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宴会大厅里，算得上是衣香鬓影，流光溢彩。
男女莫不衣着光鲜，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即便是刚才张小姐那番既直接精彩又傲气逼人的致词，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波动。
因为都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
商场如战场，无论男女，上了这个场，只以成败论英雄。
李先生的公司，虽规模不大，但短短时间内的辉煌成绩在朋友圈却是有目共睹的。
而公司的成绩，除了李先生的广大人脉外，也倚仗张小姐带回来的前沿技术。
商场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利，其他都是微枝末节。强强联合，谁不羡慕？
是以，此刻张小姐端着杯子朝这边款款而来，并未引起宾客们的注意。也许注意到了，不以为然。
灯光下，张小姐的那双眸子更回看不清颜色和情绪了，如幽深湛蓝不见底的海水一般。
嘴角的笑意却是明显的。
这一桌上坐的，除了李黄两对父母，就是孩子们和保姆。
李老爷子夫妇应该从张小姐起身就看见了。因为就是邻桌，但他们依然如常的慢条斯理夹着菜吃。
张扬自信的张小姐走路如风，很快便站在了桌前。笑着叫道：“伯父，伯母，好久不见。”
李老爷子朝张小姐点了点头说：“是啊。”
李老太太那银盘似的圆脸上，一双眼睛微垂，看着桌上的佳肴，保养得白皙秀美的手拿起公筷，给君君夹了一块烤乳鸽。然后放下了筷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指。
张小姐倒不介意李老太太的冷然，开口道：“我现在不能喝酒，所以今天只能以茶代酒敬二位啦，祝伯父伯母身体健康。”
李老太太转头，用那双圆又大的眼睛看着张小姐。
眼角周围有几条细细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是生命长河里岁月的历练和沉淀，都是智慧和洞察世事的留痕。
李老太太又侧了一下身体，伸手理了理浅紫红的香云纱衣裙前襟。把一双胳膊交叠置于桌沿上，才缓缓开口：“既然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又何必主动出击？茶淡酒浓，岂是能互相代替的？”
黄老爷子夫妇停下了吃菜，黄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黄老爷子却低头喝水。
丽芳注意到黄老爷子的一只手，在相邻的座位下轻轻压了一下黄老太太的手。
君君的头没有抬起来，用眼睛上缘看着张小姐。
莹莹却高高抬头着，笑看着张小姐。
垚垚给君君和莹莹一人夹了一块发财猪手说：“快点吃啊。看什么？”
两个小姑娘便低下头开始啃起了猪手。
张小姐脸上仍带着笑说：“浓或淡，在于喝的人当时是什么心思，对吗？伯母。”
李老爷子端起茶杯说：“都一样。都一样。”
说着就要和张小姐去碰杯。
李老太太的双眼牢牢盯着李老爷子的手。
那只苍劲的大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站着的张小姐笑得越发灿烂了。
李老太太说：“身为公司的高级员工，老板对你生活必要的关怀本是人之常情。但拿到台上去说，就不怕引起其他员工的不满吗？”
头发本就只是随意挽在脑后，这会子，有几缕乱了，张小姐摆了摆头，笑得一双大眼睛更深邃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利润也好，关怀也罢，只要分配得当，是不会有人不满的。世间事从来不患寡而患不均。”
李老爷子的杯子继续向前，和张小姐碰了一下说：“公司的事情，去公司说吧。今天是吃饭的时间。你快回自己的座位吧。”
张小姐却又笑道：“也不全是公司，有些人原本就德不配位，一边享受着生活，一边又像一个低级侦探，到处试探和怀疑别人。知道你们家门楣高，但也不是谁都稀罕的！我现在只想好好挣钱。别自找不痛快，今天我只是当众给她一个小小的惩戒！”
张小姐的脸随着话语昂了上去，一股骄傲的神情油然而出。
黄老太太忍不住问道：“你凭什么给小艾惩戒？”
黄老爷子瞪了她一眼，眼神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黄老太太咬着牙，把嘴抿了起来。
张小姐垂眼看了黄老太太一眼，没有接话。
李老太太抬起放在桌沿上的一只胳膊，端起手边的茶杯朝桌面上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哐’的一声。
君君吓得肩膀抖了一下。莹莹抬头看了张小姐一看，那双童稚的大眼睛眨了眨，就又低下头去。
