素描,这也是艺术类考学的方法之一,如今的素描学习,已经是学习绘画造型能力必不可少的手段,我早年也走过这样的路,我最早接触的是苏联的契斯恰科夫的教学体系,这个体系的素描教学,一直是延续至今,深刻的影响我们这一代的艺术工作者。多年来关于素描,有着这样那样的争论探讨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引起艺术教育界的高度重视,也有所改变,向着多元化的素描教学体系发展,但无论如何,现代的素描教育,相比起百年前来说,从认识上,技法上,流派的认可度上,教学目的上,都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并且还在持续不断的变化发展过程之中。现代社会,是艺术思想大爆发的年代,以西画改造中国画的思潮,似乎不像过去那么高亢有力了,曾经有主张“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中国画的造型训练应该以素描为基础,也似乎没有那么广泛的市场了,今天大部分的艺术家,对素描都应该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对于素描我觉得有机会学一学,了解一点还是非常有益的,任何事物,任何现象,你不学习不了解,你怎么知道它的好坏,何况还是得到众多艺术家认可的素描,对别人没用的东西,不一定对你就没有用,或者没有好处,因为艺术是多元化的。徐悲鸿的中国画写生创作,就是完全源于他的素描学习,但是徐悲鸿的传统中国文化功底非常深厚的,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他的作品中看到,更可以在他的书法中感悟到,否则他也不会融合的这么协调统一。徐悲鸿的名作《愚公移山》是一幅中西融合,写实画法的作品、也是最早以人体入画的典范,就是现场写生创作,这是西方绘画常用的创作手法,而且他选用印度模特,充分的表现了人体的肌肉、体积和力量感,这在作品中的主体人物形象上,能明显的感受到,对于中国人物画来说,具有很大的开创性,徐悲鸿也由此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素描的学习,是徐悲鸿把中西方绘画融为一体,将写生与对景创作打通并取得成功的关键。今天大家都普遍的认可,素描是造型艺术的一种,但中国画传统中从没有使用“造型”和“素描”这两个词,这也不代表中国画就没有造型,一切艺术都离不开造型,中国画也同样如此,在中国画造型中,因“造型”不能从意象的意匠中独立出来,它只能作为一个要素包涵在中国画体系“技”“道”合一的法则之中,中国人讲的是自然“造化”,含义深刻而广泛。因为中国画是写意的,造型是意象的,从本质上就和西方绘画的素描,有着极大的区别,在中国绘画中的“写意”是通过“象”来表达的,所谓“立象以尽意”,作品中没有象的东西,是无法表达作者的创意的。中国画讲究“因物象形”,语出谢赫的“六法论”,是指画家的描绘物象,要与所反映的对象形似。
所以中国画并不是完全脱离物象的抽象艺术,是独立存在的一种意象造型语言。 这里的“象”与西画中讲的“形”不完全是一个概念,他们讲“形”,中国人讲“象”,但在中国画中都包含着“象”与“形”。“大象无形”,“象”指的是“大象”。这个大象含意甚广,如“大象无形”即有形,这其中就包含着中国人的思想观、哲学观,中国人的“象”是超越西洋人的“形”。
“形”是可以看的见的,“象”是超越这个可见的自然形象,而最后造出来的“形”。不是自然的“形”,而是感觉感受才形成的形“象”,是艺术家内外因转化,再经过艺术加工后的造“形”。这种“形”已经上升为一种“人工合成”的形象,所以就有源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的说法,中国的水墨画,经常看似无形,但是和周边的环境、形象联系起来,就变得有型了,如画鱼虾不画水,却能感觉到鱼虾在水中游动,因为艺术家笔下的鱼虾,是活的动的,融合了画家的情感,有笔有墨的艺术再创造,是高于自然的形象,不是常形,但是,是有形的,这种“形”是中国画独有的艺术表现形式,所表达出来的形“象”,是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造型观。
我们的先贤孔子的“绘事后素”、淮南子“神贵于形”、顾恺之“以形写神”的传神论,苏东坡的“形神兼备”论等等,都是对中国画意象造型的诠释,是中国画对造型理念的独特表现形式,值得我们认真的研究。
今天中国高等院校的素描教学体系基本上是相同的,不论什么专业的学生,都是由学习西画的教师,在辅导学生学习素描,这肯定是有问题的,这是因为学习的目的不一样,方法肯定应该是不同的,这必然会影响到,将来从事中国画创作者的发展方向,这是因为学校的教学体系分工的原因。如果在源头上,西方的素描和中国绘画的造型,不能很好的融合,而是分裂开的,仅凭学生自我的把握,因为年轻的学生,并不具备宏观的对基础素描学习的把控、理解、消化能力,更不明白学习素描,对将来学习中国画的影响和作用,满脑子都是具象思维与观察方法,一旦养成,有时是很难改变的,容易造成,看到什么画什么,最后毕业了,画中国画也是在用毛笔画素描,好坏可想而知,不利影响也是巨大的。关山月就曾经说过“如果仅以西洋画教学中的写生方式来进行国画写生,那就很难体会到国画的造型方式,也不易理解到民族的造型规律,李可染的明暗素描写生,是已经经过取舍加工过的,具有中国画意象造型韵味的素描速写。同时,人们对造型的要求和判断,最易受到作画方法的直接影响,从而形成某种固定程式并习惯于此,要发展和改变它们就很困难了。我就曾见过很多长期学习素描,从院校毕业出来的学生,他们在观察物象的时候,就很容易落入西方的风景画写生的套路之中,画出来的中国画写生,就像西方的风景画,而不像中国的山水画。我在早年的山水画写生中,也遇到过很多这方面的问题,特别是当遇到大量建筑物时的写生,因为建筑的透视比较明显,如果完全按照真实自然的透视关系去描写,一是比较生硬死板,就像建筑效果图和风景画,这时就非常的困惑,因为西方素描的学习就是讲究真实的反应自然,画家主观的改变物象的透视关系,是无从下手的。