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大华

口述｜张平

人生正道是沧桑！

大家好，我姓张，单讳一个平字，普普通通的名字正如普普通通的我，好记却不常被人提及。

这样的名字在网上随便一搜索，会有上千万个结果，然而没有一个与我相干！

因为我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写手，更确切地来说是“枪手”，就是那种替人代笔写文字的人。譬如演讲稿、公众号、宣发文，以及十八线名人的公关文等等，甚至有奖征文我也会去替人代笔。

言而总之，只要价钱到位，找我写啥我便写啥。按照他们的条件，学着他们的语气，洋洋洒洒写完，然后交付。

雇主们若是满意，立马付钱；若是很满意还会多给点，算是奖赏；若是不满意，则会指出需要润色的地方，然后返工修改再交付，直到满意付款为止……

署名都是雇主的。

这份工作的好处就是翛然自在，没人管束，老子爱什么时间写就在什么时间写，只要能在雇主们所用之前完工即可。另外雇主们的平均素养也是极高的，极少出现交易冲突。

如今我的收入能稳定在三万元左右。

直到有一天，街道办工作人员上门调查街坊住户的家庭信息，递给我一张表格。

我接过一看，其中有一栏格外惹眼，便是“工作信息”。我握着笔停在了这一栏，足足愣了半晌，木雕泥塑般杵着。只因像我这样的工作，在世人眼里，怕是不务正业了吧！再者而言，我该写上什么工作呢？

“枪手？”“写手？”“文字工作者？”亦或是“写稿人”……怕是在他们的认知中，世上绝无可能有这种工作的罢！

我是真不知该如何填写。

这时我的父亲走了过来，问道：“平儿，爸爸成天看你对着电脑噼里叭啦的，你这到底干啥工作的呢？”

平素里我的父亲很少过问我的工作，只知道我常常摆弄着电脑，有时清晨，有时黑更半夜……

这一问，一激，竟使我脱口而出：职业撰稿人！

一语方毕，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和我父亲满面疑愕，一时不知所云。见状，我又忙胡乱编道：哦…就是写文章的，投稿给报社杂志的。

他们闻言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接着街道办的笑道：老张你可生了个好儿子啊，原来还是个大才子啊，文化人！真了不起……

父亲自然无限欣喜！脸上无不散发出自豪的神情，似乎在表达：看吧，这是我老张培养出来的儿子。

同年中秋，家族聚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亲戚们开启了侃大山的场面。

忽然我父亲起身，满面红光的，骄傲的，高声说道：

欸欸，我说，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家里面可是出了个大文人咧，知道可是谁不？

众亲戚闻声，一个个竖起脑袋，一幅幅探奇的面容：

哦？是谁呀，快说说，别卖关子了。

父亲得志似地笑道：是我们家的小平啊！他现在可是大文人、大作家呢，什么……职业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专门给报社写文章的，还有………

不及父亲言讫，我忙上前劝住，不让往下续说。这时的我脸上好似火烧一般，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尴尬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亲戚们听了，先是一惊，接着迎合的表情，无不夸赞。随后我酒盖脸的大伯长身而起，笑道：

这个我信，打小起咱侄儿语文就好，能说会写，那古诗词会得比我都多。嘿！没想到还真成了大作家啦，来来来，大伯必须高敬一杯。

我想解释什么，又感觉好像没有解释的必要，只是极为别扭、难堪，因为过年的时候我才跟他们说我在科技公司上班，做售前技术。

另外，我余光暼见，身侧埋头不语的妻子，脸色一时黄一时黑，貌似比我本人还要尴尬。

席散人离。

方一进屋，妻子林姝拿眼乜斜着看我，意难平地说道：张平你不害臊吗？现在吹牛皮也不打打草稿了？竟敢跟你爸说你是作家了？还是那种给报社投稿的大作家了？心里没点数了？不就是代人写稿子的嘛，这和大作家的差距，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我了然无事人一般，因为回家路上我便料到林姝会说些什么了。

摸出一根烟，抽了一口：“我从来没说自己是什么大作家，我原本说的是写文章的，见他们困惑不解，就多加说了一句投稿给报社什么的那种单位，这样使得他们理解的清楚些。难不成街道办的那份家庭信息表上，我填‘写手’？你要让别人怎么想我？”

林姝冷哼一声：原来你也知道怕丢人现眼啊？

“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执政党，我可没觉得有啥丢人的，虽然这份工作也并不值得称赞。”

林姝冷笑一声，讥刺取笑道：当年我妈说的可真是一点不假，真真是难成气候。你都马上奔四的人了，还活在理想世界中吗？醒醒吧你，张！平！

林姝的这句话激到我了，我连忙抢声说道：

“你说清楚，我怎么就不成气候了？怎么就活在理想中？我难道不也在工作挣钱养家吗？每月给你的钱，难道比别人家少还是怎么的？”

没想到，林姝说得越发过分：

你还有脸提那点钱了啊？你知道这一大家子的开销有多大吗？你妈每月都要买药吃，你爸抽烟喝酒的钱，还要养女儿，房贷车贷，菜米油盐的………你自己算算，那点钱够什么？你还自我感觉很良好是吧？

