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礼乐之邦,穿越千年的庙堂之音犹在耳畔,讲述着一段古老而神圣的隐秘故事……
(晋侯苏钟|周厉王时期 | 上海博物馆)2002年,在我国公布的首批64件禁止出国出境展览的文物中,有两套编钟引人注目,分别是曾侯乙编钟和晋侯苏钟。
曾侯乙编钟大多数人都比较熟悉,它被称为“中国古代乐器之王”,全套65件,是中国迄今发现数量最多、保存最好、音律最全、气势最宏伟的一套编钟。
(曾侯乙编钟|战国 | 湖北博物院藏)不过我们今天先不讲曾侯乙编钟,而是讲另外一件晋侯苏钟。它全套有16件,其中2件在山西博物院,另外14件在上海博物馆。尽管相对曾侯乙编钟来说,它的体量和规格远远要小得多,但它的价值和意义已不可估量。
它见证了一段史书不曾记载的隐秘之战,它的发现和研究对于夏商周断代工程有着重要贡献,它曾流落香港古玩市场,被一位馆长隔空鉴宝果断赎回,成就了一段文物追回的佳话。
(晋侯苏钟 | 1992年山西曲沃县晋侯墓地M8出土)晋侯苏钟记载了怎样的一段隐秘故事?它在考古界有着怎样的重磅地位?如今又为何会分藏在山西和上海两地的博物馆里?
你好哇!我是南兮。7月下旬我在逛山西博物院的时候,被晋侯苏钟的故事深深感动。只可惜,山西作为它的出土地也只藏了两枚,其他的在上博。我当时就想着有机会再去上海,一定要亲自去看看那另外的14枚编钟。
(晋侯苏钟|山西博物院馆藏的两件之一)好巧不巧,这段时间在上海,昨天就去了上海博物馆(东馆),不仅见到了那剩下的14件,还惊喜地见到了全套的晋侯苏钟!没错,山西博物院的那两件也借过来了,这是它们出土后第二次合璧,上一次合璧展出还是在2002年,这次的展期到12月10日结束。
关于这套编钟入藏上海博物馆的故事,还得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山西猖獗的盗墓之风说起。
山西省侯马市曲沃县作曲村,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一直默默无闻。谁也没有想到,这里曾经竟然是晋国最早的都城,村庄的地下深埋着九代19位晋侯及其夫人。很快随之而来的,是一拨又一拨拿着冲锋枪和炸药的盗墓贼,大量文物被盗,不知所踪。
(曲沃天马遗址晋侯墓地M8号晋献侯墓|晋侯苏钟出土墓)1992年11月,香港中文大学张光裕教授在香港逛古玩店时,发现了一套14枚编钟,店家说这套钟台湾人和日本人都看过,最终没人敢买,因为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八成是个赝品。
张光裕教授也拿不定主意,他立马给当时上海博物馆的馆长马承源先生发去了消息,详细说了编钟的情况。
马承源先生是国内著名的青铜专家,他经过一番鉴定后,断定这是西周时期的青铜器。出于文物保护的目的,他决定在这套文物还未被盯上之前,斥巨资将这14枚编钟抢救回国。
这段经历说起来很轻松,但对于当时的马馆长来说,可谓是一场豪赌。当时他并不在现场,相当于隔空鉴宝了。买吧,万一真是假的,不但浪费了公家的钱,还得搭上业界名声和朋友信任,不买吧,东西一定会流失海外。
马承源先生1954年就职于上海博物馆,几十年来他为国家抢救了大量珍贵文物,仅是在香港就抢救了300多件流失的青铜器、石刻、陶瓷、玉器等重要文物。
(吴王夫差盉|抢救于香港|何鸿章先生捐赠)此外被誉为“国家重宝”的战国楚竹书,总共1200多枚,也是他抢救回来的。如今上海博物馆里有很多重磅文物都来自于民间捐助,大多数还是因为信任马馆长这个人。
(海内三器之一“大克鼎”|潘达于女士捐赠)不过当年这套晋侯苏钟被运到上海后,还是引起了巨大争议,很多学者认为马馆长马失前蹄,拿着公款就买回了一堆赝品。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认为是赝品呢?最主要的原因是钟上的铭文是凿刻的而不是铸造的,你想在青铜器上面刻字,就需要有比它坚硬的东西,比如铁。而铸铁的技术是春秋战国以后才有的事,这套编钟是西周的,那这字是怎么刻上去的?
