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蛇年,我回老家过年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家买了花花绿绿的纸钱,不用问,这都是初一要烧给过世亲人的。河北南部烧纸有讲究,人刚刚去世的时候要烧七次,每隔一周烧一次,用的是邻里吊唁的纸钱。
下葬前还有烧马活动,要把家里给亡者准备的纸人纸房子等等“必需品”在村口烧掉。一来是表达活人对逝者的关切,二来是了却阴阳两界的关系。往后逢年过节的烧纸多少带些象征性,不会一次性烧太多。
下面故事是同乡长辈给讲的,故事仍然发生在华北腹地的小县城,他们村子很大,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聚落。按大跃进时期划分的话,我们老家大部分村子都是三五个大队组成,一个大队下约十个小队,一个小队就是一个街道内的邻居,大约十来户,下地干活婚丧嫁娶大伙都要帮忙。
他们村子有十个大队,算下来一共两万来人,这导致村子内部人与人之间没那么熟。他是村北三大队的村民,对方是村南七大队的村民,本家姓荣。荣大哥1973年生人,上面还有一个长三岁的哥哥加一个长七岁的大姐,荣大哥长年在外打工,找了个贵州的老婆,自己也有一双儿女。
兴许是年纪大了,荣大哥操劳一生,给儿子闺女都安顿好,晚年带着自己老婆回到村子里。老两口没事串门种菜,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好景不长,自从回到老家,荣大哥的老婆刘姐眼睛就一直不舒服。两个人求医问药也有段时间,病情反反复复,旁人问起来,刘姐也说不明白,总之就是有时候看得真切,有时候模糊,而且很奇怪她说自己看不到树下的东西。
荣大哥院子里种着一棵黑枣树,碗口粗细,大约三米高,刘姐说她的眼睛大概只能看到树分叉的地方,也就是离地两米左右,往上可以看清楚,往下都是模糊的。这病不仅听着奇怪,在县城里用进口的机器也检查不出问题,白内障、青光眼这些都已经排查清楚了,药也用了很多,仍然是没有效果。
到前年年底的时候,刘姐的病症突然严重,大年初一居然失明了。刘姐说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她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之前也有过失明的情况,荣大哥并没有着急送医,而是想让老婆恢复恢复,但是一直等了三天也不见好转。
过年期间亲戚朋友来串门,刘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珠子盯着进屋的每一个人,当别人走动的时候,刘姐的瞳孔可以跟着人影移动,但是刘姐偏偏说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外人说刘姐心眼不实在,这是装病,因为不想干活。
但是荣大哥亲眼着刘姐出门上茅房的时候摔过跟头,腿上也有很多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都是平时走路磕碰导致的。荣大哥脾气大,耳朵听不得有人嚼舌根,后来索性把说坏话的人都赶走了,过年期间把大门锁了拒绝见人,那些上门拜年的小辈敲门未果,把闲话传的更严重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年后荣大哥带刘姐又去看过几个老中医,药汤也开了好多副,也全都不见效。时间一久,刘姐自己也放弃治疗了,没事时候就让荣大哥带她去胡同口坐着晒太阳,刘姐说自己身子弱,晒太阳会舒服一点。他们村里有个会看香的女先生,女先生去信用社买菜的时候经过荣家,看到了刘姐,因为不认识就跟村里人念叨了几句。结果女先生对身边人说没事,黑枣树发芽的时候刘姐就能看到东西了。
女先生因为搞玄学,在村里人缘不咋好,当时人们以为这“神婆”胡诌,都没往心里去,结果到夏天刘姐果然自己出来晒太阳了,她说自己眼前还是模糊,但是树杈往上能看清了,自己的病应该快好了。
村里人都跟着恭喜刘姐,意外的是秋天村里正忙的时候,荣大哥在家门口挑起了白幡,原来刘姐没等到眼睛恢复就死了,死的时候形容枯槁,全身都是暗紫色的印子,就像一颗发了霉的土豆。等女先生听说这个事的时候,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在胡同口晒太阳的人只听到女先生冷哼了一声,说挺晚的了。
