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苏轼苏辙与巫支祁:老赵闲聊僧伽艺术图像系列综述13

乐艺会 2024-08-01 07:03:09

二、两宋

1、北宋苏轼苏辙与巫支祁

苏家兄弟在由水路过僧伽圣地泗州之僧伽塔的时候都写过诗。熙宁四年(1071)苏轼赴杭州通判任,坐船路过泗州僧伽塔,作了这首诗。一说此诗作于元丰二年(1079)三月,时作者奉命移知湖州,经过泗州。

苏轼 《泗州僧伽塔》:

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

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

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

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

若使人人祷辄遂,告物应须日千变。

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

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

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

苏辙《和子瞻泗州僧伽塔》:清淮浊汴争强雄,龟山下閟支祁宫。高秋水来无远近,荡灭洲渚乘城墉。千艘衔尾谁复惜,万人雨泣哀将穷。城中古塔高百尺,下有蜕骨黄金容。蛟龙百怪不敢近,回风倒浪归无踪。越商胡贾岂知道,脱身献宝酬元功。至人已立万物表,劫火仅置毛孔中。区区淮汴亦何有,一挹可注沧溟东。胡为尚与水族较,时出变怪惊愚聋。於乎此意不可诘,仰观飞栱凌晴空。

苏轼兄弟两个,先后在诗歌中咏叹了僧伽塔,苏轼呢,一边听从舟人的劝说去祈祷僧伽保佑水波平复,一边又揶揄不能总去劳烦神灵,他诗歌的主题就是祷告僧伽保佑水路平安,可见在当时,至少僧伽、僧伽塔是保佑水路平安的神灵对象。

苏轼虽然没有明确提到僧伽与无支祁的关系,但是他的弟弟苏辙却直接把这层关系给捅破了,因为他直接提到了泗州龟山下的支祁宫。而苏轼在诗中仅仅提到龟山。也就是说,苏氏兄弟诗歌的主题,都是保佑水路的僧伽,而诗歌中却一个提到水下锁着无支祁的龟山,一个呢,直接说到龟山下锁着无支祁。

北宋天圣十年(1032 年)花石崖“三圣”铭僧伽三圣石雕像

龟山上有巫支祁,是一个社会观念中十分牢固的记忆要素,直到元代的杂剧《西游记》中,还有“巫枝祗把张僧拿住在龟山上”的表述,上述唐代资料中就有无支祁被大禹锁在龟山的叙述。可见巫支祁与龟山关系的来源悠久,密切牢固。

那么,苏轼到底知不知道泗州龟山下锁着无支祁呢?巧了,历代诗歌中第一次出现“支祁”意象的,也正是苏轼。他在《濠州七绝•涂山》诗中提到了支祁,苏轼的濠州组诗写于熙宁四年(1071)自京赴杭州通判任,舟行淮水,途中访古寻迹。其《涂山》诗:“川锁支祁水尚浑,地理汪罔骨应存。樵苏已入黄熊庙,乌鹊犹朝禹会村。”其中用了不少典故,都是与大大禹朝会天下,整顿四方以及降服无支祁有关。

写明淮水水妖无支祁被锁淮水的本诗歌,与只写了僧伽与泗州龟山的《泗州僧伽塔》诗歌,都是同一年所写,乃至是同一路所写,唯一缺乏的就是将无支祁的被锁的地点点明为泗州龟山,但是既然无支祁被锁龟山是悠远传说,连弟弟苏辙都将这个意像写在诗歌中,作为识穷天下的苏东坡,假如说他还不知道,等于是骂他。可见苏轼既知道泗州有治水大神僧伽,也应该知道泗州离开僧伽塔东北三十里的龟山下有着水妖无支祁。

北宋庆历二年(1042)瑞安仙岩寺塔塔基“泗州大圣”铭金漆木雕像

在苏轼写完那首僧伽与无支祁若即若离关系诗歌二十年后的元祐七年(1092)三月,当时苏轼知扬州军州事充淮南东路兵马钤辖,当时淮地“连岁不稔”,加上“浙右大荒,无所仰食”,”时雨不至,民穷为盗“,所以作为职责所在,苏轼还亲自写了《僧伽塔祈雨祝文》。可见,作为博学识穷天下的大文豪,同时身为朝廷命官多年,苏轼自己虽然没有像蒋之奇、李祥那样成为僧伽的狂热信徒,但是至少从知识博闻,以及遵从朝廷礼祭角度,对僧伽的神格、僧伽的事迹,一点都不会陌生。

