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开年,《狂飙》在CCTV8电视频道、爱奇艺同步播出,这部集反腐、警匪、黑帮、悬疑、市井等多重元素于一身的国产剧,成为难得的“现象级”爆款。不但拿下了同时段卫视收视第一,还打破了爱奇艺站内的最高热度值纪录,一举超越了此前霸榜多年的《赘婿》《人世间》等记录保持者。
一时间男女老幼、全家齐上阵追剧,颇有当年搬小板凳看《上海滩》的盛况。《狂飙》讲述了以一线刑警安欣(张译饰)为代表的正义力量与以高启强(张颂文饰)为代表的黑恶势力之间长达20年的生死较量,涉及京海市各级干部、基层干警、调查指导组,以及涉黑商人和手下等众生相,鲜活地展现了扫黑除恶斗争中黑白两道的善恶美丑。本剧值得讨论的点非常多,故事中的各色人物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不同抉择,交织成一幅错综复杂、令人唏嘘的时代与命运的画卷。其中,反派高启强从社会底层的卖鱼摊贩,一步步“黑化”的过程,最为世人关注。
反派塑造成功
正如迪斯尼动画师弗兰克-托马斯和奥利-约翰斯顿在其《生命的幻象》一书中所写,“反派们创造了剧情,他们挑起了事端,他们总是比主角更有趣。”在实际的文艺作品中,反派角色也往往比传统的正面角色更容易出彩,记忆深刻。
主人公往往被设定为具备高大正的人物,而反派通常是用来在戏剧冲突和矛盾中激发主人公情感的“工具人”,他们要么是侵略者、剥削者和施暴者,要么是公序良俗的破坏者。反派塑造得再高级些,就是不再只招人厌,增添点搞笑的人设。
《狂飙》由中央政法委宣传教育局、中央政法委政法综治信息中心参与指导,编剧对细节的把控更细腻,更贴近实际生活。影片一开始,高启强是一个勤恳老实、忍气吞声的卖鱼商贩,被唐小龙、唐小虎两兄弟收保护费不敢言。他想顺应“潜规则”,通过给两兄弟送礼保住摊位,却被赶出来,送去的电视机也被砸坏。想要讨说法,又被群殴。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和日后叱咤风云的黑帮大佬有什么联系,故事的张力也由此展开。
外在层面,高启强要从底层完成不可思议的身份“三级跳”;心理层面,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要“黑化”成心狠手辣的黑帮老大。
张译扮演的安欣警官作为整个剧集的价值风向标和理想主义的化身,一开始十分同情高启强,为他提供了很多帮助和关怀。当高启强知道安欣是京海市公安局长的养子后,巧妙地利用了这层关系,和安欣“称兄道弟”,让之前一直欺负他的唐氏兄弟刮目相看。
其他摊贩在得知高启强有这层关系后,开始让高启强开始帮忙“摆平”一些地痞流氓。被架上去的高启强不得不求助安欣,安欣正好不在,高启强被迫虚张声势,迈出“黑化”的第一步。成功化解纠纷之后,高启强从“阿强”变成了“强哥”。保护伞是现实黑帮或者黑恶势力横行的关键原因。“找伞”、“成伞”在后续的故事情节里还多次出现。
高启强的弟弟高启盛大学毕业后,打算回京海开个小灵通店。上下打点关系,还有2万块元的资金缺口,这也成高启强铤而走险的导火索。京海当地黑帮老大徐江的儿子徐雷,为替父出气,到徐江竞争对手白江波的地下赌场赌钱,故意输钱不给,还打了讨债人。白江波为出这口恶气,雇佣唐小龙、唐小虎去打徐雷,答应事成之后给3万元。躲在高启强“保护伞”底下的唐氏二兄弟,找“强哥”商量,说有2万元的报酬(唐氏二兄弟本打算私吞1万元)。这是高启强第二次黑化。
