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告别旧时光（素材/部分来自农夫）

那是1982年发生的的事情，至今已经过了四十多年。

那年，我在连队任二排长，那天，正好我值勤，刚吃过晚饭，一排一班的班长急匆匆地跑来，向我报告说，他班的大头鞋丢了六双。

我吃了一惊，因为是冬天，战土训练时都穿毛大头鞋，吃晚饭时，大家都换上了轻便的解放胶鞋，没有想到的是，有人竟利用这个空档，把一班的六双大头鞋趁机偷走了。

我当即就对那个班长说，这个事情，先不要大张旗鼓地宣扬，我们先去调查一下再说。

当时，这算是比较严重的事情了，我当即放下手头的忙碌，就查有几个没有去吃晚饭的，因为当时正是老兵复员时期，没有吃饭的战士不少，最后也没有调查出来。

但，回到排里后，我想，这么多双大头鞋特别显眼，也不太好藏。

我就领着那个班长在连队的四周四处搜寻，结果，在附近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丢失的大头鞋。

我和那个班长就偷偷地藏在枯井边上，看谁来拿。大约到夜十一点左右，看到一个战士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他看四下无人，就探下身去，想把里面的大头鞋拿出来。

结果可以想象，人赃并获，他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那名战士名叫王印中（化名），1981年入伍。

我把他带到办公室后，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害怕被处理，他的神情特别慌张，当我问到为何偷窃那么多大头鞋时，他哭了。

经过了解，我才知道，原来，他在上周收到了母亲的来信，母亲在信里说，家里比较困难，两个弟弟去上学时，都没有鞋子穿，被同学耻笑，小弟弟都不想去读书了。让他在部队里一定要好好干，将来改变命运了，也可以支持弟弟读书。

他听了特别难受，为了能够让弟弟继续读书，他只好铤而走险，趁着一班的战友去吃饭的空当，把他们的大头鞋全偷走了。

王印中承认了自己盗窃的事实。

但据我了解，王印中是一个比较懂事且内向的战士，他高中毕业，特别能吃苦，在部队训练中，各项成绩都很不错，尽管他平时的生活津贴不多，但他还是力所能及地节约下来，然后隔一段时间，邮寄给家里的父母。

在我问完之后，王印中哭着一再向我恳求，希望能放他一马，为了确认他说的是否属实，我让他拿来了信件。

我看完那封信时，内心特别难受，我油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王印中所做的是罪证确凿，也是原则性的错误，但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呢？按照相关规定，至少要被警告处分，但这样下来，他在部队的前程就宣告结束了。而且，那将是他一生无法洗去的污点。

说真的，对于此事，我内心有自己的想法，于是，我就对那个班长说，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告知任何人，这件事情容我再想一想。

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因为我想起了母亲当年偷窃的事情。

那是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捉襟见肘，我连一件像样的棉袄都没有，为此我多次向母亲讨要，但母亲只是苦笑。

有一次，我重感冒，烧得昏迷不醒，母亲吓得不得了，赶紧拉着平板车，带我去公社的卫生院吊水。

挂水时，我躺在卫生室的病床上，为了让我尽量舒坦一些，一旁的母亲顺手拿来一个破旧的棉被，让我靠在上面，大概是用得太久了，棉被看起来很脏，且遍布一个个的窟窿。

而这时，我突然发现母亲的目光，聚焦于那些裸露出来的棉花上。

就这样，母亲趁人不备，偷偷将棉花一点点地抽出来，然后悄悄地塞在自己的裤兜里。

母亲偷棉花的过程，我是亲眼看到的，我明显地感受到她呼吸的急促，也亲自目睹了她回家后如释重负后的叹息。

那次感冒，我打了三天的吊瓶，在那几天里，母亲将偷来的棉花，收集起来，然后又拿出家里珍藏了多年的棉布，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为我缝制了一件合身的棉衣。

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穿新棉衣，尽管时隔多年，母亲在灯光下缝制的场景，我依然历历在目。

我始终没有抱怨过母亲，尽管她的行为，在常人眼中是那样的不堪，但在我的眼里，那就是母爱的象征。

而如今，战士王印中的做法，其实和我母亲当年所做的，动机大同小异。

于是，我找来那位班长，和他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我想给王印中一次机会，接下来主要是看看他的表现！

是的，面对战士王印中的错误，我选择背过脸去。

在一些人的过犯面前，悄悄背过脸去。这不是包庇和纵容，而是给他留下一个悔过的余地。当我们总是把目光盯在一个人的错误上时，不仅不利于他改正，反倒会使他一错再错，不能自拔。

后来，战士王印中也没有令我们失望，在第二年他成功考入了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成了一名军官。

他在2003年转业到地方时，已经是副团职干部。

在2019年7月的一次战友大聚会时，我遇到了王印中，他已经是县城交警大队的大队长，当时他握着我的手，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说我当时的做法，成就了他的一生。

他还说，自己的两个弟弟，都先后考上了大学，都在县城教书呢。

至今王印中还和我保持着联系，他当年偷鞋子的事，至今只有我和那个班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