脸上那惯常的微笑早就已经不见了，紧抿的嘴角边出现了一条凌厉的沟纹。
一双眼睛瞪得更圆了，在空中搜寻到张小姐的眼神后低声冷然道：“你太放肆了！虽然你以技术参股公司，但股份也讲究个份额比重！小艾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就是你的老板娘！你有什么资格给她颜色？公众场合下，你是在给她惩戒还是给李家惩戒？还是在报以前的一箭之仇？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别以为我老了就不管事了！”
李老太太狠狠的逼视着张小姐又说道：“今时也好，往日也罢，我李家还轮不到你来撒野！依我看呐，老板关怀员工，不如老板娘关怀好。以后我会提醒小艾，让她亲自关怀你。如果你这么需要关怀的话！”
说完，上下打量着张小姐，眼睛滑到腹部的时候，稍作停留，马上便转开了，语气稍微放柔缓了一点说着：“既然你只想好好挣钱，说明你很清楚我们家和你只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别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大不了一拍两散！我李家断不会受制于你这样一个女人！列祖列宗也不允许！”
说到最后几句，李老太太的语气掷地有声，女中真豪杰。
张小姐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想划清界线呀，是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不但话里话外一副高高在上，还处处像防贼一样。我不屑于她的作派。”
李老太太也冷哼了一声，冷冷的开口：“你不屑于她的作派？你大厅广众之下失言又能好到哪里去？私底下你们小撕小绊的谁要管？可今天是什么场合？高级技术总监呐，年会上发言谢谢老板关怀你！真是有失公司水准。愤怒让你面目全非！哼哼！”
李老爷子冲李老太太低吼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是什么身份？和一个晚辈这么针锋相对？”
李老脸色变了又变，嘴角突跳了一下，对老爷子说：“走吧，去员工那几桌走动走动！”
李老爷子起身，对张小姐和黄老爷子夫妇点了点头，老夫妇俩便端着茶杯朝另外几桌走去了。
张小姐就站在李老爷子的侧边，全程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小到大概只有这桌人能勉强听到。但却电光火石，刀光剑影。
李先生夫妇正在朋友桌上敬酒，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热情的笑容。
李先生在敬完一个朋友，转身的时候，远远朝这边看了一眼，就又去敬下一个朋友了。
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张小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张脸更加的粉白。目光在四个孩子身上一一扫过，三个在啃猪手，还有一个边喝牛奶边用一只眼睛看旁边的小姐姐啃猪手，不时的蹬一下小胖腿。
张小姐眼底划过一丝暗沉，转身快步离去。
黄老爷子望着李老爷子夫妇的背影，眼底满有敬意，有欣慰。
黄老太太的眼圈红了，伸手取了纸巾在眼周围慢慢攒着，吸了一下鼻子。
他们也怪可怜的，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数落自己的女儿，却一句话也插不上。
几个保姆互相对视了一眼，飞快地把眼睛移开了。
每每钱小姐过来闹了，李老太太都会轻描淡写的说上几句，有时候甚至还会帮着钱小姐，不轻不重的说李先生夫妇几句。
可今天面对有利益关系的张小姐，李老太太的态度强硬得有点出奇。丽芳甚至觉得她的话说得有点太重了。
是否真正能做到如她所说的‘一拍两散’姑且先不论，起码她的态度鲜明。
这就是有没有世交渊源和孩子的区别吗？
但可以肯定一点，李家并不是唯利是图的人家。
一桌人都不说话，只能埋头苦干吃东西。
春玲吃饭快，已经吃饱了，坐在位置上慢慢的喝着茶水。
小瑞抱着嘉嘉根本没法吃，小胖子吃着自己的，还看着桌上的，只要小瑞一动筷子，他就笑着伸手去抓。
李老爷子夫妇不仅去了员工那一桌，还去李先生朋友那些桌面上也敬过了。
本就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亲自去致敬，又说明自己感冒才好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众人受宠若惊还来不及，集体站立起来，哪里还会计较他们以茶代酒？
正如张小姐所言，并非茶淡酒浓，只是人的心境罢了。
丽芳吃完，抱过了嘉嘉。他不肯坐着，丽芳只能抱着他在桌周围慢慢走动。
