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从国外探亲回来。

乡下老屋的院子里，知了在老槐树上拼命叫着。

晒着的辣椒在水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空气中飘荡着记忆中的乡土气息。

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我从小就被寄予厚望。

如今在国外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一两次。每次回来，都感觉家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妈妈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爸爸的脚步也慢了许多。

倒是我六岁的外甥小宝，越发嚣张跋扈，成了这个家里的小霸王。

“奶奶，我要吃棒棒糖！快点！”小宝蹦蹦跳跳闯进厨房，用命令的口气喊道。

“等会儿啊，奶奶先把菜择完。”妈妈笑眯眯地应着。

在他们眼里，小宝就是个宝，要什么给什么，哪怕他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就要现在吃！”小宝突然发起脾气，冲进厨房拽妈妈的衣角。

妈妈手里的菜撒了一地，她弯腰去捡。

小宝却变本加厉，对着妈妈的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用脚去踹妈妈的小腿。

“哎呦，你这孩子……”妈妈轻声责备，语气却依然温柔。

我在院子里摘辣椒，看到这一幕，顿时怒不可遏。

在国外这些年，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再调皮的孩子，也不敢这样对长辈。

“住手！”我放下菜篮子冲进去，一把拽住小宝的胳膊，“你这小兔崽子欠收拾是不是？敢打你奶奶，活腻歪了？”

小宝被我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嚣张起来：“关你什么事？你算老几？我妈说了，你一年到头见不着人，没资格管我！”

这话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我抬手就要打他屁股：“你再说一遍？”

“哎呀，你干嘛呀！”爸爸听到动静赶过来，一把拉住我。

“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凶做什么？你是舅舅，怎么能动手打外甥？”

“爸，您没看见他刚才打妈吗？这要是不管教，以后还得了？”我气得手直发抖。

“孩子嘛，长大自然就懂事了。”爸爸摆摆手。

小宝见有人护着，更加得意：“就是，你管不着我！你要是再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妈！”

正说着，姐姐从镇上买菜回来了。

小宝立马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妈妈，舅舅要打我！他好凶！”

姐姐一听，立马变了脸色：“你凭什么动我儿子？你在国外呆久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看不起我们这些在老家的人？”

“姐，你是没看见，他刚才……”

“不用说了！”姐姐打断我的话。

“你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有什么资格管教我儿子？现在的孩子哪能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打打骂骂？你这样会给孩子造成心理创伤的！”

妈妈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孩子不懂事，咱们大人何必计较？”

这样的场景，这一年来已经上演过好几次。

每次我想管教小宝，家里人就说我在国外待久了，不了解国内的情况。

可我分明记得，当年我要是敢这样，爸就能把我的腿打断。

“你们就惯着他吧。”我咬牙切齿地说，“等以后他爬到你们头上作威作福，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你少在这儿咒我儿子！”姐姐护犊子似的把小宝搂在怀里。

“你还是赶紧滚回你的国外去吧！我们这些粗人，配不上你这个海归！”

爸妈也跟着劝：“是啊，你工作忙，别总为这些小事烦心。趁着签证还在，赶紧回去吧。”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发凉。

在他们眼里，我这个离家多年的儿子，倒成了外人了。

我气得夺门而出，沿着村口的小路走了很远。

看着路边高高的玉米地，想起小时候在这里玩耍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老房间里，听着隔壁姐姐屋里小宝得意的笑声，还有他蹦蹦跳跳踩地板的声音。

我突然明白，这个家，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执意要走。

妈妈送我上车时说：“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姐是心疼孩子，你爸也是怕你操心……”

“妈，不用说了。”我苦笑着打断她的话，“等我下次回来看您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坐在去机场的车上，我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乡村景色，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我真的不该回来。

但我依然相信，溺爱不是爱，放纵不是教育。

可惜，这样的道理，在这个家里，我已经无权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