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9月,陕北军区家属院。
宋旭生从民政局申请完强制离婚回来后,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站在镜子前时,他看见里面自己的面孔,年轻又意气风发。
这一刻,他才真的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重生了,重生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个还没有被坟墓一般的婚姻扼杀的,鲜活明亮的他!
上辈子,他和程婧结婚,两人生活了一辈子。
可他的一心一意却换来她的冷淡和漠视,甚至三十年来她都将他视如空气、淡如陌路人,关系还不如左邻右舍。
死前他才知道,原来当初的婚姻,是他的父亲用恩情换来的。
程婧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心里也还有着白月光。
重活一回,一定是上天看他悲苦,给他的一次机会。
所以这次,他再也不要和程婧纠缠了。
虽说强制离婚还要等上半个月,但在此之前,也要提前收拾好,该打包的打包,该扔掉的扔掉。
等到时间一到,他便说走就走。
清理完衣柜,刚做好饭,程婧便回来了。
她身形高挑,眉眼漂亮,身穿军装时最为英姿飒爽。
没结婚前,她是军区里男同志最想娶的女人,上辈子宋旭生也是因此对她一见钟情的。
为了不被察觉,他走上前,想给她脱去外套。
程婧却退后一步,神色淡淡:“身上沾了灰,别脏了你的手。”
话语恭敬得让人不能指摘半分,也冰冷生疏得好像他们不是结婚三年的夫妻。
若是以前,宋旭生一定会当作听不见,依旧伸手搭上她的衣襟。
程婧也会任由他动作,不再拒绝。
但是她那双如星的杏眸里一定会浮出冰冷的厌恶。
宋旭生就是被那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三十年,刺得心上的伤疤永远也不会好。
但这次,他只点了点头,就收回手转过身,去厨房端菜出来:“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炒鸡蛋,你来试试合不合口味?”
程婧脱去外套,不为所动:“我说过,我每晚会在食堂吃,你没必要为我洗手作羹。”
上辈子也是这样,三十年来,她没有吃过一口他做的饭。
宋旭生默然片刻,语气平静却坚定:“我很想你尝尝,就一口,行吗?”
毕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要为自己做一个结束。
话音落下,他便看见程婧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
但她说:“好,服从命令。”
闻言,宋旭生心头狠狠一刺。
程婧是陕北军区第一团的团长,而他虽然是文职,但级别比程婧高。
所以前世每次宋旭生希望程婧做什么时,她都会说“服从命令”,清楚地告诉他,她之所以做,是因为不能不做。
而不是因为爱。
程婧面无表情的从宋旭生身旁走过,坐到桌前。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掠入宋旭生鼻息,他顿了顿,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今天又去看林亮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股香气是程婧的青梅竹马,林亮最常用的香皂。
程婧平淡的神色瞬间变了,嗓音更是冰冷到了极致:“你派人跟踪我?”
看着她那凌厉目光,宋旭生心中莫名悲哀,到了嘴边的话再难出口。
默了片刻,他淡淡道:“累了一天,早点睡吧。”
说完,他就往卧室走去。
不想程婧却跟了进来,宋旭生不由得疑惑:“你这是?”
程婧眼里透着几分讥讽:“今日是十五,不是你说早点睡?”
宋旭生这才想起来,上辈子,程婧不愿意和自己行夫妻之事,他就只能“命令”她,并把日子定在了每个月15号。
程婧将他推到床上,话语却刺人:“司令知道他的儿子用这样的手段同房吗?”
宋旭生身后的手狠狠掐进掌心,痛到麻木。
下一秒,他推开她靠近的柔软身躯:“今晚不用了,以后也都不用了。”
程婧被推开,站在床边拧了拧眉:“你最好不是欲拒还迎。”
撂下这句,她便转身走了出去,走进另一间屋子,将门关上、上锁——
从结婚后,程婧就在书房里放了张床,和宋旭生分居。
上辈子他有一次半夜摸上她的床,后来她就开始锁门。
听着落锁的声音,宋旭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你放心,程婧,我不会再那么不知好歹了。”
他关了灯,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天。
在军区忙了一上午,中午,一个传令兵来找宋旭生,说他的父亲宋司令找。
他去到办公室,推门进去,却看见程婧已经站在里面。
宋司令头也没抬:“坐吧。最近你们两个怎么样?”