日僧成寻在《参天台五台山记》中描绘泗州塔的时候,也记录了朝廷供奉僧伽祈雨的事迹:“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丙辰(1016)九月,不雨。诏泗州龟山寺沙门智悟至京,止开宝寺求雨。悟先在泗州祈雨有感,曾断一臂。至是又曰:“若七日得雨,更舍一臂。”五日大雨,乃截一臂,无血,众异之。上遣使赐药。泗守与郡人皆梦僧伽谓之曰:“悟是五百罗汉之一,来此救世。”又哲宗元符二年(1099),袁州四月不雨,守臣祷于仰山塔所。见泗州大圣、维摩、罗汉列居左右,已而大雨”。也就是说,在苏轼出生的1037年之前的二十年前,宋真宗就已经诏命泗州龟山寺沙门智悟进京求雨,而且智悟之前在泗州祈雨有感,曾断一臂,如今为了兑现还愿发誓,又断了一臂,由于没有看见血迹,显示了神验,所以宋真宗还特地赐药。当时泗州地方的主政官员还梦到了僧伽托梦,说这是他化身前来救世。到了苏轼去世的两年前的宋哲宗之世,当地的执政官员还去向泗州大圣求雨。所以,北宋官场对僧伽、对于僧伽的治水灵验都决不陌生。苏轼兄弟作为朝廷大臣,自然不会陌生。

也就是说,其实苏轼兄弟都知道泗州僧伽塔这个地方,存在着被镇压的龟山下的水妖无支祁,也知道泗州存在着治水患、治水妖的僧伽,他们只是没有去阐述僧伽降无支祁这样的关联。

北宋元符三年河北唐县张凑等造“圣僧”铭僧伽石雕像 故宫博物院藏 无极斋拍摄

苏氏兄弟不说僧伽降无支祁,有两种可能性,其一,假设北宋初年作为博学大家的苏轼兄弟尚且不知道僧伽治巫支祁这档事,那就真的表明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僧伽降服巫支祁的传说还没有流行。其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也许那时有了僧伽降服无支祁的传说,但是他们不愿意去陈述。此前我们曾经充分阐述过北宋知识分子纷纷不喜欢提泗州大圣,其原因我们此后会专题阐述。

参见:只有两个士人喜欢称呼泗州大圣:老赵闲聊泗州大圣花钱断代之北宋篇

北宋的大知识分子为什么集体性地规避“泗州大圣”称号?老赵闲聊泗州大圣花钱断代北宋篇2

由此可见:1、泗州的泗州大圣祈雨灵验与保佑航道,至少是北宋官方从皇上到地方政府一致认同的事情,所以从宋真宗时期到哲宗时期,这种传统一直被延续着。《宋高僧传》提到僧伽信徒“乞风者分风”,也提到僧伽“警其风厄,则索扇欤”。北宋蒋之奇《普照国师传》叙述说:“师一日立河次,若有所求,未几有船至,问曰滁州清流令毕怀瑜在否。毕倒履见之,问求一扇,毕献之。师将去。夜半大风浪起,旁舟漂毁略尽,而毕一舟独安,如无风。明日师以扇还,曰有此,水陆无虞矣”。2、苏轼对泗州大圣的推崇,只限于称呼其为大士的层面,基本不称其为大圣,所以,他对僧伽的礼拜,大体是作为朝廷命官,需要通过必要的祈祷神灵的规矩,去执政的需要,比如水路安全的祈祷,久旱祷雨的祈祷等等。3、既然,宋真宗时期,龟山寺的沙门就曾经名满天下,以至于被皇家请到首都去求雨。而作为泗州地方长官也被僧伽托梦,可见官场上对于龟山神僧与僧伽的关联必然十分熟稔。苏轼作为该地地方官员。又岂能对这些不了解?而僧伽所显灵的泗州的龟山,恰好下面又囚禁着无支祁。这点连苏轼的弟弟苏辙都一清二楚,苏轼又岂能不明白?!4、在苏轼去世前六年的绍圣元年(1094),他还为人写了一首《泗州大圣像赞》:盲人有眼不自知,忽然见日喜而舞。非谓日月有在亡,实自庆我眼根在。泗滨大士谁不见,而有熟视不见者。彼岂无眼业障故,以知见者皆希有。若能便作希有见,从此成佛如反掌。传摹世间千万亿,皆自大士法身出。麻田供养东坡赞,见者无数悉成佛。泗滨大士谁不见,而有熟视不见者,这大体上也是对苏轼自己的一个写照吧。也就是说,苏辙兄弟在咏叹治水、降巫支祁的时候不去提僧伽,要么是知道僧伽降巫支祁而不提,要么当时还不知道僧伽降服巫支祁的传说。