闻此言，我旋即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

每月三万，从未拖欠过一分，如数上交，林姝竟然说这样难听的话。

想爆发，却拼命地压住了心中的那团怒气，只因怕影响了女儿。只是轻淡地说了一句：我的收入在全国来说，实属高薪，比绝大多数的男人有出息。

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小房睡觉，留下林姝自顾自地又恼又气。

一夜点灯时分，我正在书房辅助女儿作业，林姝冷脸推门而入。

“张平，你给我出来！”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她那睁圆的双眼，小声问道：

“在辅佐孩子作业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倒是想发生什么事吧？女儿的班主任刚刚给我发来微信了，上课问同学们长大了想当什么，你知道你女儿说想当什么吗？”

“什么？”

“想当一名写手！！！老师责问我们作父母的教育有问题…你到底跟孩子说了什么？我告诉你张平，你自己这辈子堕落了就堕落了，我绝不允许你再来摧毁我的女儿！去你的大作家梦吧……”

林姝近乎咆哮似地说出了这些话。

眼前的林姝是如此地让我大觉陌生，她的这番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在我心口上捅刺，绞割的鲜血淋漓。

因怕影响孩子，我起身将林姝拉出了书房外，轻轻掩好门。

我极力地控制情绪，平和地说道：

“我想，女儿一定是听到了那天我和你中秋聚完餐回家后，吵架的事了。加之饭桌上亲戚们得知我是作家后的奉承场景，怕是孩子可能认为成为‘写手’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小婉是我的亲生骨血，你怎么能说我会摧毁她呢？我恨不能把她含在嘴里，握在掌心。”

林姝听完，直勾勾地盯着我，满目冰冷。

“张平，你太让我失望了！狠狠地失望……”

林姝转身离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其实，我并不能责怪林姝。我的的确确曾有过当作家的梦想，而且是那种名闻九州的大作家。

彼时，林姝对我毫不质疑，她常常温柔地鼓励我：未来文坛高堂之上必有我的爱人，张平，一席之地。对此，我笃信不移。

这年，她年方二十三，我二十六。

双双韶华正胜的年纪，憧憬着未来的美好。

尽管她的父母百般情不愿把他们的女儿许配给我，我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仍然结了婚。

这是要感谢林姝对我的坚定，否则我是不可能娶上她的。

婚后，我提议晚两年再要孩子，毕竟年轻夫妻生养孩子会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应该先立业。

不过林姝倒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趁着年轻应该早点要孩子，有了孩子虽说有了压力，但同时也是拼搏的动力，并且不会影响她职场事业的上升。

权衡再三，我认为林姝是对的。

在她怀孕期间，我晨夕不断地码字，创作，整个人精神倍增，我切望在孩子出生之际，能完成我人生中的第一部小说，并获得出版，作为孩子出生的礼物。

仅用了两个半月，我便完成了一部字数二十五万的小说。

在码完小说最后一段文字时，夜色浓厚，冷雨敲窗风萧萧。我万分欣慰地合上了电脑，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看着镜子里瘦损不少的自己，不但没有心疼，反倒是激情澎湃，精神昂然。

可是我的处女作并未得到出版公司的青睐，甚至可以说是看都没看，就拒绝了。

当下我很是窝火，同对方口角起来，原来一切要以商业为重，所出版文学类的作品，首先你必须是有名气的作家，否则一律不用。即使写的是别的题材的小说，他们也未必会帮你出版。

当我异常沮丧地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林姝时，原本期望她能安慰我、鼓励我的，不曾想却说让我放弃写作，重回公司做我的售前技术工作。

那晚，我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一场，翌日遵照林姝的意愿回到了公司上班。

孩子出生了，家庭开销猛然陡增，仅凭我一人万八的工资，已经是很艰难的维持生活开销了。

对此林姝在坐完月子一个月后便出来工作了。

有她父亲人脉的加持，林姝毫不费力地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且因她应酬权变的能力出众，没过多久，得到老了板的提携，成为公司部门的领导，对应的薪资自然涨上去不少，是我的一倍有余。

我也不甘示弱，拼命地工作，以望得到我的老板赏识，从而提拔我成为部门经理，升高工资。

工作之余，我也未忘初梦。

随着互联网科技的崛起，各类自媒体平台孕运而生，我悄悄地注册了好些个平台的自媒体账号，挤出时间在上面写文章，并把我的小说上传专门的小说网站。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原本切望写文章和发布小说以获得收益，增加收入，填补家庭开销，然而现实是万分残酷的，我的收益可怜得让人头晕。压根就没人看我的作品……

就这样，我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对创作失去了热衷。

一日晚饭，我心情低落无比，顾不上与林姝说话，只见她自言自语说了许多，忽然话锋一转问我：

你知道“南派三叔”这个人吗？

“恩，听说过”

“他的小说你怎么看？”

“看了两眼，我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你真清高，人家的作品那么火爆，光是版税一年就有上千万了。”