宋旭生看了眼程婧,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爸,我们挺好的。”
宋司令却突然抬头,目光幽深地看向程婧:“可我听说程婧最近总去看医务室的一个军医,是不是真的?”
程婧眸色一凛,垂在身侧的手也攥紧。
办公室里气氛一时冷肃。
程婧垂下眼,正要开口,却听宋旭生笑着道:“是我让她去的。”
程婧顿住,目光诧异地落在宋旭生身上。
宋旭生神色淡然:“那位林亮同志父母双亡,也没成家,一个人挺不容易的,我就让程婧替我送了些东西过去。”
“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宋司令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信没信,“嗯”了一声,放下笔站起身来。
“中午一起吃个饭吧,走,去食堂。”
程婧深深地看了一眼宋旭生,但宋旭生没有看她。
他只是想,在离婚之前,在他和父亲谈好之前,不要节外生枝。
他和程婧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该对他父亲的威望造成影响。
沉默地吃完了午饭,下午,三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傍晚,宋旭生没像从前那样去找程婧,一个人下了班。
回到家,他又开始清理东西。
站在客厅里时,他的视线突然对上电视柜上一男一女的两个陶瓷玩偶,不由得一阵恍惚。
他记得,那是他和程婧刚结婚时买的。
还记得他买回家后,献宝式的拿给程婧看,却得到了她满眼的嫌弃。
“这都是小孩子家家玩的,你怎么也买回来了。”
可林亮回来后,程婧却主动去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送给了林亮。
宋旭生咽下苦涩将玩偶丢进帆布包,又继续丢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把里里外外都清了一遍后,他掂了掂没什么重量的袋子,突然发现和程婧结婚三年,两人共同的东西真的少的可怜。
走到院外,宋旭生将这一袋子东西都丢进了垃圾车。
刚要转身回屋,就听外面传来汽车熄火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称呼忽然灌入他耳中。
“程婧姐,你被迫与宋旭生同志结婚三年,真没有一点动心吗?”
宋旭生顿了顿,就见穿着军装的程婧和一身蓝色工装的林亮站在一起。
下一刻,程婧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可以发誓,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他,否则我就不得好死。”
宋旭生一瞬面无血色,但他只是静静的站着。
因为上辈子,他亲眼见到过程婧对林亮事事迁就,处处宠溺。
林亮伤心时,程婧会柔声安慰。
林亮生气时,程婧会赔笑脸哄他。
林亮发烧时,程婧会彻夜不眠地照顾。
所以重活一世后的宋旭生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他,程婧和林亮两情相悦,可以成为一段佳话,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这一世,他不会做那个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宋旭生转身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白酒。
却没想到程婧竟也没多久就回来了。
她丝毫不关心宋旭生眼前的酒杯,只淡淡开口:“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偷听?”
宋旭生一怔,没理会这番嘲讽。
抿了口酒,他扯了扯嘴角:“你何必发下那样的重誓?”
程婧一脸漠然:“只有违背誓言,才会遭受天谴,这样才足以证明我不会爱上你。”
哪怕已经决定放下,可听见这话,宋旭生还是觉得心口像被狠狠扎下一刀,连带着喉咙都涌起一股血腥气。
他捏紧酒杯,半响,他抬手一饮而尽。
才说:“那就好。”
这样等离婚手续办下来,等他离开,程婧才不会伤心。
程婧皱了皱眉,觉得宋旭生有些奇怪。
但她没有多想,转身走去卧室。
却在看见垃圾桶里的水蓝色的衬衣脚步一顿:“那件衬衣,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宋旭生没想到程婧会记得,
他静静地看着,眼里没有太多情绪,随意撒了个谎。
“现在不喜欢,就扔了。”
程婧便没再多问,大步走进屋子。
宋旭生也转身回到卧室。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稀稀拉拉开始下起了雨,伴着雨声,宋旭生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突然‘轰隆’一声,天空电闪雷鸣。
