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合兵东出，相继攻破密县、上蔡，进抵汝宁。这支农军在汝宁城外兵分两路，闯王高迎祥率一路由新蔡、寿州进军凤阳；八大王张献忠和闯将李自成率另一路先克颍州，再至寿州与高迎祥会师，最终合攻明中都凤阳府。

关于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又有两个不同版本：吴伟业在《绥寇纪略》里说，打进凤阳城的是李自成和张献忠；根据谈迁的《国榷》和彭孙贻的《平寇志》，带头的是龙套角色扫地王张一川和太平王（真名没查到）。随后他们还在明祖陵插了一面旗帜，上书六个大字：“古元真龙皇帝”。

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埋着朱元璋的爹妈，是明帝国的“龙兴”之地，明初就定为“中都”。朱元璋创建大明后就将其祖父母、父母的遗骸都敛葬在这里，也就是所谓的凤阳皇陵，亦称“明祖陵”。所以，凤阳被定为中都，在政治上享有特殊地位。自明朝立国之初，凤阳府一直驻有重兵，设中都留守司，管辖八卫和一个千户所，班军、高墙军、操军和护陵新军等也驻扎在此，城内还有驻凤阳巡抚和一些监军太监。凤阳巡抚日常居于淮安，因为他还要兼管运河漕运。彼时的巡抚是杨一鹏，因年老多病，精力不济，并未采取什么切实有效的防备措施。农民军之所以要来凤阳游行一番，就是要造个大新闻，把朱五四从地底挖出来，放到阳光下示示众。

崇祯八年（1635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趁凤阳城内所有人都沉浸在过节的气氛之中，农民军突然发动了进攻。凤阳留守朱国相被乱刀砍死。

乱世生存得靠脑子。凤阳知府颜容暄就急中生智，急忙换了身囚服，跑进了监狱中。因为他听说，农民军每打下一座城，第一件事就是释放犯人。可惜颜容暄猜中了开头。正常犯人是放得一干二净，但颜大老爷还是被人揪了出来给宰了。

“凤之穷民，远几百里相邀，具以册授贼：‘某家富厚，某处无兵’。于是贼遂拥众焚劫，震动祖陵。”农民军开始放火，除了烧祖陵、烧龙兴寺（朱元璋开国后，皇觉寺被改名龙兴寺），连带官署、民房被烧了两万多间。

彭孙贻《平寇志》载：“丙寅，贼首扫地王、太平王长驱至凤阳，凤阳无城郭，官军皆溃，无迎敌者。贼焚皇陵楼殿，燔松三十万株，焚守陵太监署，杀内官六十余人。纵高墙罪宗，毁龙兴寺。中都留守朱国相巷战杀贼数十人，力竭死；指挥使包文达挥刀陷阵，流矢中臂被执，大骂不屈死。班军降者、杀者三千人。官吏死者，推官万文英等六人，指挥使程永宁、千户盛可学、百户赵国俊、举人蒋思宸等四十一人。知府颜容暄匿狱囚中，贼纵囚获之，贼魁黄盖鼓吹坐堂上，杖杀容暄。士民被杀者数万，剖孕妇、注婴儿于槊，焚公私庐舍二万二千六百五十余间，光烛百里。贼渠列帜，自称古元真龙皇帝，恣掠三日，掳濠梁驿马数百骑。”《烈皇小识》载：“二月，流贼犯凤阳，焚毁皇陵。报至，传辍经筵。是日十二，正当开讲也。百官皆角素，九卿上慰安公疏。二十四日乙巳，上御布袍，慰祭太庙。二十六日丁未，廷遣驸马都尉王炳慰告皇陵，百官俱布服从事，下诏罪己，减膳撤乐。随命逮凤阳巡抚杨一鹏、巡按吴振缨下之狱。振缨者，乌程幕客也，在台中七年，规避不差。及甲戌，台中沸然，谓：‘此番吴再规避，当上公疏以正台规。’振缨不得已，乃就差次应得贵州，胡平运应得凤阳。振缨挟以乌程之势，请以贵州易凤阳。盖凤、庐、淮、扬，素称膻地，又与浙江邻近。平运因压于乌程从之。至是，以陵寝失事，同一鹏被逮，一鹏正法，振撄以乌程力庇，仅从遣戍。然乌程为振缨祈哀大珰，屈膝者再，阁体皆扫地矣。”

皇帝的祖坟被挖，这事儿当然不是闹着玩的。守陵大太监杨泽非常自觉，第一时间自杀。洪承畴接到报告，把遗书都写好了，随时准备自尽。崇祯帝十分震惊，立刻罢免宴饮、女乐丝竹，一身缟素避殿，派遣官员祭告天地社稷，他自己亲自到太庙中哭祭祖宗，匍匐在地，号啕大哭，痛不欲生道：“朕居位无道，天降厥凶，使泉下列祖列宗，遭凶贼蹂躏。吾死后无颜对太祖高皇帝，更无颜面对先哲贤人。”