总之,就算他们兄弟不清楚僧伽降服无支祁这个故事,也肯定明白僧伽圣地泗州僧伽塔下龟山下有着被锁着的水妖巫支祁。

从僧伽一方来看,自从唐代发端,受到朝廷的崇尚供养推广,其落脚以泗州为道场,从而与泗州龟山下被锁着的水妖巫支祁客观上成了邻居,这也不是泗州大圣前来泗州的本意与目的,可谓是一种巧合与副产品。

但是,客观上来看,也就是说,降水妖的大神与被降服的水妖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一个在塔上,一个在水下,近在咫尺,只缺一个大神降服水妖的演出契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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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宋后期苏门四学士之张耒与巫支祁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是楚州淮阴人,一说谯郡人,生于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卒于徽宗政和四年(1114年)。总体上是苏轼之后的一代人,他写过一首五古《龟山水陆院》:院静步柏影,庭虚闻塔铃。连龛香惨淡,古榜金青荧。山背负华殿,淮身朝广庭。旛花龙护法,梁栋神扶倾。缅怀开山人,天眼照废兴。一庵檀施集,百堵神鬼惊。支祁万古穴,石老深潭清。坐令金仙力,镇此水府灵。我来望春野,高阁近青冥。白发老比丘,俯偻困逢迎。岂无世外人,燕坐守无名。重堂百僧会,合有菩萨行。平生一鉢意,长岁百虑更。狂逃不知返,胜地念浮生。

可见,作为苏门弟子的张耒,他也明白传说中的水怪巫支祁就被制服在泗州龟山古穴深潭之下,而眼前的这个龟山水陆院就是为了镇压淮水水妖而建立的。据记载,龟山水陆院为宋真宗时修建,筹建者为金臂禅师,后人奉为圣者。他曾经在建寺之时以铁镇淮,铸成500尊铁罗汉以及铁钟、铁镬、铁牛分布于寺中。

故宫博物院藏 无纪年背屏式 僧伽石像 润艺阁拍摄虽然佛家《妙法莲华经》中有云“五百弟子,记证金仙。多宝佛塔涌其前,乐说起根源。为法求贤,听演妙莲诠”,但是总体上金仙多为道家称呼,佛家使用得不多,宋徽宗崇道抑佛,自诩“教主道君皇帝”,还曾将佛与菩萨的称呼用道家形态进行了更改。宋徽宗下诏改佛号为大觉金仙,改称为菩萨为仙人、大士,改称为僧、尼为德士、女德。南宋杨仲良撰《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127卷徽宗皇帝条,记载了宋徽宗崇道抑佛,于重和二年(1119,此年二月改元宣和)正月颁诏改革佛教神祇称号云:

宣和元年正月乙卯,手诏:『应寺院屋宇、田产常住,一切如旧,永不改革。有敢议者,以违御笔论。其服饰、其名称、其礼、其言,并改从中国,佛号大觉金仙,余为仙人、士之号。僧称德士,寺为宫,院为观,即住持之人为知宫观事。不废其教,不害其礼而已。言念四方万里之遥,其徒之众,不悉兹意。可令每路监司一员听其事,郡守、僚佐召集播告,咸使知之。』

御笔:『寺院已改为宫观,诸陵佛寺改为明真宫,臣庶坟寺改两字,下用黄。籙院自合设礼,合掌和南不审,并改作擎拳稽首。赐天尊服,仍改塑菩萨、罗汉,并改道服冠簪。佛封大觉金仙,文殊菩萨封安惠文静大士,普贤菩萨封安乐妙静大士,泗州大圣封巨济大士,双林传大士封应化大士,初祖达摩封元一大士,二祖封同慧大士,三祖封善明大士,四祖封灵□大士,五祖封静心大士,六祖封德明大士,永觉、速觉封全德大士。经文合改佛称金仙,菩萨称仙人,罗汉称无漏,金刚称力士,僧伽称修善。铜像不纳,并许改塑。僧已降诏为德士,所有寺院拨放、试经、进疏、度牒,并改作披戴为德士。』戊辰,尚书省言:『改易佛菩萨、罗汉等像及经文指挥,乞权且寝罢。』诏:『改易止为令后。』又申明行下,寻诏别听旨。壬申,御笔:『罗汉已改为无漏和尚,犹未加封爵。可封比应士。』