我缄默不言，自顾自地吃着饭菜。

我知道南派三叔的作品肯定是卓越的，毕竟受众群体那样的庞大，可是我个人的确没那么喜欢。对，我也没本事写出那样的小说。

半晌过后，林姝又来问我：

“你知道现如今那些高手是怎样运作自媒体账号的吗？不断地发布作品，通过产生的流量去带货挣钱，粉丝数做起来了还可以直接转手卖掉兑现。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无非是一群投机取巧之人，作品压根不含质量，加工搬运而已，图挣快钱，长久不了。”

林姝呵呵冷笑一声：“所以说你清高……”

我再次沉默，有被打击到。

林姝接着冷冷说道：

“张平，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其实在写小说上面，你并没有天赋，也没有才华，你应该认清现实。如今你也是个做父亲的人了，应该成熟，务实起来。”

这句话如雷轰电掣一般，使我木楞住了。

林姝事业顺风顺水，一路高歌，收入亦是节节攀升；比及我来，存在鲜明反差，我的职业生涯进入了瓶颈，再难有所突破，更不必提薪酬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不久公司在一个项目上犯了决策性的失误，导致亏损巨大。恰巧我所在部门负责这个项目，老板迁怒于我们，横刀一切，把我们这条业务线上的所有人请退出局。

我，失业了。

这样一来，我的家庭地位可想而知。

每逢岳父岳母来家看孩子，我都战战兢兢，心里发怵。只因二老从一开始便是打心眼里看不上我这个女婿，加之又丢了工作，成了家庭妇男，别提他们有多么憎恶我了，每次来家看孩子，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别无他法，只能俯身屈就，任人蔑视，谁叫自个儿不争气，远不及他们宝贝女儿呢。

趁着找下一份工作的空档期，除了拾掇家务，照管孩子以外，闲暇之余，我便探索自媒体平台，时不时发些文章。

或许是时来运转，一个天缘巧合下，我看见自媒体平台上有个大V悬赏征稿，作品一旦被录用，即可获得1000至1500的报酬。不过有个前提，署名归于大V。

看到这条消息，我就像是黑暗之中见到了一道光明。我连忙按照征稿上面的要求，百般用心地写了一篇文章给他。

没料到很快得到了大V的回应，文章被录用，并表示愿意与我长期合作，随后转来一千块的报酬。

得到这个消息，我狂喜不已，就地跳起。很兴奋的与他达成了协议。

每月按照大V的书写习惯，为他撰写十篇文章，如能按要求完成且作品反响不错，除每篇千元的基础报酬外，还可额外奖励两千元！

就这样，开启了我作为“写手”的职业生涯！

光凭这位大V的报酬，就已然超过我当初在公司的薪水了。后来在自媒体平台上摸出了经验，自己的文章收益也日渐颇丰。

日月轮转，随着我的经验丰富，找我代写的人也越来越多，收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有了颇丰的收入，岳父岳母看我的脸色才稍有些许缓和。

只是林姝见我挣得多了，反倒仍不满足，不断地说服我去挣更多。

说什么，让我多开几个自媒体账号，多平台发布作品，甚至要我学那些加工搬运的自媒体人，总之就是搞流量，增粉丝，然后接广告，卖货卖产品，或者把账号做到一个高度后，高价卖掉等等……总之就是想尽办法搞钱。

不过，通通被我拒绝了。并不是说我有多清高，我也爱钱，只是我想在对待理想的问题上面，我必须认真。亦或是说，它是我的信仰吧！

林姝被泼了冷水，狠狠撂下一句：

张平你是死脑子吗？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不会再抱以任何期望…

终于我和林姝还是离婚了……

从认识到恋爱再到结婚生子，最后走到这一步，我们相处了十年！

是我提出来的，而她答应的很干脆，至少表情上是。我净身出户，孩子也归属林姝抚养。

坦诚说，对于林姝，我想是愧心多一点的。我至死不忘昔年她含情脉脉对我说的那句：我笃信将来文坛高堂之上，必有我的爱人，张平的一席之地。一定会有的……

那坚定的眼神，笃定的语气，仍在眼前浮现。

倘若我当初听了林姝的建议，为了家而妥协，挣更多的钱，或许今天将是另外一个结果了吧！

可是人生没有回头路，我和林姝终究走上了南辕北辙的两条路。

未来什么样，我无法预料，不过我想不管它是什么样子的，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再无可失。

于是，我决定杨帆重新启航……

我开始玩命地写稿，疯也似的寻找雇主，并把写作质量提高，升值我的稿费。

我如愿以偿地做到了，我的稿费单篇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至六十，找我代写的人也越来越多，因为我总能拿捏住他们想要的内容以及文风。我需要更多的银子，助我到达理想的彼岸！

是的我太需要它们了。

同时，我近乎开通了所有自媒体平台的账号，我要去告诉大家，有关我和我梦想的故事。

我最大的梦想正是要成为一名作家，一名能让我女儿、家人真真以我为荣的，大作家！

对了，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叫张平，我要让将来的一天，你们搜索这个名字时，在前排的位置上见到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