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从三线里走来的中国核动力事业

方志四川 2024-09-23 15:36:13

从三线里走来的中国核动力事业

在四川夹江一个山头上,有一处用红砖垒起的雕塑,造型简单,方正的墙上写有“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墙顶竖着“九○九”三个大字。

九〇九基地摇篮广场

作为一名核动力人,很难得能找到这样的地方,站在墙下,即知我们的事业从何处来,承载了多少艰辛的秘密,又晓得我们脚下的路通往哪里,担起了多少殷殷的希冀。

这里是九○九基地,“备战备荒为人民 好人好马上三线”,当年一句话让热血青年们奔赴这里,如今,从这里走出来的中国核动力事业日夜奔涌不息,能威慑敌人,更能造福人民,正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不竭的能量源泉。

夹江县中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指挥部(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1

多事之秋

1954年,美国人把小说《海底两万里》中的鹦鹉螺号潜艇从纸上开进了北冰洋,还创造性地赋予了它核动力,没过多久,英国、法国和苏联的核潜艇也相继下水。动荡的世界环境、如狼似虎的寰球强国,没有人愿意给刚摆脱战乱不久的新中国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能再等了!1958年夏天,聂荣臻向国务院和毛泽东主席提交了《关于开展研制导弹原子潜艇的报告》,将核潜艇列入中央专委的重点项目。

聂荣臻像(蓬州闲士摄于夹江县中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指挥部,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1959年,中国和苏联的关系还没有走到剑拔弩张的那一步,大家希望苏联能够在核潜艇问题上给予支持。“你们搞不了”,赫鲁晓夫对中国下了定义,并顺势提出要用苏联的武器“保护”中国,前提是,要在大连建一个长波电台,也就是核潜艇的专用指挥通信平台。这是威胁,也是讹诈,毛主席没有妥协的打算,他说出了那句惊天动地的话——“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毛泽东: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蓬州闲士摄于夹江县中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指挥部,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牙旗一挥,万军出动。那一年,赵仁恺担任原子能所十二室第五大组潜艇核动力组组长,率领团队开展研究设计与科研实验,团队里是全国各地的青年才俊,大家展开了一场大集结。每个人手里捧着两本教材,一本是美国的《核反应堆工程原理》,一本是苏联的《原子动力装置》,大家轮番探讨制订学习计划,互教互学,并根据国外公开发表的数据在草纸上推演运算,来“假定”反应堆的主方案和主参数。

院史文化墙

半年的时间,大家就将两本教材从“零”完全吃透了。1960 年,一部《潜艇核动力装置初步设计(草案)》横空出世。

2

无人知晓

1961年起,为了给原子弹的研制“让路”,潜艇核动力研制任务只保留了研制周期较长的一些重大项目,一直到1965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一年,中央决定二机部负责重新研制潜艇核动力装置,而当时的这支队伍,在日后也逐渐发展成为了今天的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

也是在那年,中央决定选择青衣江畔的一片山区作为建造核潜艇陆上模式堆的厂址,以北京团队为核心,从全国调集数千名工程技术人员,要在那个毫无工业基础的“三线地带”建立一个比较完善的核动力研发综合基地,代号九○九。

九○九曾一度是我国的“绝对机密”,三线的生活又鲜为人知,今天的我们只能从一个个碎片中去还原半个世纪前那个人头攒动的山沟。

1965年夏,北京西直门火车站,一支队伍,跟随着绿皮火车一路向南,经过广袤的中原大地,翻越巍峨的秦岭山脉,再后来,没人分得清楚车上腾起的蒸汽与巴蜀深山的云烟,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无人知晓”,看不见了。

杨履新就在那趟火车上。为了选址,他带队在山林中来回穿梭,山高坡陡,阴雨路滑,常常要爬山涉水,走羊肠小道,穿行于草丛密林之间。“有好些同志的腿脚被摔伤、扭伤”,杨履新回忆,有一次因为路实在太陡,大家只好坐在地上往下滑,把身上的皮肤磨破了许多。最终,大家用脚一步一步走出了以分散为指导思想的建设布局,九○九的雏形得以显现。

高云鹏也在那趟火车上。一个基地,除了以陆上模式堆为主的核心部分,废燃料元件保存水池、二回路冷却水泵房、一回路高纯水生产车间等配套保障设施也同样重要。他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是体力和脑力劳动并线,比如,为了观察气体排放效果以确定通风中心的大烟囱的位置和高度,高云鹏和同事黄永愚砍了几堆干柴,背上厂房附近的山头,点燃树枝,用烧柴的烟来模拟气体走向,“我们爬得满身臭汗,结果点燃以后发现烟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后来才知道这是山区的大气环流,得,白干!”。