所以明人沉德符《野获编补遗·释道·废佛氏》中有云“宋宣和中除佛教,改佛为大觉金仙,佛寺为神霄宫,僧加冠簪为德士。其事皆徽宗独断。”

张耒的后半生就生活在徽宗朝,他因为苏门弟子受贬,到了崇宁五年(1106年),宋徽宗诏除一切党禁,张耒才得任便居住。同年冬,他自黄州经颍州,回到淮安,大约住了一年多时间。政和四年(1114年)去世。

北宋大观二年(1108)新密平陌壁画“泗州大圣”题记 网络资料后半生生活在徽宗朝的张耒在诗中称佛菩萨为金仙,第一,也许说明,在重和二年徽宗手诏下令改佛为金仙的正式政令之前,由于君上徽宗的好恶与崇道者的推波助澜,已经在社会上出现了改称佛为金仙的倾向性和实践区。所以作为苏门弟子的张耒也已经自然地去将佛称为金仙,张耒本人对佛家也有倾向性,他素喜论禅,所谓“卜邻丈室听谈禅”(《赠马十二全玉沿檄过楚顷刻而别 》);“老去深依佛, 年衰更嗜书”,张耒自海州回后,居忧故乡山阳,也曾与徐积(仲车)结邻,也曾从智轸禅师游。张耒的儿子张彧小字就叫僧哥,张耒自己身材魁伟肥胖,别号肥仙,友人也纷纷戏称为弥勒佛。

第二,诗中“坐令金仙力,镇此水府灵”一句,大致并不是指的当时庙宇中的老比丘,也未必是对开山的金臂禅师的溢美之词,而非常可能是在说法力神格更高的神佛,比如佛就被徽宗称为大觉金仙,那么,这里的金仙,有没有可能是指,从唐代就开始落脚在此的著名镇水大神泗州大圣呢?留此一问。张耒对淮地泗州决不陌生,熙宁七年,张耒曾得官泗州临淮县主簿,崇宁五年底至大观元年也一直在淮阴。来往奔波之时,还先后写过《临淮赋》、《后临淮赋》。

就算这里的金仙不是说的泗州大圣,但是,也至少说明,在张耒所生活的徽宗朝前后,泗洲大圣所在的泗州,已经具备了佛教神力慑服水怪巫支祁的关联性。而唐代以来,大禹降服巫支祁,一直是儒家话语系统中的王道故事。所以,至少从张耒时代开始,佛家开始对巫支祁的慑服,进行了自家神灵的占领努力,并且一直在持续推动,以至于到了南宋,朱熹他们纷纷忍不住去公开表示,佛家的僧伽参与了对巫支祁的降服,是不合经典的怪力乱神。咱们理学家不服!3、北宋南宋间饶节提到了龟山水母与张耒基本同时代的饶节,提及了泗州龟山的水母与老和尚的关系。饶节生于北宋,卒于南宋初,张耒则卒于北宋末。饶节(1065~1129),宋代诗僧。字德操,一字次守,自号倚松道人、倚松老人,江西诗派重要诗人。陆游称其为当时诗僧第一。北宋崇宁二年(1103年),饶节于河南邓州的香岩寺削发出家,法名如壁。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在江西临川家中病故,享年六十五岁。

龟山戏赠谐文章

宋代:饶节

水母潭边窣堵波,下头有个老禅和。蒲鞋旧日曾供母,宝寿平生不渡河。衣钵三千旧风景,形模十二古头陀。是凡是圣人休问,门外寒松卷薜萝。

在饶节诗中,泗州龟山下,在苏轼兄弟眼中囚系着巫支祁的水潭,变成了水母潭,也就是说,佛家发动的以僧伽制水母取代大禹治巫支祁的努力,终于获得了重大的进展,至少作为北宋后期的饶节,在诗歌中,已经将龟山水妖巫支祁改称了水母,至于诗歌中所说,泗州僧伽塔下有个老禅和,是否就是说的僧伽,则未必,从诗歌的情态看,可能是写实,就等于是张耒诗歌中所说的老比丘。