当我们真实反映自然物象,并表现在画面中时,我们又感觉到非常的不舒服很难受,而中国山水画的写生相对来说就是非常的灵活,完全不受自然物象的限制,可以根据画面的需要,大胆的挪移,当然这不但需要技法的熟练,还需要经验的积累,因为这些都是在自然中看不到的东西,完全是靠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去驾驭和把握,这就完全和素描学习的目的背道而驰,画自己认识理解的,甚至是想象的东西。而那些没有学习素描的人,他们就没有这些思想禁锢,思考的方法和表现手法自然就不会相同,如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来的那种中国画的纯粹与天真烂漫,是学习西方绘画人所不具有的,因为他们有非常深厚的,传统中国画功底和学养,黄宾虹对于写生的认识理解,为我们很好的说明了这个问题。
他曾说:“江山如画。言如画者,正是江山横截交错,疏密虚实,尚有不如图画之处,芜杂繁琐,必待人工之剪裁。”这里说的“人工之剪裁”,就是写生自然时的取舍问题,与西画写生中的取舍、剪裁大不相同。西画写生以“模拟对象”为基本要求,讲究真实,所谓“剪裁”并不妨碍它的写实目标,而中国画写生的剪裁取舍,是可以不受物象限制,也可以打乱物象,可以不求形似求神似。这样完全不同的写生观念与方法,对初学者来说,要灵活掌握与运用,并非易事,有时候,要想改掉素描写生中的一些认识和方法,也是比较困难的,甚至也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纠正”,所以就有了,还不如不学素描为好。
这也是我们今天,为什么有很多画中国画的人,极力反对学习素描的原因之所在吧。类似于这样的问题有很多,甚至一些非常有成就的艺术家,都有这样深刻的体会,比如说周思聪绘制了很多堪为经典的主题创作,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认识到自己的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而仅仅是优秀的美术作品,这不应该让我们深刻的反思吗。
好在我们现在很多的专业类中国画专业的素描学习,把传统的明暗素描,造型素描,改成了线性素描,就是线描,这样似乎跟中国画更靠近了一些,其实实际想来也并非如此简单,关键是理念上的一些认识,并非就是简单能够解决的。因为只有长期研究中国画创作的人,才能比较深刻的理解中国画意象造型的理念,但是这些人,并没有过多的去深入研究素描,或者从事素描的教学工作,因此才会出现一些无法有机相融的问题,何况这个融合的过程,在近现代中国画历史的进程中,还是相对较短,还需要更多的摸索与总结。
这让我想起,我早年学习素描时的一些切身的感受,记得我当年学习素描,当看到尼古拉.费心与珂勒惠支的素描作品时,真的是眼前一亮,因为我们长期看惯了苏联的,那种比较注重结构,非常严谨的,主要用铅笔描绘的明暗素描。而尼古拉.费钦碳笔加线性的素描就让我们耳目一新,而珂勒惠支的素描,一种带有夸张和变形的创作型素描,极具视觉震撼力,在对人物形象的描写上,已经注入了作者的内在感情,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素描感受,让我打开了对素描的新认识,回想起来仍然是那样的激动人心,并且长期沉浸在对尼古拉.费钦和珂勒惠支作品的学习与模仿之中,虽只学了点皮毛却也乐此不疲,重要的是打开了视野。今天想来,如果和中国画比较,费钦与珂勒惠支的作品就有点像“四高僧”的画,而苏联的素描教学方法就有点像四王的作品,虽然“四王”的作品,仍然在中国画坛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学习者也众多,我们也不能说这些影响是完全片面不好的。“四王”在对传统中国画的继承上也是有所贡献的,是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忠实继承者与弘扬者,只是相对于“四僧”来说意义远远不够大。而尼古拉.费钦与珂勒惠支的作品,也和如今我当初看到“四高僧”的作品认识一样,特别是石涛的作品,不仅有传统的笔墨,更有对自然认识的升华与体验,是以自然为师的典范,因此,影响更为深远。其“一画论”揭示出中国书画艺术,笔墨线条背后创作者所蕴含的精神世界,是艺术家情感的表达和追求,影响至今。由此看来,对待任何一门外来艺术的影响,我们都应该抱着开放包容的态度,这样才更有利于艺术的发展与进步,最起码素描速写,这些外来的文化艺术,对我们今天的对景创作来说,是可以起到有益的辅助作用,它可以让我们在对景创作的现场,抓住对自然物象最直观的真实感受,这种真实的感受,绝对不是照相机所能捕捉到和给予的。(未完待续,本文共有十个章节,分十二篇发表,此为第六章)杨林于鸠兹,2023年9月杨林作品:杨林,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工程大学副教授,安徽黄岳画院院长、徽州碑林艺术馆馆长,零界点:朱零山水画研究会副会长。曾获全国首届扬州八怪杯书画大奖赛一等奖,尚意2017全国美展最高奖(中国美协)、2018中国福州海上丝绸之路中国画展最高奖(中国美协)、入选2017泾上丹青全国美展(中国美协)、入选2018山水砚都多彩肇庆全国美展(中国美协)、2019年弄潮杯全国中国画大赛优秀奖(西冷印社主办)、2019首届吴昌硕国际艺术大奖赛二等奖(西冷印社主办)、2020"中国美术世界行"成果汇报展最高奖(中国美协)、建国70周年安徽省美术大赛优秀奖(安徽省美协主办)、2017年安徽省美术大赛最高奖第四届"弄潮杯"钱塘江金石竹木拓片展二等奖(西冷印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