饶是配套工程已经这般曲折,模式堆本身设计建设的艰苦则更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度量衡。在姚增华的记忆里,与后来搬到成都在设计所工作的大好条件不同,要不是原子弹试验成功腾出了一部分电子计算机供其他项目使用,他怕是要在手摇计算机上打一辈子“转转”。他所在的物理组要尽快开发核设计软件,但是一台计算机每次只能一人使用,上下机时间也有严格的规定,任何一个环节出了“bug”,宝贵的时间就会被浪费,因此大家心理压力陡然上升。“好多年轻人上机前一天睡不好觉,第二天又是顶着压力满负荷工作,下机之后会呕吐,我们称之为‘晕机’”。

老一辈人的创造力在陆上模式堆的建设过程中总是熠熠生辉。反应堆中子通量测量是关系反应堆成败的大问题,陈志模在当时接到了中子通量的测量任务,时间紧迫,工作量大。最初的设计方案总是离不开国外设计的影子,改改这个数据,换换那个结构,无甚大突破。转机总在无意间到来。一次到上海出差,陈志模乘坐饭店老式铁栅栏笼式电梯时,他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多路自动测量换样机构的设计方案在他的脑海中诞生了:无电机驱动,靠自重力驱动,探测片进入探测器中心位置的定位精度高,误差小,换样功能多。一个复杂的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

……

这样的人和事太多太多,如果能像鸟儿一样盘旋天际,俯瞰峨眉山麓密林之中,你会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显得那样渺小,像一只蚂蚁,日复一日完成自己手中的工作,但组合在一起,紧锣密鼓,井然有序,既无怨言也不贪图名利,就只是那样努力啊,努力啊,在一个不起眼的日子里,垒起了一座巍峨的堡垒,剑指东方辽阔的大海。

院部旧址

3

登台时无人知 退场后满堂彩

1970年,山里有了好消息——一切要准备妥当了。

在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准备启动的重要时刻,周恩来总理主持了中央专委会议,听取启堆运行试验汇报。8月30日,模式堆主机已经达到满功率运行,彭士禄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周总理汇报这一喜讯。

彭士禄像(蓬州闲士摄于夹江县中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指挥部,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1974年,在前后进行过20次出海试航、反应堆运行了数千小时,累计航行数千海里后,中国第一艘核潜艇长征一号正式交付海军服役。九○九基地完成了它最重要的历史使命,尽管这次登台并没有观众,但它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很到位。“自强自立、求真务实、创新协同、拼搏奉献”,这十六字的“09”精神也从那时候起,镌刻在了每个人心里。

但这一切,只是三线长征路的起点。

为了提高核动力研发能力,陆上模式堆建成后,九○九基地的核动力院人深居简出,埋头攻关,自行设计和建成了中子通量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高通量工程试验堆,它的建成标志着我国具有了独立自主的核动力技术能力。20世纪80年代,国防科技工业实施了战略调整,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基地的人们开展了多种新型反应堆的研究,并瞄准了当时被美国独家垄断的新型反应堆——脉冲堆的技术研究。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核动力院克服重重困难,于80年代末期,成功建成了我国首座脉冲型反应堆。

彭士禄旧居卧室(蓬州闲士摄于夹江县中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指挥部旁彭士禄旧居,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1988年1月,在秦山二期核电站招标过程中,核动力院以雄厚的实力、精心的准备,最终在反应堆及主冷却剂系统设计任务中一举中标。我们自主设计建设的秦山二期核电站,开启了我国核电自主化进程。进入21世纪,我国核动力技术发展迎来“黄金期”,核动力院优化二代核电技术,形成了有中国特色的二代改进型核电技术品牌 CP600、CP1000、CPR1000。2010年自主设计的岭澳二期核电站投入商运,标志着我国具备了百万千瓦级压水堆核电站自主科研设计能力。

随着时间推移,被誉为“国家名片”的自主三代核电品牌华龙一号也在九○九基地成功孕育,标志着我国已成为继美俄法等国家之后真正掌握自主三代核电技术的国家,首个通过世界原子能机构认证的小堆技术“玲龙一号”和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适用于大型商用堆的 CF 系列燃料也紧随其后,应运而生。

在这个过程中,核动力院主体逐渐迁至成都,那个人群熙熙攘攘的山沟开始慢慢回到了最初安静的样子。

2018年,九○九基地第一次向全国公开,在它退出科研主战场后,第一次收获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喝彩声。那一年,一号点196主控室旧址和二号研发实验室群、配套设施等打包申报了“中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研发实验基地(九○九基地)”,成为首批中央企业文化遗产。紧接着,教育部首批大思政课基地、中央企业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四川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等26个授牌纷至沓来,九○九基地完成了从绝密军工科研基地到集文保、教育、科普功能为一体的文化名片的身份转变。

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如今的“三线建设”已变成了街头巷尾人人传颂的故事,作为这个故事的讲述者,九○九基地也已年过半百,它留在了深山,如果你愿意去看看它,它会像等你回家的奶奶一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当年那群人、那些事儿。

昔人已随蓝鲸去,此地空余九○九。

蓝鲸一去不复返,青山千载空悠悠。

来源:中国军工文化

供稿:核动力院宣传部

配图:方志四川

0 阅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