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每次路过小区超市都要买两瓶漂白剂。收银员小张熟稔地把蓝白瓶子装进塑料袋,笑着打趣:“王哥家养了哈士奇吧?这用量赶上宠物店了。”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攥紧塑料袋落荒而逃。拐进单元楼时,正撞见对门李婶在擦楼梯扶手。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他手里的购物袋,他下意识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打开家门。王海反手锁好防盗链,蹲在玄关把皮鞋底擦得锃亮。客厅窗帘紧闭,他摸着黑把新买的漂白剂码进储藏柜——那里整整齐齐摞着二十多个蓝白瓶子。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传来时,王海正在熨烫衬衫。透过门缝,他看见妻子小芸把深蓝色工服泡进浴缸,倒进半瓶漂白剂。泡沫漫过她纤细的手腕,在日光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说了多少次,工服用普通洗衣液就行。”王海夺过她手里的刷子,指尖碰到她冰凉的皮肤。
小芸甩开他的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瓷砖:“医院护工服沾着血渍和药水,不漂干净怎么穿?”她突然凑近他颤抖的瞳孔,“还是说,你怕漂白剂的味道?”
王海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洗衣机。十年前那个雨夜的气味突然在鼻腔复苏——消毒水、铁锈味,还有警局问讯室里刺目的白炽灯光。他至今记得警察说“死者指甲里检测出漂白剂成分”时,审讯椅扶手硌疼掌心的钝痛。
“今晚吃饺子吧。”小芸关掉水龙头,湿漉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饺子下锅时,王海盯着咕嘟冒泡的热水出神。他想起出狱那天,中介介绍他到汽修厂当学徒。师傅拍着他肩膀说“小王啊,你虽然三十岁才入行,但这双手天生是修车的料”,那时他差点被机油味呛出眼泪——这双手本该沾着粉笔灰站在讲台上。
“尝尝咸淡。”小芸夹着饺子递到他嘴边。白瓷碗沿沾着星点油渍,他下意识用拇指抹掉,直到碗沿光洁如新才惊觉这个动作有多刻意。
深夜,王海被雷声惊醒。床头柜抽屉半开着,露出民政局领的结婚证。照片里小芸穿着白衬衫,领口有处不明显的黄渍——那天她特意借了同事的衬衫,却因为领口粉底痕迹执意要重拍。当时他说“这点瑕疵不要紧”,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时起她就察觉到了什么。
闪电劈开窗帘缝隙的刹那,他看见小芸在熟睡中蜷成婴儿的姿势。这个总说“要把生活过成白衬衫”的女人,此刻发梢还沾着漂白剂的味道。
暴雨持续到第二天清晨。王海被警笛声惊醒时,发现身旁被褥早已凉透。他赤脚冲到阳台,看见三辆警车围在楼下,雨水顺着警灯红蓝交错的光流淌。
“王海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穿雨衣的警察亮出证件,“二十年前师范附中教师宿舍杀人案,有新证据需要你配合调查。”
他机械地套上袜子,发现脚踝处不知何时沾了块褐色污渍。正要拿湿巾擦拭时,小芸举着伞冲进楼道。她发梢滴着水,怀里紧抱的牛皮纸袋洇出深色水痕。
“等等!”她拦在警察面前,颤抖的手指从纸袋抽出一沓泛黄报纸。2003年4月15日的头版头条被雨水晕染:《真凶落网!沉冤得雪!师范附中血案重启调查告破》。
王海看清配图上戴手铐的男人,膝盖重重磕在瓷砖地上。那人是当年指认他的学生家长,报纸边角还粘着干涸的漂白剂渍——原来小芸早就偷偷收集了七年来所有相关报道。
“我每天用掉半瓶漂白剂......”他摸着报纸上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喉咙像被漂白剂灼烧,“以为这样就能......”
小芸跪下来抱住他发抖的脊背,消毒水味混着眼泪渗进他衣领:“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说修车和教书一样,都是把破损的东西恢复原样。”
警车顶灯在雨中渐次熄灭。王海望着储藏柜里二十三个漂白剂空瓶,突然发现最里面那瓶从未拆封的蓝白瓶子,在晨光中干净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