宋旭生直接吓得从床上弹起,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急促喘息着。
十岁时,他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雷雨天里发生车祸去世的,从那时起,他就害怕打雷,睡梦中都会被惊醒。
后来结了婚,每次打雷他都去找程婧。
但那扇门从来没有为他打开过。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
直到半小时后雷声散去,宋旭生才渐渐平复好颤抖的情绪。
他打开灯,想去倒杯水喝。
路过客厅,却看到大门竟然大敞。
走出去,隔壁林亮家的门也虚掩着。
宋旭生靠近,透过那条缝,他看到了程婧正温柔抱着林亮。
她脸上的疼惜和怜爱一览无遗,那样的表情,从来没有因为宋旭生而出现过。
宋旭生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回家回到卧室。
连他自己都意外,他的心情出奇地平淡如水。
或许真的是习惯了。
可躺下之后再没了睡意,宋旭生望了会儿天花板,再次起身。
穿好外套走到外面,在后院的榕树下,他蹲着身子在土里挖了很久,终于挖出一个带着泥土的玻璃瓶。
瓶子里装满了用纸条折成的星星,是当时结婚后,他硬拉着程婧一起埋下的。
里面写满了他对她的倾慕,和对他们小家的向往。
那时的他无比自信,一定能让程婧爱上自己。
可上辈子的现实给了他残酷的一巴掌。
宋旭生打开瓶子,把里面纸条都倒出来,一张张的打开。
然后又点燃打火机,一张张地烧掉。
【我找到我的意中人了,她叫程婧,总有一天我会娶她当老婆!】
【程婧同意和我结婚了,我终于要和她名正言顺了,我高兴的一晚都没睡。】
【程婧对我有些冷淡,但是没关系,我相信自己一定会让她爱上我的!】
宋旭生看着火焰与灰烬,当年少年般的憧憬到现在平静如水。
突然,身后响起程婧的声音:“大半夜的你在烧什么?”
宋旭生眼睫颤了下,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把最后一张纸条扔进了火里。
看着灰烬被风扬起,他才慢慢起身回答:“一些没用的东西。”
程婧看了眼那玻璃瓶,觉得有些眼熟。
宋旭生一眼便知道,她根本不记得这个瓶子里原本装的是什么。
程婧也没有深思,淡淡收回目光:“林亮做了噩梦,又加上打雷一下子被吓着了,我才过去看看。”
“你别多想,也别为难他。”
宋旭生扯了扯嘴角,这个时候,她还不忘了维护林亮。
这样的偏爱,真是令人羡慕。
“不会的。”宋旭生把空瓶一丢,就往家走去。
没一会儿,程婧也跟了上来。
各回各房,异床异梦。
平静地度过了几天后,距离他离开的日子就只剩十天了。
这天,宋旭生刚到军区。
一个士兵就走过来熟稔拍了拍他的肩膀:“旭生同志你来了,正好,纪检部的小吴要结婚了,正发喜糖呢,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宋旭生这才想起前世的记忆,好像小吴是和军区里的一个连长结婚。
到办公室里吃了喜糖,小吴喊大家中午都去参加他的婚宴。
中午,婚礼是在一个饭店举行的,里面围满了祝贺的人。
宋旭生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的程婧,她是新郎的上级,理应送上祝福。
他没有多看,和其他同志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那边传出音量很高的一道声音——
“程团长,你今天还要值班吧?能喝酒吗?”
程婧声音清冷:“能,我请假了。”
紧接着那人又道:“程团长,林亮同志可是自告奋勇出来为新郎挡酒的,这才喝了一杯,你就护着了,搞得他才是你男人一样。”
宋旭生顿了顿,抬头看过去。
就见程婧搀扶着酩酊大醉的林亮。
说话的那人说完就已经醉倒在桌上呼呼大睡,热闹的饭店却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向了宋旭生。
宋旭生身边的男同志轻轻拉他:“旭生,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他喝多了。”
程婧也皱了皱眉,将怀里站不稳的林亮放在椅子上坐下,就好像要走过来向宋旭生解释。
宋旭生在她抬步之前笑了笑开口:“我知道是开玩笑,不会放在心上的。”
程婧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她看着表面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波动的宋旭生,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阵惊呼。
“林亮同志,你怎么了?!”
程婧急忙回头,只见林亮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双手揪住胸口,面色发紫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她立刻冲过去将林亮抱进怀里,丝毫不避讳的轻轻按压着他的胸口。
“他哮喘发作了,叫救护车!”