黄老爷子夫妇已经恢复了表情，喝着茶水，不时看看自己的两个外孙。
莹莹看到了，说：“嘉嘉，看一下外婆！”
嘉嘉扭过脸，冲姐姐哈哈哈直乐。
黄老爷子夫妇便也笑了。
过了一会儿，李太过来了。站在妈妈背后，把两只手搭在黄老太太肩上，俯下头问：“妈，今天的菜您吃得惯吗？”
黄老太太反手轻拍着女儿的手说：“吃得惯，你去忙吧。”
黄老爷子环顾了一圈桌上的人，想说的话到底没有说。
只是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会我和你妈就回去了。场面上的事我们也插不上手，遇到事情多和莹莹她爷爷奶奶商量吧。”
李太说：“也好，你们早点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黄老太太说：“等她爷爷奶奶回来了和他们打声招呼再走。”
黄老爷子点了点头。安静的坐着。
那边，张经理已经起身了。随着她一起的还有同桌好几个人。
另外桌上有员工冲张小姐挥手。
张小姐也露出灿烂的笑容和对方再见。
李先生也看到了，走过去说了几句什么。
李太冷眼看着，没有过去。
很快，李先生就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有机灵的服务生上前，引着张小姐和几个同事出去了。
很快，李老爷子夫妇就回了这桌，才一坐下，黄老爷子夫妇就说：“亲家，场面上的事情，我们也帮不上忙，这就先回去啦。”
李老爷子说：“听酒店的经理说后面还有一个他们全家人拍照的环节，你们不留下来看看吗？”
黄老太太说：“算啦，今天的戏已经够多啦。”
黄老爷子说：“当着孩子们，你胡说什么啊？年纪大了，太晚了开车视线不好。”
黄老太太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尚在，但语气却不冷不热的：“如果你们执意要先走的话，那我们也不好开口多留，要不要老赵送你们回去？”
黄老太太打着哈哈笑着说：‘不用客气，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李老太太便点了点头。
黄老爷子夫妇起身的时具体情况，李老爷子夫妇也跟着起身，送了几步后，就由服务生指引着朝外走去。
李先生夫妇远远的看到了，追过去说了几句话，又回了朋友那一桌。
小瑞已经吃完了，抱着嘉嘉去了前面同事那边说说笑笑的聊天，好几个同事抢着抱嘉嘉。
李老太太皱了皱眉，对丽芳说：“小孩子免疫力差，被外面的人抱来抱去不好，你去把她叫回来。”
莹莹从椅子上溜下来说：“我去。我去！”
李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坐好！你去了乱说一通添乱！’
莹莹不甘的想说什么，君君说：‘你就和我坐在这里吧。’
丽芳一刻也不敢耽搁，快步过去对小瑞说：“阿姨说想和嘉嘉玩一会儿，让我来抱他过去。”
小瑞朝李老太太桌上看了一眼，马上就对同事说：“那我先过去啦。网上聊。”
小瑞虽然喜欢热闹，但好在很清楚自己的职责。
几个同事不舍地摸着嘉嘉的小手说：“好好玩呀。像个洋娃娃，还喜欢笑。”
小瑞说：“哭起来谁也哄不好，闭着眼睛哭到自己累了才睁眼。他妈妈只也不管用。”
嘉嘉嗷的一声，伸手朝小瑞拍去。
小瑞笑着说：“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说着就抱着嘉嘉落荒而逃。回了自己座位上。
没一会儿，主持人就开始在台上叫李先生他们上台去拍照了。
除了李家拍了全家福以外，公司里一切比较重要的职员也上台和李先生夫妇合影了。
再就是李先生那些朋友，有些也自动上台去留影。
这个环节后，员工陆续都开始离去。
除了朋友那几桌，其他桌上没离席的也显得意兴阑珊了。
李老爷子说：“我们先回去吧。”
于是，老人和孩子，还有保姆先回去了。
这一天晚上，李先生夫妇回来得并不晚，才十点多。
回来后，两个人在一楼客厅里说了一些今天酒店做的好的方面，和做得不足之处。
又说了些朋友们之间的趣事。两个人在客厅里边喝着茶，不时传来轻松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李太小声说：“你就准备任由着比张经理这么横行霸道吗？”
李先生说：“你理她做什么？只要她能好好干活，其他的不要太计较。我早就说过让你别惹她。”
李太嘟嚷着小声说：‘在台上公然说你对她无细不致的照顾。’
李先生说：“她是公司技术骨干，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她那么一说，别人也就那么一听，除了你，谁会往心里去呀。”
李太不高兴地说：“我先上楼去了。”
李先生说：“等等，我和你一起上去。”
李太没说话，李先生又有些耍赖地说：“我脖子不舒服，一会给我热敷一下。”
李太赌气地说：“我才不管呢。”
李先生有些暧昧的语气传进来：‘你不管谁管？我今晚都当众专门感谢你了。哈哈哈。’
