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晚风裹挟着消毒水的气息，我抱着刚输完液的女儿站在医院门口。路灯在暮色里晕开暖黄的光圈，小安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输液贴下还留着青紫的针眼。

"妈妈，我想吃草莓蛋糕。"女儿滚烫的额头贴着我的脖颈，像块烧红的炭。我摸着她细软的头发，手机屏幕亮起银行转账提醒——婆婆的3500元如期而至。

这样的黄昏已持续七个月零三天。自从小安确诊川崎病，我的生活便困在医院和药房之间。丈夫常驻外地项目，婆婆每月准时汇款时总会发条语音："给孩子买点营养品，别苦着自己。"

电梯镜面映出我发皱的棉布裙，领口还沾着中午喂药时蹭到的糖浆。小安突然剧烈咳嗽，我慌忙拍抚她单薄的脊背，却瞥见镜中掠过一抹红——那是住院部窗外攀援的凌霄花，正趁着暮色翻过铁栅栏。

"小安妈妈，该缴下季度住院押金了。"护士站的提示如同定时闹钟。我攥紧手机走向缴费窗口，指尖在转账界面停留良久，终于将刚到账的款项转给另一个账户。

母亲的对话框立刻弹出："钱收到了，你弟说新房的窗帘要选香槟色。"配图是弟弟搂着女友站在精装样板间，水晶吊灯的光晕落在他簇新的球鞋上。我想起上周母亲在电话里的啜泣："你忍心看小斌婚事黄了？人家姑娘要二十万彩礼......"

夜色漫过住院部走廊时，我蹲在开水间给小安冲米粉。不锈钢保温杯烫得掌心发红，手机突然震动，婆婆发来小安周岁时的全家福。照片里丈夫举着女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婆婆戴着孙女抓周抓到的金镯子，而我穿着沾满奶渍的居家服缩在角落。

"妈，周末带小安来家吃饭吧。"母亲的信息跳出来时，我正在儿科病房给女儿换退烧贴。月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小安潮红的脸颊投下细密阴影。

周六的饭局设在城东新开的私房菜馆。母亲穿着墨绿色真丝旗袍，鬓角新染的发根泛着乌青。"这家佛跳墙要提前半个月订。"她夹起海参放进弟弟碗里，金镶玉镯子磕在骨瓷碗沿叮当作响。

小安突然打翻果汁，深色液体在雪白桌布上洇开。我手忙脚乱擦拭时，母亲的声音像把薄刃划破空气："到底是没爹教的孩子。"

包厢霎时寂静。弟弟女友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水晶吊灯的光刺得我眼眶生疼。我望着母亲保养得宜的面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个雨夜——她将验孕棒砸在我脸上时，指甲上的牡丹花纹剥落了一角。

"当初非要生下野种，现在知道丢人了？"母亲抿着红酒，鲜红的唇印留在杯沿，"拿婆家的钱充大方，真当自己是救世主？"

小安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哭声。我抱起女儿夺门而出，旗袍盘扣刮断了珍珠项链，浑圆的珠子滚落在波斯地毯上。秋夜的凉风灌进喉咙，我摸到满脸冰凉的泪，才惊觉妆早就花了。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婆婆的来电显示在夜幕中明明灭灭。我搂紧怀里抽噎的女儿，想起今晨护士说的最新检查报告，想起丈夫视频里长出的白发，想起转账记录里每月定时消失的3500元。

"妈，我们回家。"我给小安擦干眼泪，删除了母亲的所有联系方式。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终于挣脱藤蔓的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