可这次崇祯皇帝除了将凤阳巡抚杨一鹏斩首、巡按御史吴振缨戍边之外，其他人一个没动。崇祯皇帝还下了一道罪己诏，把政治影响全担起来了。三边总督洪承畴对中都沦陷虽然不担责任，但他也主动上书请罪，对于洪承畴，崇祯皇帝没做任何处理。崇祯皇帝知道他足智多谋又能征善战，不予处分，反倒擢升他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许他便宜行事。道理很简单，把这帮人全杀光很痛快，谁来干活？洪承畴颇受感动，表示要与“流寇”决一死战。三天后，因各路明军纷纷向凤阳开来，农民军各部相继撤离，经河南返回陕西，洪承畴统官军尾随其后，也返回关中。

谁都看得出来，农民军如今已然成势，不是几年前光会转圈钻山沟的流寇了。而且，洪承畴手下这帮总兵：徐来朝、邓玘、张外嘉的部下全部因欠饷而哗变；谭大孝率领的土司兵又丝毫不见动静。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洪承畴

戴笠《怀陵流寇始终录》载：“辛卯，洪承畴至汝州，大集僚佐曰：‘制贼当有长策，我至豫而贼走秦，我走秦而贼又走楚、豫，是自敝于道路，而郡邑皆残破矣。天子严旨，刻期六月灭贼。今当分信地扼之，令不得流，吾自率麾下搏击，使无遗类。’”“承畴为策尽善，而饷乏兵骄，法久不行，徐来朝兵哗，不肯入山；邓玘待下无恩，被焚死；张外嘉为其下所缚；谭大孝峒丁半载不至。”

6月中旬，李自成的老对头、孤山镇副总兵艾万年奉命率3000兵马自平凉出发夹击农民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自成调集兵马迎战艾万年，6月14日，双方遭遇于宁州（甘肃宁县），旋即展开对决。明军奋力拼杀，击斩数百农民军，李自成佯装溃退后撤，艾万年率部追击，中伏被击杀。

两天后，名将曹文诏率军前来报仇，在真宁湫头镇和李自成军遭遇，激战中，戎马半生的曹文诏将军又遭遇伏击阵亡，其侄儿曹变蛟率残部奋死突围。曹文诏、曹变蛟叔侄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猛将，在与农民军的战斗中屡建奇功，所向克捷，人称“大小曹将军”，农民军首领对之皆感畏惧 ，闻风丧胆。是役，李自成原本不知道与自己对战的是大名鼎鼎的死对头曹文诏：“已而闯王、八大王诸贼犯凤翔，趋汧阳、陇州，文诏自汉中驰赴。贼尽向静宁、泰安、清水、秦州间，众且二十万。承畴以文诏所部合张全昌、张外嘉军止六千，众寡不敌，告急于朝，未得命。六月，官军遇贼乱马川。前锋中军刘弘烈被执，俄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复战死。文诏闻之，瞋目大骂，亟诣承畴请行。承畴喜曰：‘非将军不能灭此贼。顾吾兵已分，无可策应者。将军行，吾将由泾阳趋淳化为后劲。’文诏乃以三千人自宁州进，遇贼真宁之湫头镇。变蛟先登，斩首五百，追三十里，文诏率步兵继之。贼伏数万骑合围，矢猬集。贼不知为文诏也，有小卒缚急，大呼曰：‘将军救我！’贼中叛卒识之，惎贼曰：‘此曹总兵也。’贼喜，围益急。文诏左右跳荡，手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力不支，拔刀自刎死。游击平安以下死者二十余人。承畴闻，拊膺大哭，帝亦痛悼，赠太子太保、左都督，赐祭葬，世荫指挥佥事，有司建祠，春秋致祭。文诏忠勇冠时，称明季良将第一。其死也，贼中为相庆。”

曹文诏

纵然曹文诏化身战场“武神”，奋力挥砍大杀四方。可惜，兵力实在过于悬殊，且“武神”终有力尽之时，终于在拼杀血战数里路之后陷入绝境。气力将竭的曹文诏仰天长叹：今日之败，实非战之罪。然而窘迫至此，唯有一死以谢君恩了。遂拔刀拔刀自刎死。

曹变蛟率余部拼死强突，虽然伤亡很重，但还是有不少人跟着他杀出重围，逃出生天。崇祯十四年（1641年）松山战役中，曹变蛟拒绝溃围，亲率标营夜袭皇太极大营，差点袭杀皇太极，清军愈聚愈多，小曹将军身被重创，精疲力竭，遂率部趁乱退走，功亏一篑。次年松山粮尽，清军破城，曹变蛟力战而死。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艾万年、曹文诏都是镇压农民军的主将，立过很多战功，这两位名将先后战死，对明王朝来说是重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