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碳”目标之下，新能源装机呈倍速增长。其中，以沙漠、戈壁、荒漠地区为重点的大型风电光伏基地，发展得如火如荼，预计到2030年总装机将达4.55亿千瓦。但在中国工程院院士江亿看来，这些远远不够。

“所有人都说赶紧去沙漠戈壁，那是风光电的主要开发地。不是！我国西北地区的沙漠戈壁，并不能成为风光电的主要基地。”江亿在近日举行的第二十届清华大学建筑节能学术周论坛上表示，出于长途输送、能源安全、河西走廊空间不足，以及风光电变化调节等问题，沙戈荒只能解决大约1/3的风光装机。“未来2/3的风光电，应为中东部负荷密集区的分布式。”

相比火电，风光属于低密度电源，单位装机容量占地面积较大。本就寸土寸金的中东部地区，安装空间何在？

“农村建筑屋顶是发展光伏最好的空间。”江亿表示，广大农村有着海量空间资源，其所在团队大量实地调研，综合不同机构、不同渠道的调查结果得出结论——“我国农村屋顶可安装光伏的有效面积约有273亿平方米，可安装光伏约20亿千瓦，对应年发电量接近3万亿千瓦时。3万亿度电，相当于我国去年总发电量的1/3，能占到未来我国规划光伏总量的一半左右。”

现实如此乐观吗？

早前在采访中国工程院院士杜祥琬时，能联社听到过类似观点：“西电东送不宜作为主流，中东部有丰富的可再生能源，首先要从身边取，不够再去远方要。”杜院士特别指出，农村土地和建筑屋顶资源丰富，因地制宜地开发分布式能源，在农村非常适合。

国家发改委统计数据显示，截至去年底，户用分布式光伏覆盖农户累计超过500万户。正泰、天合、隆基等企业都有自己的户用光伏品牌，并看好农村地区的发展前景。例如今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隆基绿能董事长钟宝申就提出，我国农村地区占国土总面积达90%以上，发展农村光伏潜力巨大。近日一场公开论坛上，天合富家董事长高海纯表示，天合光能刚刚为100万户老百姓提供整体解决方案，在他们的屋顶上安装光伏，老百姓在不用掏一分钱情况下，每年可获取光伏发电带来的约3000元稳定收入。

但听取江院士的观点后，能联社还是有三个担忧和疑问：

一是分布式光伏大规模集中开发的农村地区，电网承载能力往往偏弱，配电变压器及路线易出现反向重过载、电压越限等问题，部分地区现已划定“红区”、禁止发展农村分布式光伏。即便有空间，20亿千瓦这么大量装得上吗？

二是新能源出力随机波动，导致源荷时空不匹配，有地区甚至出现光伏大发时段，火电机组出力压至最低、集中式新能源全停为分布式让路的情况，到了用电高峰时刻则呈“大装机小出力”。即便装上了，消纳问题怎么解决？

三是对于农户自身来说，安装屋顶光伏的钱由谁出、要出多少、多久回本。此前不止一次出现屋顶光伏呈新型骗局的案例，经济账通常最受老百姓关注也是最难解决，如何理顺成本与回报？

“在适合安装光伏的中东部，多地已经禁止农村分布式光伏了。有些村，原来说一家一户推广，结果才装完四分之一农户就转为红区，其他户不能再装，因为配电系统超载了。”江亿也坦言，按照目前6千瓦/户的配网标准，当户均安装光伏20千瓦，同时上网必然过载。“太阳辐射高峰期，光伏集中上网，农网容量不足，负载本身就没多少，可不得崩了。到晚间用电高峰，又成了电网电力最缺乏的时段。”

对此，江亿提出农村“光储直柔”系统的思路。概括来说，就是先满足自用，再接收各户富裕电量，满足村里公共用电、大型农机充电、农业和农副生产用电等，多余电量经储存调节后，在与电网约定好的时段上网，或者根据电网调度要求上网。通过村级网调蓄，在目前农网变压器容量下，充分利用配电容量送电上网、不超载。

在江亿看来，广大农村地区不仅有空间资源，还有大量的储能资源。这是因为，农村生活、农业生产必然朝着电气化方向发展，生产用能未来变成以电为主，其中70%的农业机械都是带有蓄电池的可移动负载电源。农户拥有足够的储电资源，正是实现全面电气化的关键。

“蓄电池是最好的负载，自身既要用电也能作为储能装置，有电时候就给装置充电，多余的电存着留到没电时候用，而且充电时间无需固定，恰好匹配新能源的随机波动性。比如到了晚高峰，蓄电池就能发挥作用，在合适的时间送出合适的电力。不要去限制安装多少光伏，而是限制在任何时候，变压器上行功率不许超载即可。”江亿称。

这样的方式被江亿称为“移峰上网”。相比整县光伏模式，最大区别在于“优先自消纳”，再利用各种分布式储能资源储存辐射高峰期电量，移到晚高峰送电，或者说通过蓄能和需求响应模式进行调蓄，在指定时间段上网，农网成为单向上送电系统。由此，既能缓解电网缺口问题，又可解决容量不足问题。

围绕一系列构想，钱从哪里来？江亿算了一笔账：户内直流微网的投资在8-10万元/户，发电量除满足户内自用外，按照年输出电力15兆瓦时/户来算，年收入在3000-8000元/户（取决于上网电价）。村级公共部分投资约在200-400万元/百户，部分可从农网增容改造费用中支出，通过公用部分售电收入、上网发电收入，可维持运行管理。“针对农村屋顶光伏，现在确实还没有一个特别合适的金融工具，像当年发展房贷一样，具体模式有待创新解决。”

他还强调，绝不能把农村屋顶单纯作为资源来开发，租用农民屋顶、全部发电上网，对改变农村能源系统无任何作用。“农户应该称为屋顶光伏的所有者，而不是简单租出去。当光伏产权与房屋所有者一致时，才有可能实现阳光强时多用电、尽可能储电，晚高峰少用电、储能设施放电以增加收入。例如，每户入网功率限制上限为6kw，再实行三个时段的不同电价，阳光强时段、晚高峰时段和夜间时段，像火电分时电价一样通过大电价差，引导大家晚高峰上网。对此，目前的信息技术和调控技术可以很容易低成本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