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回广西农村老家，刚进村口就听见几个婶子蹲在榕树下嚼舌头：“老羊头真是饿疯了！娶个拖油瓶还带仨丫头，肚子里还揣一个！”“村东头阿强更离谱，娶个病秧子，前头的崽都上高中了！”我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一瞅，村里那排土砖房门口，几个灰头土脸的老光棍正蹲着抽水烟，眼神跟蔫了的茄子似的。你猜怎么着？这村子拢共才五六百人，愣是挤了二三十个光棍，有些男人讨老婆的架势，简直比饿了三天的野狗扑剩饭还急——离婚带娃的、腿脚不利索的、甚至“买一送四”的，来者不拒。我实在憋不住了，逮住我二叔问：“图啥啊？非得传宗接代不可？”

二叔嘬了口烟，吐出句方言俗语：“冇崽冇孙，死了冇人铲坟头草。”这话糙得我后脖颈发凉，但往深里咂摸，还真能扒拉出点门道。

先说村尾的老羊头。四十五岁的人，瘦得像根晒干的甘蔗，家里兄弟姐妹五个挤在三间土坯房里，穷得连耗子搬家都绕道走。去年媒婆给他介绍了个离婚女人，对方拖着三个闺女，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村里人背后笑他“接盘侠”，他倒挺实诚：“带四个崽咋了？总比绝户头强！”结婚那天，老羊头把攒了半辈子的三万块钱拍桌上当彩礼，转头就背起锄头下地，晚上还去镇上开摩的拉客。我问他累不累，他咧着嘴笑：“累？总比清明上坟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强！”

再瞧我邻居堂哥，四十二岁的人，初中没念完就跑去广东打工，钱没挣着几个，倒落得一身风湿。去年他在抖音上刷到个离婚妇女，女的贫血严重，前头的孩子都上高中了，能不能生还是两说。堂哥愣是咬牙娶了，婚礼上喝得满脸通红，扯着嗓子喊：“再不娶，村里人当我裤裆里没货！”现在两口子天天蹲在灶台边熬中药，药罐子咕嘟咕嘟响得跟催命符似的，就盼着能“老树发新芽”。

你问他们为啥这么轴？我蹲在村口石磨旁跟几个老汉唠嗑，算是听出点门道。村里张大爷说得直白：“咱这地方，没儿子就跟没根的浮萍似的！”他掰着手指头给我算：清明扫墓得儿子扛锄头修祖坟，七月十四鬼节得儿子烧纸钱，死了还得儿子捧遗像摔瓦盆。隔壁王婶更绝，张嘴就是一句歇后语：“光棍汉过年——冷锅冷灶冷被窝，你说惨不惨？”

其实细琢磨，这事跟菜市场挑剩的烂白菜一个理儿。现在农村姑娘都往外嫁，镇上嫁县里，县里嫁市里，像我们这种山沟沟，男女比例能差出个珠穆朗玛峰。去年镇上的婚介所贴了张价目表，二婚带娃的彩礼要八万，残疾的能砍到五万——好家伙，比二手车市场砍价还狠！有个在外打工的小年轻跟我吐槽：“现在娶媳妇就像抢特价鸡蛋，手慢无啊！”

不过最扎心的还不是这些。村西头的李老汉，年轻时是个潇洒光棍，天天笑话别人“被婆娘拴裤腰带”。现在七十多了，瘫在床上，喝水都得等邻居晌午送饭。有次我去看他，老头攥着我的手直哆嗦：“早知现在，当初就是娶个瘸的瞎的也好啊……”这话听得我后脊梁冒冷汗，终于明白老羊头们为啥宁愿“捡破烂”也要娶——说白了，怕的不是绝后，是怕老了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要说这事有没有解？我看难。隔壁村倒是搞过“零彩礼”试点，结果姑娘们跑得更快了。镇上干部天天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可祠堂里供的祖宗牌位清一色都是男丁名。倒是老羊头有句大实话让我愣了半天：“四个闺女养大了，招上门女婿，照样续香火！”你别说，这老光棍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临走那天，我看见堂哥蹲在田埂上熬药，药罐子底下火苗一跳一跳的。他突然抬头问我：“你说城里人现在流行丁克，图啥？”我没敢接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传来不知谁家婴儿的哭声。这场景让我想起费孝通老爷子说的那句：“乡土社会是靠亲密和长期的共同生活来配合各个人的相互行为。”可当“亲密”变成算计，“长期”变成传宗接代的执念，这片土地上的男男女女，终究还是困在了自己织的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