李太没再说话。很快，楼梯上就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听不清的耳语声。
本以为点插曲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第二天一早，丽芳才做好早餐不久，门铃就响了。
还以为是吴老师这么早来呢，心想昨晚分开的时候不是说过了今天上午不用辅导，让垚垚睡个懒觉，休息半天的吗？
透过窗口朝前院一望，李老爷子夫妇站在外面。
丽芳赶紧跑出去开了门让他们进来。
李老爷子还好，脸色维持着平时的笑意。
李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一进院门就问：“你们先生下楼了吗？”
丽芳如实回答：“还没有呢。”
李老太太哼了一声，小心地踩在石板路上，去了大门口换鞋。
进屋后，只有小瑞抱着嘉嘉在一楼。
李老太太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说：“我来抱抱嘉嘉。”
小瑞把嘉嘉交给李老太太，去厨房吃饭的时候，冲丽芳和春玲吐了吐舌头。
小瑞以前只见过李老太太在家里教训人，昨晚算是又涨见识了。
嘉嘉坐不住，老两口去了后院里。
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很快，李先生硕长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餐桌边。
透过落地玻璃看了看后院，问丽芳：“我爸妈来多久了？”
丽芳说：“刚来。”
李先生说：‘以后他们来了，你就打电话给我。’
说完，就朝后院里去了。
春玲笑道：“他就像睡懒觉怕爸爸妈妈抓到的大男孩一样。哈哈哈。”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丽芳接口说：“他还真不睡懒觉，你别看他下来晚了一点，没准已经去四楼健身房运动过了。”
春玲说：“我知道。我打扫健身房看得出来。”
不一会儿，李先生抱着嘉嘉，和父母一起进屋来了。
小瑞小声说：‘肯定有话要说，我去把嘉嘉抱来。’
说着就去抱了嘉嘉，来厨房里一只手拿着没吃完的包子吃着。
果然，李老太太开口就问：“那个张经理，在公司也一向这么张扬吗？”
李先生说：“搞技术的人，不太懂得和人打交道，说话直接。”
李老太太说：“那公司她一手遮天了？”
李先生说：“技术方面的事情她确实是一手遮天。人事和公司经营方面，我有时候也会尊重一下她的意见。”
李老爷子说：“尊重她的意见？我们家出资出人脉，由着她这样？”
李先生说：“现在有钱有资源的人太多了。好技术才是稀缺的。”
李老太太说：“我也知道稀缺，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如果任由她这么闹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掌控不了她的！”
“对有能力的人，我们的传统一向是礼遇有加的，但绝不允许下面的人为所欲为！敢在昨天那样的场合，公开打我们全家脸的，除了晓梅，就是她了！”
李老太太舒了一口气，说道：“晓梅我是没有办法。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可她张经理算什么？想骑在我们李家头上拉屎，她还不够格！”
李先生说：“她也就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
李老爷子说：“可不能为了挣钱失了风骨。我和你妈过来，并不是因为昨天她在台上讲话这么一件事情，我们是听说她在公司经常说一不二，就快盖过你了，对吧？尤其是这几个月！”
李先生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这两个月适逢公司转型，技术部是最忙的，是我要求其他部门全力配合她们的。”
李老太太说：“话我们就说到这儿了，她的野心可不小，又是让你变更法人代表，昨天又是兴风作浪，她想干什么？”
李老太太的语气如泰山压顶。
也许是压得李先生有些无力招架，只听他沉不住气地叫道：“妈！不是你想象的这样。”
李老太太却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们只是提点你注意一下！提防着点她！”
很快，李老爷子就说：“我们走吧，去活动室看看。”
李老太太从容地说：“这么早活动室哪来的人？先在小区里散散步吧。”
丽芳从厨房的窗户看向院子里，李先生恭敬地送了父母出去。一直等他们走到了马路上，还敞着门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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