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里,洪七公为了救欧阳锋,好心被反噬,遭了蛇咬掌击,一度重伤。
《神雕》里,郭靖为了救杨过,好心被反噬,被金轮打到重伤。
《倚天》里,张三丰轻信了假扮少林僧,好心被反噬,被刚相打到重伤。
怎么总要被反噬?好人就活该被枪指着?
但再想一想……这基本上也是这三位在小说里,仅见的吃亏场合了。
作者的意思极明白:
“剧情需要你们得吃点亏,但又不舍得你们败,所以,被暗算被反噬吧!”
《射雕英雄传》里钦定的天下第一,是已死的王重阳,钦定天下第一;活着的人里呢?周伯通是论外角色,游戏人间;郭靖是主角,越挫越强。
黄药师、欧阳锋和洪七公各有所长。论实战,是疯了的欧阳锋最强,但也没真给他天下第一的称号。黄药师结尾总结:
“自重阳真人逝世,从此更无武功天下第一之人了。”
但作者是有偏向的。
华山绝顶,洪七公大义凛然慑服裘千仞,解了郭靖的心结,让郭靖完成了侠之大者的最后成长。
当时一灯大师下山时,洪七公挽留过:“明日论剑啊,大师怎么就走了?”
一灯笑道:“想老衲乃方外闲人,怎敢再与天下英雄比肩争先?老衲今日来此,为的是要化解这一场纠缠二十年的冤孽,幸喜功德圆满。七兄,当世豪杰舍你更有其谁?你又何必自谦?”
——一灯在《射雕》里格调极高;他说洪七公当世豪杰舍你其谁,简直算替作者说话了。
如是,《射雕》第一部,真正的大侠标杆,是洪七公。
剧情从头到尾,也没安排他真输掉过——只让他好心遭反噬,挨了欧阳锋一掌。
实际上洪七公的不败战绩,一直延续到《神雕侠侣》里。洪七公与欧阳锋同死华山,明明不分胜负,欧阳锋的干儿子杨过都要承认:
“义父虽然了得,终究是逊于洪老前辈一筹。那打狗棒法使出之时,义父苦思半晌方能拆解,若是当真对敌,哪容他有细细凝思琢磨的余裕?”
终于还是不肯让洪七公输给欧阳锋。
《神雕侠侣》里的标杆大侠,乃是郭靖。在《神雕》里,郭靖强大到这个地步:金庸全书不肯给他安排一场公平单挑。
对欧阳锋,则凭空多一个客人,连累郭靖跟欧阳锋打成平手。
闯蒙古大营,则安排郭靖以一人之力,对金轮、潇湘子、尹克西、尼摩星四大高手,还让杨过牵扯郭靖,强制让郭靖受伤。
甚至还给郭靖安排了一人大战全真教,一打九十八这种神奇的对决。
到了《倚天屠龙记》里,第一高手则是张三丰。旁白描述则天下无敌,威慑力则一人带张无忌闯少林,吓得少林三空准备举寺围攻;情商高如宋青书,夸灭绝师太说她剑法天下第二,狂傲如灭绝,也很满意于自己仅次于张三丰。
实战则一招定住让逍遥二仙、灭绝师太都吃瘪的鹤笔翁。
修为则一夜创一套功夫,让张翠山慑服谢逊。
妙在这里有个传承。
洪七公是北丐。
郭靖是北侠,还承继了降龙十八掌。
张三丰和郭靖呢?
张三丰在武当山上见识了张无忌的内功,立刻想到的,是觉远、郭靖和自己:
显得内功己到绝顶之境,生平所遇人物,只有本师觉远大师、大侠郭靖等寥寥数人,才有这等修为,至于当世高人,除了自己之外,实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
张三丰还叫做张君宝时,受杨过传了武功,但成了大宗师张三丰时,却在推许“大侠郭靖”。
大概,《射雕》、《神雕》、《倚天屠龙记》,各有一个顶天立地的标杆。从洪七公,到郭靖,到张三丰,是射雕三部曲各自的不败存在。
所以咯,潜台词是:
“作者实在不舍得他们输掉,所以哪怕剧情需要他们吃亏,也只能是好心被反噬,遭遇暗算偷袭;正面作战,洪七公、郭靖和张三丰,绝对不可以输掉!”
最后一点相似。
张三丰带张无忌独闯少林时,看着过于朴实,少林僧认不出来;后来少林三空出来一见,怕了,色厉内荏:
“少林中千百名和尚一拥而上,你也未必就能把少林寺给挑了。”
眼熟吗?
郭靖带杨过独闯全真时,看着过于朴实,全真认不出来。于是派出九十八个人摆了天罡北斗大阵,“全真近百号人一拥而上,你也未必就能把全真给挑了。”
郭靖:那就真的挑了吧……
话说,郭靖面对九十八个训练有素的高手,从头到尾没伤人命。
一出手瞬息连出十四剑点穴,让十四个道人皮都没破就丢了手中剑。
最后把九十八个人打败了,还极有尺度地不伤一条人命。
当然,郭靖自己的态度是:一出手震断对面十二柄剑,有两柄飞了,郭靖感叹:
“毕竟我功力尚未精纯,却有两柄剑没能震断。”
随心所欲纵横全真时,居然还在考虑“我功力尚未精纯”,出于郭靖之口,也不奇怪:毕竟郭靖自己跟黄蓉说过:
“越是练武,越是知道自己不行。”
这态度眼熟吗?
张三丰百岁之时,功力通神,无敌当世,但按张无忌说法:
“太师父说,他自己或者尚未能达到郭大侠当年的功力”。
看着这时的郭靖和张三丰,武功盖世、侠骨英风又谦冲自抑,便又得回到当初一灯对洪七公说的话:
“当世豪杰舍你更有其谁?你又何必自谦?”
作者都不想让你输,那才是真的天下无敌。
一本新书:《侠客的日常》。其他金庸的心得之类,多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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