等林亮缓过来呼吸顺畅后,程婧又毫不犹豫地将他背起来,一刻不停留的往外冲。
将所有人都抛在了身后。
包括,宋旭生。
宋旭生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什么都没说。
婚礼很快散场。
宋旭生回到办公室,写了一份申请报告,然后敲响了司令办公室的门。
“宋司令,我申请调去北京,永久驻守在那。”
宋旭生的话在司令办公室内掷地有声。
宋司令,也是宋旭生的父亲慢慢抬起头,宝刀未老的脸上都是严肃:“调去北京?理由呢?妻子和家庭,你也都不要了吗?”
宋旭生觉得喉间有些发涩。
父亲和他之间没那么亲密,尤其是在十岁后他母亲去世后,加上父亲的忙碌,他和父亲能说的话少之又少。
上辈子,宋旭生一直觉得父亲没那么爱自己。
可死后他才知道,父亲竟然用自己对程婧的恩情,让程婧嫁给自己。
不论这件事的对错,父亲的想法只是想让他心想事成,得到想要的幸福。
宋旭生深吸了口气:“我已经申请了强制离婚,还有十天,手续就会办下来了。”
“离婚?!”宋司令猛地站起,“为什么离婚!”
“是不是程婧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宋旭生苦笑:“爸,我知道我和程婧的婚姻是怎么来的。她心里没我……我努力过了,还是决定不要继续耽误彼此了。”
宋司令冷着脸没有说话。
宋旭生又道:“我知道,您就要被调去北京了,我们父子俩一起去北京,不好吗?”
宋司令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上辈子的事,上辈子宋司令被调走之后,他和程婧的关系就更僵了。
宋旭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
半晌,宋司令大手一挥在报告上签了字。
“行!你以后别后悔就行。”
宋旭生笑了笑,不会的。
下午,程婧和林亮没回军区。
晚上,程婧也没回家。
宋旭生没有在意,林亮哮喘病犯了,身边没个人照顾,程婧自然不会舍得离开。
他照常洗漱,睡觉。
第二天下班,宋旭生一个人走回家。
走到电影院前时,突然看到路旁停了一辆熟悉的车,他顿了顿,就看见程婧给林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林亮先看见宋旭生,已经坐到副驾驶的他立马要下来:“宋同志,你下班了。”
“正好,咱们一起回去吧……你千万别误会,我约了朋友去看电影,但朋友临时有事,正好碰到程婧,就让她陪我一起看了。”
上辈子,宋旭生很重视这些小细节,认为程婧副驾驶的位置就是对程婧丈夫身份的认可。
以至于把这个位置当做两人婚姻里安全感的所在。
可如今的他连程婧这个人都放弃了,又怎么会在乎她的副驾驶位置。
见林亮就要下车,宋旭生拦住了他:“没事,我没多想,你也不用下来,怪麻烦的,我走走回去就行。”
程婧看了一眼宋旭生,欲言又止。
但宋旭生已经转身离开。
晚上,洗完澡出来,宋旭生看着还在书房忙的程婧,迟疑片刻,还是敲门提醒。
“快十点了,你还不休息?”
身为军人,程婧时间观念很强,从没超过十点睡觉。
今夜却破例了。
程婧头都没抬的回:“区里明天有文艺汇演,林亮参加了一个节目,我今晚要把这些文件都看完,不然明天赶不上他的演出。”
程婧说得很自然,丝毫没有在乎,这个来关心她睡觉的男人才是她的丈夫。
宋旭生心口一闷。
果然,喜欢才会重视。
明明前世就已经知道的事实,如今又何必自讨苦吃?
宋旭生点点头,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日历上又划掉一天。
距离离婚手续办好,跟父亲一起去北京,还有8天。
文艺汇演在第二天上午,宋旭生没去看。
本来以为今天也见不到程婧的。
不想中午吃完饭,刚从食堂回到办公室,程婧便走了起来,语气不悦。
“昨天下午宋司令是不是和你提过‘2·18煤矿案’的凶手逃到了林城?是你不允许宋司令调我去林城协助调查的?”
宋旭生怔了怔。
程婧的父亲几年前被人杀害,就是一直没破的“2·18煤矿案”。
因此程婧一直对这件事有很深的执念。
但他并不知道凶手逃到了林城,也不知道他父亲的命令。
宋旭生刚想说话,却见向来矜傲的程婧目光灼灼:“你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将我困在这里?没人比我更了解那个凶手,我必须去林城!”