另一个原因是,铭文上结尾“……降余多福,稣其万”语义并不通顺,造假的可能性又增大了。
第一个好解释,编钟的铭文虽然是刻上去的,但是铭文在锈层之下,是自然锈蚀,锈是真的,铭文也可以判断是真的,而且西周时期没有铁并不绝对。再有就是全篇铭文除了结尾不通顺外,其他地方并无纰漏。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之际,山西省曲沃晋侯8号墓里清理出来的2枚编钟打破了僵局。其中一枚钟上刻着铭文“年无疆,子子孙孙”,另一枚刻着“永保兹钟”。
(晋侯苏钟|山西博物院)到了1993年,著名考古学家邹衡先生和他的同事,从山西带着晋侯墓8号墓出土的编钟铭文资料亲自来到上海查看这批从香港抢救回来的文物,通过仔细对比,确认山西博物院的这两件和上博的另外14件为一套完整的编钟。
而且,上博编钟的结尾处和山西博物院编钟上的铭文连起来刚好是:“……降余多福,稣其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保兹钟”。至此,16枚编钟完整合璧。
在之前的考古发现中,商代已形成了“宫商角徵羽”五声音阶,但晋侯苏钟的实际测音仅包括不同音高的哆、咪、索、啦四个音频,唯独缺少“商”音,这正与文献中周钟不用商音的记录相吻合。
此外,在上博回购的晋国铜器里面,有一件铜盨残片与晋侯墓地当中残留的铜片完全吻合,证明它们全部出土于晋侯墓地。
这些不仅文物的身份清楚了,也将中国使用铁的年代推到了西周时期。
当然,这套编钟最有价值的,是它记载了一段史书不曾记载的旷世之战。
编钟上刻的355字铭文,完整地记载了周厉王三十三年正月八日,晋侯酥(也叫苏)这个人受命跟随周厉王讨伐东夷的全过程。整个作战过程周厉王亲自下达命令,部署作战计划,最终大获全胜。
战场结束后周厉王先后赏赐给酥马匹、弓箭、和香酒等。而这套编钟正是晋侯酥为了铭记周天子的荣宠而制作的。
这场战争由周天子亲自指挥作战,而且战斗规模宏大,杀敌人数在西周青铜铭文记录中仅次于著名的虢季子白盘,而俘虏人数更为该盘记录的两倍之多。
(“虢季子白”青铜盘|周宣王时期|国家博物馆藏)如此战功赫赫,史书却不曾记载,倒也符合史书“春秋笔法”的传统,历史对于身背恶名的人只会记录他的恶行,而对他一些功德则会选择性遗忘。毕竟周厉王是历史上著名的暴君,他的残酷政策引发了西周大规模的“国人暴动”,他本人也狼狈地逃出国都,流亡而死。
晋侯苏钟的价值还在于它铭文上记载了诸多时间点,这为重新确定西周王年乃至推断出武王伐纣的确切年份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证据,它上面的纪年资料也成为“夏商周断代工程”的重大研究课题之一。
这套编钟的主人酥,就是《史记》所记载的第八代晋君献侯,也正是因为晋献侯墓的确认,学者们最终推断出了山西曲沃晋侯墓群里的每座晋侯墓主人的确切身份以及他们的世序。
而这套晋侯苏钟,如今已是上海博物馆当之无愧的镇馆之宝。
在上海博物馆的青铜展厅里,站在这套编钟前,听着由它演奏的乐曲,来自2800多年前的庙堂之景,犹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