同时代的张耒说龟山下押着巫支祁,但是又说是水府灵,其实水母两字就已经在嘴边,呼之欲出了。而同时代的饶节索性就直接说出了龟山水母,根本不提巫支祁,这说明,张耒绕节时代,大致就是巫支祁与水母说法交织并存的时期,而饶节本身是出家的和尚,他自然是佛家推动僧伽制水母传说的维护者,但是就是他这样的身份,也没有脱口去说出僧伽两字,可见,在绕节时代。也许佛家还没有最终确定僧伽作为治巫支祁的大神。佛家固然一直在推动自家对于治水大神的话语权,但是当时还缺乏一个完美的契机。

4、北宋建中元年铸铁无支祁像

解放前在河南省黄河附近出土的铁铸无支祁坐像(见下图所示),曲颈偻背,头有双角,高约一米,背上刻有“大宋建中元年三月□日造”。宋徽宗赵佶曾建“建中靖国”年号,元年,即1101年,据今已近千年。说明在黄淮流域,至少从斯时始,巫支祁已大致被供奉为淮神了。

5、南宋罗泌所撰《路史》《集仙錄》云:雲華告禹曰:太上愍汝之志,將授靈寳之文,陸策虎豹,水制蛟龍,馘邪檢兇,以成汝功。因授上清寶文,又得庚辰虞余之助,遂導波決川。奠五岳,别九州,天錫元圭,以為紫庭真人。虞余庚辰,按《楚詞》乃益稷之字,雲華者,云王母之女,巫山神女也。昔李公佐至永和九年,從元公錫泛洞庭,登包山入靈洞,得古《岳瀆經》第八卷,竒字,蠧毁,不能解。其後周焦君詳之。云:禹治淮水,三至桐柏山,驚風迅雷,石號木鳴,土伯擁川,天老肅兵,功不能興。禹怒,召百靈,搜命应龍。桐柏等於君長稽首請命。禹因囚鸿蒙氏,彰商氏,兜氏,盧氏,犁婁氏。乃獲淮渦水神,名無支祁,善應對言,語辨江淮之淺深,原隰之逺近。形若猨猱,縮鼻髙額,青軀白首,金目雪牙,頸伸百尺,力逾九象,搏撃騰趠,疾利倐忽,視不可久。禹授之童律,童律不能制;授之烏木田,烏木田不能制;授之庚辰,庚辰能制。鴟脾桓胡木鬽水靈山妖石怪,奔號叢繞者,以千數。庚辰以戰遂去。頸瑣大械,鼻穿金鈴,徙之淮隂龟山之足,俾淮水永安。而釋氏乃以為泗州僧伽之所降水母者,惟僧伽以觀音大士應化於過去。阿僧祗刦,值如來三慧門入道,以音聲而為佛事,現化此土。如李邕之三碑,蔣之竒所傳三十六化近是。而水母之事非也。方永泰初,李湯知山陽物嘗出焉。詳予《福地記》。在这里,南宋的罗泌既叙述了李公佐的大禹降服无支祁的说法,也同时指出,当时的佛教界存在泗州大圣降水母的说法,而且引用了唐代李邕僧伽传的三碑,北宋蒋之奇的僧伽三十六化。罗泌生于南宋绍兴元年(1131年),卒于南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其博采各种典籍而成的《路史》于宋孝宗乾道年间(1165年——1173年)著成。南宋时期为(1127年6月12日—1279年3月19日)。故《路史》也就是成书于南宋中叶。

可见,到了南宋中叶,社会上不仅存在大禹降服无支祁的说法,而且,由于佛家的推动,僧伽降服水母的传说也很有市场,但是作为知识分子的罗泌却坚持认为,水母之事非也,也就是说,他不认可僧伽降服水母的故事,而只认可大禹降服无支祁,只认可如李邕之三碑,蔣之竒所傳三十六化对于僧伽神迹的宣扬。

其一,大家需要注意,罗泌不认可僧伽降服水母,不等于社会上的普通民众都做如此观。

其二,反面说明北宋与苏轼同时代的蒋之奇所传僧伽三十六化神迹中,尚无僧伽降水母的提法。蒋之奇生卒为1031—1104年,与苏轼是同时代人,苏轼生卒1037年—1101年。蒋比苏早生六年,晚死三年。前面我们也阐述了,与蒋之奇同时期的张耒、饶节,在诗歌中都提到了龟山的巫支祁,龟山的水母,都提到了佛家的老比丘,禅和子,但是就是没有说出僧伽的名字。

其三、在罗泌眼中,佛家正在推动的,是僧伽降服水母,而没说巫支祁。

二郎神花钱 泉水阁藏品

那么,什么是水母呢?