就凭这句话,那些长舌妇又有了谈资,她们揣测女先生不喜欢刘姐这个外乡人,在家里施了邪法害人。明眼人当然不信,但是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于是三言两语把话传到了荣大哥那里。
虽然不信,但是荣大哥还是想弄清楚,于是等刘姐葬礼一结束,荣大哥就带着白酒到女先生家里拜访。女先生的名声不好,但是他老公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好人,就算素无往来,也把荣大哥拉到家里好生招待。
两个人喝得过瘾时候,女先生回家了,开口对荣大哥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但是我问心无愧,也不想多管闲事,现在你媳妇死了,这事就算了了,咱都好好过日子。借着酒劲,荣大哥在女先生家里撒泼,不仅赖着不走,还真心实意说了些话。
大意是自从他们回到老家,就总觉得哪里不对,住在家里的时候浑身不自在,后来刘姐眼睛出问题,他也觉得跟家里的气场有关,现在刘姐死了,自己也六十多了,他不怕死,就怕死的不明不白,特别想知道到底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女先生拗不过,开坛点香,问了一下可否告知事情的原委,然后才把实话告诉了荣大哥。
荣大哥当初离开家里去外地发展,是因为跟家里闹了矛盾。九十年代,村里物质匮乏,荣大哥的大哥结婚早,二胎难产花了不少钱,荣大哥的老父母因为心疼儿子,就想着把家产分给后人,大女儿结婚多年,自然不用考虑,小儿子也就是荣大哥还没有婚娶,就想着少分一些。
分家之后,老父母两个人还跟荣大哥住在一起,但是家里值钱的东西比如拖拉机、缝纫机、自行车等等都给了大哥,荣大哥觉得父母偏心,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离开老家去了贵州,自此几乎跟老两口断了关系。
荣大哥的哥哥并不是贪心的人,知道弟弟心里有气,便负担起了照顾老人的义务。时间荏苒,老父母没过几年就过世了,哥哥也没有侵吞荣大哥的家产,而是把老宅子封存起来,在自留地上盖起了自己的房子,因为村里不承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取得宅基地证。
父母死的时候,荣大哥没有回来,自然也就没有烧过纸、上过坟。等荣大哥自己也老了有了儿女,这才开始理解父母当初的决定。回到村里的时候荣大哥也近六十岁了,早就跟父母和解了,于是第一次带着刘姐去祖坟烧了纸,祭奠自己的父母。
刘姐是外姓人,按道理没死前是不能去祖坟的,于是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一直缠着两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将两人从祖宅赶走。当天在胡同口,刘姐暖洋洋晒太阳的时候,女先生分明看到一团白色的人形物体抱着刘姐的头。那东西并不大,像是七八岁的孩子,手脚都缠在刘姐头上,肚子位置死死顶在刘姐整个面部。
末了,女先生解释从祖坟带回来的东西其实与荣先生的父母没关系,世界上哪有父母会害子女?硬要说这算是荣先生四年多年不烧纸不上坟的惩罚,只不过应在了刘姐身上。
回到故事开头,我惊讶的是灵异事件频发的本地居然还会用“假币”糊弄鬼。烧纸的讲究并不多,一共就两点,第一是坟前烧比土地庙前烧效果还,土地庙前烧比路口烧效果好,因为没有“中间鬼”或者阴差、神祇赚差价;第二是只有黄纸钱和元宝在下届可以流通,黄纸钱叫“灵钱”,金银元宝在两界都是硬通货,如果不是人手折叠烧前需要用手撵一下,目的是祛除机器的“金气”。
那些一亿飘十亿的天地银行都是假币,不能说一文不值吧也算是没有卵用,纯纯糊弄鬼。另外,有些地方还会售卖一些高级的朱砂钱,那些根本不是给亡者用的,实在搞不清可以请法师代烧。
我记得我小时候家里人会在家门口打钱,把从乡镇集市上买来的黄纸铺在板凳上,用木槌和铁质钱模敲打,把钱的形状印在黄纸上。这是比较正规的方式,再往上捋,最早祭祖不是烧纸而是烧秸秆,活人食米粟果实,烧秸秆是为了把丰收的喜悦带给亡灵。
最后,我更愿意相信活人比死人需要寄托,爱长久但隐秘,恨易起或遗害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