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你猜怎么着？当年那个我瞧不上的城里兵，现在成我儿子教官了！”老刘猛吸一口烟，吐出个烟圈，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赵放下茶杯，笑着说：“张小军那小子啊，我就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想当年，你对人家那叫一个苛刻，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八代都翻出来批评一遍。”

老刘叹了口气，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年代：“可不是嘛，现在想想真是后悔。那会儿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是看他不顺眼，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1975年的秋天，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新兵训练场上，一批新兵蛋子正等待着命运的安排。老刘站在场边，目光锁定在一个拎着皮箱的年轻人身上。这年轻人名叫张小军，十九岁，城里来的大学生，细皮嫩肉的，和周围那些五大三粗的农村兵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站得笔直，却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

“报告连长，新兵张小军 reporting！”张小军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老刘上下打量着这个城里来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城里娃，就是娇气，一看就吃不了苦。”

张小军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站直了身子，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仿佛在无声地抗议。

新兵训练的第一天就让这些新兵蛋子们尝到了苦头。天还没亮，老刘就带着全连进行五公里武装越野。张小军虽然平时缺乏锻炼，但凭借着不服输的劲头，硬是咬着牙跟上了队伍。他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吃力地运转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怎么着，城里娃，跑不动了？”老刘故意提高了嗓门，像是在故意激他。

张小军抹了把汗，加快脚步追上队伍。他崭新的军装沾满了泥土，鞋子也磨破了皮，但他始终没有掉队，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队伍中。

晚上，老班长老赵偷偷地塞给张小军一瓶跌打油：“连长就那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张小军摇了摇头：“班长，我没事。我爸说过，男儿就应该能吃苦，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老刘似乎铁了心要“磨练”这个城里兵。站岗时总是给他安排夜班，训练时也总是给他加码，就连打靶成绩好也要鸡蛋里挑骨头。他就像一个严苛的雕刻师，用尽各种方法雕琢着这块璞玉。

有一次，张小军发着高烧，仍然坚持训练。老刘走过来，冷冷地说：“城里人就是娇气，这点小病就受不了？农村来的兵早就习惯了。”

张小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完成了训练。回到宿舍，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浑身发抖，像一片在风中飘零的落叶。

“你这孩子，怎么不请假啊？”老赵心疼地给他倒了杯热水。

“我不想给连长留下话柄。”张小军虚弱地笑了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小军像一株在逆境中顽强生长的小草，逐渐适应了军营的艰苦生活。他的体能越来越好，技能考核也总是名列前茅。但老刘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像一座冰山，难以融化。

直到有一天，连队进行野外拉练。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山路泥泞不堪，湿滑难行。走在队伍中间的王小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滚下山坡。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张小军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王小根的背包，自己却也跟着滑倒了，两个人一起摔进了泥坑里。

老刘站在一旁，第一次正眼瞧了张小军一眼。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给张小军倒了杯热水，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小子，还挺讲义气的。”

张小军愣了一下：“连长，我们都是战友，理应互相帮助。”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老刘的心弦。从那以后，他对张小军的态度开始转变，虽然训练要求依然严格，但不再带着明显的偏见，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而和煦。

三年的军旅生涯转瞬即逝。张小军复员时，老刘郑重地向他敬了个军礼：“好好干，别给咱们连队丢脸。”

回到城里后，张小军没有像其他知青那样寻求安稳的工作，而是选择了下海经商，从最基础的建材生意做起。部队的磨练赋予了他坚韧不拔的品质，使他在商海沉浮中游刃有余，最终成就了一番事业。

1990年，已经成为建材公司老板的张小军受邀回部队担任军训教官。当他再次踏进军营时，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他与老刘再次相遇。

“张教官，欢迎回来。”老刘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军人的气质依然不减。

张小军心中百感交集，当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老刘的儿子刘小兵竟然就在他负责的训练班里。这孩子继承了父亲的倔脾气，训练中从不喊苦喊累。

有一天深夜，张小军在操场边遇到了独自练习的刘小兵。“你爸当年就是这么训练新兵的，一丝不苟。”张小军递给他一瓶水。

刘小兵抬起头：“我爸说过，您是他带过最好的兵。”

张小军笑了笑：“那是他记错了，当年他可没少给我穿小鞋。”

“他还说，他对不起您。”刘小兵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张小军沉默了片刻：“告诉你爸，军营里的事，早就过去了。”

军训结束那天，老刘特意来送行。两个人站在营区门口，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沉默。

“老张，对不起。”老刘终于开口，“当年是我太偏执，错怪了你。”

“连长，您还记得我第一天报到时说的话吗？”

老刘摇了摇头。

“我说，报告连长，新兵张小军 reporting！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您当年对我的严格，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老刘的眼眶湿润了：“你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敬了个军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年后，张小军的公司已经发展壮大，他的办公室里一直挂着一张老照片，那是他当年在部队时的合影。照片中，老刘站在队伍最前面，目光炯炯；而年轻的他站在队伍中间，身姿挺拔。他常常凝视着这张照片，思绪万千。那些曾经的委屈、不甘，如今都变成了珍贵的回忆。军营的磨练塑造了他的性格，也让他明白了人生的真谛：那些看似不公平的经历，往往会成为我们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就像一颗种子，经历了风雨的洗礼，才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