宋旭生眼前浮起三年前程婧的母亲临终前痛心哀求他的画面。
“旭生,程婧这孩子心中执念太深,我怕她为了给她爸报仇而不顾自己的安全……拜托你,看好她。”
“妈,我答应你,不会让她冲动出事。”
思绪回笼,宋旭生硬起声音:“这件事与我无关,派谁去林城是上级的决定。”
“你是军人,就要服从命令。”
程婧猛然攥紧了手冷声:“宋旭生,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宋旭生呼吸一窒,却再没有说话。
下午,宋旭生一直心不在焉。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抬起头,他就看见林亮走了进来。
林亮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清清爽爽,高大俊朗。
宋旭生想,怪不得程婧会念念不忘这些年。
他收敛心思:“林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亮飞快抬头看了宋旭生一眼,突然就跪在了地上,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宋同志,我是来求你的,程婧真的很想亲手抓到害死她父亲的凶手。”
“难道你就从来不在乎她的心愿吗?求你让她去林城吧!”
宋旭生站起身,神色陡然一变:“2·18煤矿案凶手的行踪是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偷听了上级领导的会议?!”
林亮的恳求戛然而止,面色一瞬惨白。
在宋旭生凌厉的注视下,他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程婧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她冷沉着脸将林亮扶起来,看向宋旭生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厌恶和恨:“宋旭生,你怎么能让他跪下,你用官威压人?”
林亮眼泛泪光:“阿婧,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和宋同志争执。”
程婧侧头,对他说话时的声音立刻变得温和:“别怕,有我在。”
宋旭生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心被狠狠刺了下。
他掐住手稳住身形,定声问:“你可知道他犯了什么罪?”
“他窃听机密会议内容,按法……”
话没说完,程婧沉声打断了他:“无论什么罪,我都愿意替他!”
宋旭生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第一次觉得愤怒。
看着她眼里的情深不悔,他的心上更是蔓起一股难言的酸胀。
“程婧,为了他,你连前途都不要了?”
程婧一愣,沉默片刻才开口:“他是为了我才冒险偷听,说到底都是因为我。”
“当年我和你结婚,已经辜负了他一次,不能再让他受委屈。”
宋旭生紧紧握拳,好让自己冷静,却抵不过心口骤然涌上的揪痛。
他闭了闭眼,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今天的事我会当作没发生过……至于去林城的事,我会和宋司令谈谈。”
“你们都出去吧。”
程婧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因为担心林亮的膝盖,带着他转身便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宋旭生擦去眼里泛起的泪花,自言自语:“很快,你就不用辜负他了。”
宋旭生深吸了口气,拿起电话打给了宋司令。
晚上,宋旭生在桌前等着程婧回来。
她一进家门,他便道:“上级的安排已经下来了,七天后你前往林城辅助林城军区办案。”
程婧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帮忙。
她点头:“多谢。”
宋旭生沉默的点点头,就起身回了房间。
他下午已经去车站买了去首都的长途火车票,七天后,程婧去林城。
他也要离开去北京了。
各归各位,各走各的路。
宋旭生拿出皮箱开始收拾行李,把自己的衣服、证书、还有奖章都放进了箱子里。
留下的,除了这两天要穿的衣服,这个家几乎都快没有他的痕迹。
正当他按下皮箱上的锁扣提起来时,一只手猛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宋旭生有些怔住,程婧此时写在脸上的神情……是慌乱和紧张吗?
不,能让她紧张的人只有林亮一个而已。
宋旭生越发平静:“我只是觉得家里有些乱,把一些不穿的衣服收起来而已。”
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袋子:“你一些不穿的衣服我也整理了。”
那些都是他曾经买给程婧,但她看都没看过一眼的衣服。
既然她不喜欢,就一起清掉吧。
程婧顿了下,心里也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
竟然担心他会离开?
她收敛心思将宋旭生的手放开,眉眼又变得冰冷:“我是想和你说,林亮已经申请做随行军医,会和我一起去,他和我父亲感情好,也想亲眼看着我抓住凶手。”
“你别多想。”
宋旭生手上动作一滞良久后开口:“你带上他,就不怕他出事吗?”
程婧没有丝毫犹豫:“我会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闻言,宋旭生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笑笑。
是啊,她怎么会让林亮受到伤害。
那是她最在乎的人。
他垂下眼,背过身:“我要睡了。”
身后却没有传来程婧离开的脚步声。
宋旭生奇怪地想往后看,可还没转头,程婧忽然就扑进他的怀里。
女人柔软的躯体贴着他,宋旭生的心口骤然少了一拍:“……你做什么?”