高启强深度卷入徐雷触电死亡事件,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与唐家兄弟串通一气。在天台分赃的夜晚,高启强拿到2万块钱,脸庞留着泪痕。他知道,人生已无法回头。徐江在对白江波的报复中,得知儿子遇害另有隐情,于是对加害者们展开疯狂的报复。高启强曾想到过自首,安欣也给过他的机会,但高启强最后选择“回家给弟弟妹妹做饭”,除掉徐江,取而代之。事成之后,高启强通过陈书婷的关系,认了泰叔为干爹,找到了新靠山,成为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新“徐江”,完成了第三次黑化。
与高启强“对照”的正面人物安欣,是理想主义者,指代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价值观,是污浊社会上不屈不挠的清流,是历经现实摧残依然保守的那份坚韧和善良,是一切不曾改变过的誓言和正义的化身。
人性中的善与恶,会随着不同的情境,有不同的取向。高启强的发迹史,是过去20年中国社会某种乱象的缩影,而安欣用20年时间,终于等到击败对手的一刻,也预示着中国逐步走入法治社会的成熟。
好导演+好演员
电视剧《狂飙》收视率高开高走,除了强大的演员阵容、扎实且不落俗套的剧本,导演徐纪周还赋予了这部扫黑剧,关于正义邪恶之外的更多表达。
徐纪周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2000年起从事电视剧创作。北京人艺的经典剧目《茶馆》和《天下第一楼》,都是他非常喜欢的作品。徐纪周一直想用三幕式拍个电视剧,但又不同于《大宅门》,他想在这三幕里面,每一幕都有核心事件,都有人物故事,一个核心事件结束,进入下一幕,中间有着巨大的人世变迁。
本世纪初,国内也曾有过一批警匪、反黑类型影视项目,《征服》《黑冰》《黑洞》,都是这个类型里的翘楚。2019年,扫黑除恶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留白影视找到徐纪周说打算合作拍一个扫黑除恶为主题的剧。徐纪周就答应了,开始收集资料。2021年的9月26号开的机,剧本一直写到2022年1月5号(2022年的1月18号就杀青了)。剧本写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开始常态化扫黑除恶。为了更好地契合这个时间节点,剧本中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设计,比如要加入政法系统的教育整顿,刀刃向内,倒查20年等宣传内容。
张译,是主创们心中最合适安欣的人选。给张译发完剧本,双方只谈了一两天,角色就定下来了。为了凸显安欣的外表弱小、内心坚韧,张译专门设计了很多小细节。比如安欣和孟钰分手的那场戏,剧组本来在考虑是否找一个浪漫点的地方。结果张译说:“不行,明天拍这场戏,我得想想在哪合适。”张译便和制片人徐泰四处找景。为了让分手更加虐心,张译便提议,把分手地点安在安欣和孟钰过去常去谈恋爱的小亭子里。
男一号虽然是张译,但《狂飙》最大的赢家是高启强的扮演者张颂文。区别于众多流量小生,1976年5月出生于广东省韶关市的张颂文,大器晚成。19岁时,张颂文还在韶关当导游,后来获得过“广东省最佳导游”荣誉称号。当时国内的工资大概500元,他最高拿到过2万元。张颂文25岁时考入北京电影学院高职班学表演,但毕业后的演艺之路并不顺利。张颂文自曝3年被导演拒绝840次,经历了漫长的20年寒冬,46岁仍买不起房。
张颂文出演过多部影视剧,《隐秘的角落》里的朱永平,《心居》里的展翔,《我就是演员》里的导师,《革命者》中的李大钊,《乘龙快婿》里的贾发……张颂文属于戏红人不红的那种。徐纪周也看过张颂文的戏,就把《狂飙》的剧本发给张颂文过目。张颂文那时还在拍摄《心居》,一直没回音。徐纪周以为张颂文没看上,差不多高启强的扮演者敲定了,都要到签合同了,张颂文联系剧组说下戏了,看了三集剧本打算聊一聊。