汉代王褒楚辞《九怀·思忠》有云: “玄武步兮水母,与吾期兮南荣。”其中 “水母”注为 “天龟水神”,这是说水母大致就是玄武。到了南宋,《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有载“神位门”“右三班”名录,在长长的水神名单中,既有佛教中的和修吉等龙王,也有中土传统的河侯神,河伯神,河掾神,石源水母,蓬莱都水使者的情形了。其中赫然记载着石源水母,可见水母也是南宋时期道家的水神。那么,佛家生造的僧伽制水母的传说,是不是也有佛家水神制服道家水神的意味呢?值得关注。

其实,北宋的沈与求(1086—1137)就曾经在诗歌中描述过水产意义上的水母,可见,今天我们常见的水中生物水母的称呼已经在北宋时期就流行了。沈与求主要生活在北宋,卒于南宋刚成立的绍兴七年。他在诗歌中对水母的形态进行了仔细的描述,但是,他也同时称水母为水怪,可见宋代人们大致就是将水母视为水怪。而不免也将水怪唤作了水母。

钱塘赋水母

[宋] 沈与求

疾风吹雨回江城,橹牙呕哑潮欲平。

客居喜无人事撄,相与环坐临前楹。

眼中水怪状莫名,出没沙觜如浮罂。

复如缁笠绝两缨,浑沌七窍俱未形。

块然背负群虾行,嗟其巧以怪自呈。

凝目愯视相将迎,老渔旁睨笑发声。

曰此水母官何惊,江流如奔绝沧瀛。

潮汐往来月为程,藏纳众污无满盈。

浮埃沈滓溷九清,结成此物宜昏盲。

使虾导迷作双睛,乃能接迹蚌与蛏。

亦犹巨蛩二体并,离则无目为光精。

江天八月霜叶鸣,罟师得虾供水征。

水母弃掷罗纵横,试令收拾输庖丁。

绛矾收涎体纡萦,飞刀镂切武火烹。

花瓷饤饾粲白英,不殊冰盘堆水晶。

稻醯齑寒芼香橙,入齿已复能解酲。

遣渔止矣勿复评,嗟哉此性愚不更。

定矜故态招三彭,且摩枵腹甘藜羹。

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前 浙江温州 白象塔 僧伽像 南山供秀图

6、南宋朱熹《楚辞辩证》

罗泌生活的时间为1131年——1189年。而朱熹的生活时间为1130年—1200年。也就是说,罗比朱晚一年出生,而早一年去世,两人是标准的同时代人,差一点就同年生,同年死。

朱熹在《楚辞辩证》中,也提到了僧伽降伏无支祁的事。他说:“世俗僧伽降无支祈,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依据,而好事者遂假讬撰造以实之。明理之士皆可以一笑而挥之,政不必深与辩也“。

南宋的朱熹的态度更加鲜明,那就是君子不语怪力乱神。恪守经典,不为世俗诞语所动。他坚决不认可这种好事者荒诞不经伪造并且想通过流播坐实的企图,他否定僧伽降无支祁的说法。但是,这恰好证明,社会上僧伽降无支祁的说法甚嚣尘上,以至于引起两大学者的严重关注。朱熹在这里,所提到僧伽降无支祁,而没有去说僧伽降水母,但是由于朱熹与罗泌都是同时代人,几乎同生同死,他们又都是士大夫,又对佛家鼓吹僧伽降无支祁十分不以为然,由此他们嘴巴里说的僧伽降水母,与僧伽降无支祁,其实是一回事,可见,要么社会上同时存在僧伽降水母与降无支祁两个版本,而且到这个时候大家也逐渐不去仔细分辨水妖到底叫啥,要么水母就是无支祁。可见,到了南宋中叶,佛家推动的僧伽制服水母的传播神迹大获成功,不仅混淆、迭代了大禹制无支祁的传统经典,而且逐渐由社会基层攻城略地,也让大知识分子感到十分焦虑不安,纷纷站出来声明,以正视听。