程婧呼吸是热的,身体是热的。
可说出的话,却让宋旭生瞬间如坠冰窟。
“我知道你心里有火,只要你不为难林亮,我可以帮你泻火。”
宋旭生一瞬间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用力搡开了程婧。
“你把我当什么了?”
程婧面无表情,那双眼里一点爱恋都没有。
宋旭生只觉得被羞辱,他将人推出去关上了门。
靠着门板,心如同被凌迟。
之后的日子,宋旭生一直忙着离开前的准备。
很快五天过去,就到了离开前第二天。
他和父亲宋司令调去北京的调令已经下来。
清空了办公室里的东西之后,宋旭生犹豫了很久,还是拿着一件防弹背心去找了程婧。
“那凶手穷凶极恶,手里还有枪,你一定要小心。”
他上辈子送过很多礼物给她,这一件,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程婧随手接过,淡道:“多谢。”
却连多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宋旭生抿了抿薄唇,忽然瞅见她办公桌上已经放着一件防弹背心。
他一怔:“你已经准备好了?”
话刚落音,他便见程婧眼里闪过一丝柔意:“林亮同志准备的。”
宋旭生眼神微黯:“是我多此一举了。”
沉默片刻,他想起什么:“明晚一起吃个饭吧?”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顿晚餐了。
程婧拧了拧眉,刚想说“不用了。”
可这一刻看着宋旭生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又想起这次能去林城是他求了情,她抿紧双唇:“好。”
翌日,离开前的最后一天。
晚上,宋旭生在家里给包了一顿饺子。
上车饺子下车面,一路平平安安。
他和程婧,都要平安地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程婧回来的时候,有些怔愣,第一次道:“你有心了。”
宋旭生笑笑,端着两碟蒜酱上前:“快坐下吃吧,刚煮好的,我记得你喜欢吃烫嘴的。”
闻言,程婧有些意外。
结婚三年,他们一起吃过的饭少之又少。
大部分都是和宋司令一起吃的,除了在军区吃食堂,就是过年一起吃饺子。
没想到宋旭生竟然记得她的喜好。
她在桌前坐下,夹起一个放进嘴里,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很好吃。”
宋旭生没说话,没想到两人单独吃的第一顿饭,是这样的。
他刚想说些什么,放在沙发旁的座机就响了。
程婧起身去接电话,挂断电话,她看了宋旭生一眼,拿起门口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军区有点事,我过去处理一下,晚上就不回来了,明早直接坐车走。”
“你……不用等我,早点睡吧。”
说完,就打开门匆匆走了。
宋旭生看着她碗里只咬了半口的饺子,扯了扯嘴角,若无其事继续吃着饭。
等她?
很早之前,他就不再等她了。
宋旭生一个人吃完了所有饺子,然后将碗盘都洗干净,放回原位。
然后在这个家里,度过了最后一夜。
第二天,早上六点。
宋旭生一睁开眼,看着窗外风和日丽的天气心情大好,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给自己做了一份早餐,细细吃完。
随后将衣柜里自己最后两件衣服都放进皮箱,再从抽屉最底层拿出那份强制离婚书,放在了书桌最显眼位置。
“十五天一到,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工作人员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他提起皮箱打开门,正要离开。
却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在军属大院的门口,一起上了一辆绿色吉普车——
是程婧和林亮。
看来昨晚并不是军区里有事,而是林亮有事。
她在身份之外,尽最大的努力陪伴他。
宋旭生看着吉普车离开后,释然地笑了笑。
而后转身关上门,一步步离开了和程婧的婚房,离开了这个再也没有自己痕迹的‘家’。
刚走到军属大院门口,又一辆吉普车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他父亲宋司令:“都收拾好了?上车吧。”
宋旭生点点头:“嗯。”
吉普车开向火车站的方向。
八点二十分,火车站里,同时有两辆火车启动。
一辆,由陕北开向北京。
一辆,由陕北开向林城。
一辆向北,一辆向南,从此分别,再无交集。
宋旭生透过车窗看到对面的程婧和林亮,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再见。”
另一边,程婧忽然心头一动,转头向对面看去。
却只看到疾驰离开的火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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