徐纪周因此改签了去珠海勘景的机票,专程赶到了张颂文家,在他家的小院聊了一宿。张颂文讲了他本人的少年经历、看剧本后的感悟,对周启强的人物设定和人物发展轨迹的设想。张颂文还把前三集他想到的戏在徐纪周面前预演了一遍。俩人就这样聊到天亮,徐纪周虽然被蚊子叮了一腿包,但难掩心中的兴奋之情。出来就和制片人打电话,大意是知道咱们这边的人都定了,但如果张颂文不来演高启强的话,我觉得可能会抱憾终生。制片人说导演您既然都说到这分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张颂文就定来演高启强。为了演好角色,开拍前几天,张颂文每天早上四五点、十点多结束,去市场里看人家卖鱼。张颂文还拾起了多年不开的摩托车,在马路上就练了起来,张颂文不是在作秀,而是实打实地去揣摩角色。
饰演徐江的贾冰,是徐纪周的老朋友。徐纪周发现贾冰不仅有小品的幽默细胞,社会阅历也非常丰富,了解各行各业人的特征。徐纪周不希望黑社会老大脸谱化,打算让贾冰试试。贾冰答应了,果真带来了不少惊喜。徐江和高启强在KTV里互相砸头的那场戏,本来设计的是两个人互砸一下。结果贾冰又多加了一下,徐江的蛮横霸道的性格一下子生动起来。
“钙奶”的名场面也比较有意思,原来的设计是徐江在儿子徐雷的遗照前摆蜡烛,桌上还有其他零食。但拍着拍着,徐纪周觉得感觉不对,便让道具组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撤下,换上成摞的钙奶。徐江是个很偏执的人,儿子可能小时候爱喝钙奶,但徐江知道糖多不让儿子喝,甚至可能因这事打过他。儿子长大后,两人的关系一般,了解甚少的徐江,在印象中只记得儿子爱喝钙奶。那么直男表达爱的方式就是,原来缺什么,就给你往死里补。徐江的人物形象就丰满起来。
“大嫂”高叶是留白影视创始人、总制片人徐康推荐的。拍《长安十二时辰》时,高叶就和徐康有过合作。徐康觉得高叶身上有股“大嫂”的劲儿,就引荐给徐纪周。见面时,高叶一口气聊了很多她对陈书婷的理解,比如她如何在一群男人中获取自己的地位,对事业、金钱和爱情的渴望等等。徐纪周感受到了高叶对陈书婷角色的饥渴感和表达欲,谈了不到一半,心中便定了这个角色。
李响(扮演者李健)、高启盛(扮演者苏小玎)、孟钰(李一桐)等都是与徐纪周合作多次的老朋友,角色很快敲定。而吴刚、李建义、韩童生、倪大红等老戏骨,也都是徐纪周发了剧本后,一邀请就来的老朋友。正是这些演员的倾情加盟,才促成了《狂飙》这次“神仙打架”的阵容。
在世界范围内,扫黑工作都是此消彼长,打一批起一批。在某个阶段的黑恶势力头子被干掉了,但黑恶势力很难完全根除。2021年,黑恶势力不再像过去那样打打杀杀,正如高启强第一集中的那句话:“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有什么黑社会?”这时的黑恶势力,更多是像高启强那样的,挂着一官半职,表面低调做公益,实际却通过偷几度电的方式吸国家的血,吸百姓的血。
主创人员从卷宗和调研采访里,看到了很多触目惊心的涉黑案例(这些真实案例,都成了剧中高启强和强盛集团的原型):
广东茂名,曾仕权等人自上世纪90年代便开始实施暴力犯罪,并行贿当地公安、检察、水务、自然资源、住建等部门及村委会公职人员成为其“保护伞”,该团伙直至2020年才被正式宣判;在辽宁大连,家中长子徐长元辍学到生产队劳动,帮父亲养活弟弟妹妹,后一路升迁至大连副市级干部,通过贪污、挪用公款、受贿帮弟弟妹妹壮大家族企业,甚至培养“打手”进行暴力犯罪;在黑龙江哈尔滨,李氏三兄弟利用李伟哈尔滨市电业局副局长的身份,违规垄断当地电力系统77%的份额,暴力胁迫用电单位和企业,成为吸食百姓血液的“电老虎”。
《狂飙》并不是要为黑老大们筑碑立传,而是讲述和挖掘高启强这类人诞生的根源,里面有个人贪欲的问题,也有时代环境的问题。当今天的法制越来越完善,就能把制度的漏洞和缝隙慢慢堵上,让中国社会的未来更清廉,更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