僧伽铜质立像  赵建军藏品

7、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记载僧伽降水母

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44 “盱眙县”载:“圣母井,在龟山灵济庙内,俗传泗州僧伽降水母于此;水母洞,在龟山寺,俗传泗州僧伽降水母于此。”

《舆地纪胜》是南宋中期的一部地理总志,王象之编纂,成书于南宋嘉定、宝庆间,研究认为,绍定二年至绍定六年间(1229—1233),王象之将《舆地纪胜》定稿付梓。王象之生卒年份为1163—1230年。王象之比罗泌小三十多岁,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那么,王象之所记载的地理文本中,既有水母洞,也有圣母井,对于水母大家比较容易理解,在南宋中叶,也等于说的就是巫支祁,那么,圣母又是谁呢?在南宋话本小说《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有曰:且说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曰申阳洞。洞中有一怪,号曰白申公,乃猢狲精也。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小妹便是泗洲圣母。可见,作为猴精的泗州圣母,其实就是长相类似猿猴的被关在泗州龟山下的无支祁。这点在元明杂剧中也被沿袭继承了下来。

北宋僧伽彩绘石雕像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悦目赏心拍摄

29、南宋周梦若在《立义桥记》中有云:

淳熙辛丑冬,余挈孥累之官宜黄。距县治东有大溪横截於其前。跨溪有

桥,圮朽摧折,……其修百馀丈,凡四十八架。距桥东西各立亭以憩行者。

又建华阁於桥之中,塑僧伽圣像以镇水怪之出没。

24、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證因大師“条:婁道者,漣水人。生有奇相,右手中指凡七節,父母異之,令出家,依文殊院。卽院之隅雙檜間,一席當空,爲棲隱地,強名曰藥師菴,其實無屋廬也。蓬首裸身,不問寒暑,雖積雨雪,宛轉泥淖間。所藉席,非甚敗不輒易。隆冬則臥雪浴氷,盛夏或擁毳附火。傍有物,若虺狀,動止與俱,逮師示滅,亦不復見。菴絶人迹,蕪穢不治。有顏翁者,日來掃除,師亦聽焉。獨菴旁十歩,禁不聽治。毎事已告去,師必指一磚謂曰:「下有錢可取。」翁發磚,輒得之。日易其處,止五十文。他日,覬其多也,兩手掬之,其數自若也。師旣絶物,願見者足纔踵門,輒嫚罵疎其隱諱,皆探其不聞於人者發之,無不慚退。雖不得見,恥心且格矣。有民婦贄幣求見,師厲聲曰:「若事姑不謹,何見我爲?不用汝物也,可抱柱著。」婦意其使之聽命也,旣及柱,則旋柱疾走,若有牽制,足不得輟,自晨達午不解。鄰人祈師,師曰:「今縱汝去。」鄰人曰:「是嘗苦其姑推磨,殆坐此乎?」久之,名聞京師。太宗召見,賜以偈焉,加禮遣還。祥符中,章聖復召,館於開寶寺造塔道者院,與石頭道者同對。上用明皇飲張果故事,賜酒,師引飲無難色。侍者下咽輒仆,師摩其頂,撃以三掌,平愈如故。上益異焉。昭陵爲皇子,師撫之曰:「他日爲四十二年太平天子。」復命宮中同粧服,畢出修敬。師閉目端坐,閲數十人。內至一人,遽起曰:「願善待此人,他日爲陛下作得家主。」乃章獻明肅太后也。旣辭歸,上賜兩偈,並金器等物。師復有一目,生於掌中,不以示人,惟二聖親覽焉。淮楚多水患,而漣泅尤被其酷。泗鍾淮汴,下流二川,率衆水而東至泗。蓋千里而合,復道漣而入於海。納潮吐潦,漣當其咽。師之未滅,與滅之後,屢顯功力,以禦水災,漣人尤德之。議者謂僧伽居泗,以制潦水之衝;師居漣,以禦潮波之害,非偶然也。師法號證因大師。30、南宋虞复在《兴济桥记》中云,义乌大水,桥被冲毁,当地重建大桥,并“直西岸作阁二间,楼僧伽其上。”

31、南宋四名臣之一的胡铨在《舍步修泗州阁疏》有云:

“地名舍步,江面阔远,渡水者多溺,众议欲造泗州佛阁以拯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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