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3月末，继杨绛与叶嘉莹之后，内地女演员中头一位被尊称为“先生”的老戏骨张少华，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75岁。
这位从艺60年的老戏骨，走时选择悄无声息，让家人低调从简。一如《我的丑娘》中，一心为孩子着想的母亲。讣告中她被尊称为“先生”，却引起小小的争议：“她年轻时做过错事，晚年晚节不保，现实生活的母亲形象大打折扣，这样的人何以为【先生】？”
她的一生，究竟该如何评价？
01
1946年，张少华出生在北京的一个胡同里，父亲在她3岁时就病逝了，母亲独自一人抚养9个儿女。自记事起，她就从没见过母亲闲着，永远在干活：做饭、做衣服、补衣服、纳底子、做鞋面连轴转。日子艰苦，但母亲从不愁眉苦脸。母亲对他们说：“人啊，要知足常乐，吃亏是福。”张少华记了一辈子，每当人们问她：“为何你总是乐呵呵的？”她就想起母亲这句话。
在她心中，母亲就是一个神。母亲的一点一滴，都是张少华日后表演的模板。张少华的丑娘红了，深深刻在人们的印象里，她就是那个为了儿子过上好生活，不顾一切的娘。丑娘的形象就像特地为张少华而设。她那张又黑又褶的脸，只要素颜，就是虚荣心强的儿女们不想认的娘。戏里，儿子不认她，新婚媳妇问起，他说：“是问路的。”戏外，亲生儿子也“抛弃”了她，让她独自上医院看病。
大家都说，演妈妈那么成功，生病时儿子却没有陪伴在身边，是多么讽刺啊。张少华解释：儿子并非不孝，只是工作太忙。后来她一见身边的年轻人，就催：至少生两个，不然等你老了病了，一个孩子忙不过来。但大家见到的是干儿子杨志刚忙进忙出，亲生儿子不见身影。是否诽谤，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才清楚了，对于观众只能是一个谜。
张少华年轻的时候忙着拍戏，对儿子，她很愧疚。儿子刚出生三个月，她就把孩子送回老家给亲人带，然后不停地拍戏。直到儿子14岁，她才接到身边，可儿子成长的印迹里，始终少了妈妈的温暖，自己的妈妈都去给别人当妈妈了。张少华把儿子接回来后，尽力弥补那份缺失的爱：只要一回家，她就做儿子最爱吃的菜，渐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后来孙女出生了，她就减少了拍戏的时间，亲自带孙女。一家人幸福美满，才是张少华心里想要的成就。她说：“无论多忙，都要把家人摆在首位。”
02
张少华出道虽早，成名却很晚。13岁时，她迷上唱戏，考上了中国评剧院，学了6年的青衣，却因为身高不够，只得改学彩旦和老旦。勤学苦练让张少华成为了出色的评剧演员，与当时的小白玉霜、新凤霞等艺术家同台竞技。她演的评剧《杨三姐告状》和《花为媒》出了名，后来改拍成电影，还和赵丽蓉一起演出。
直到46岁时，她才以“老巫婆”的角色，出现在电视剧《武夷仙凡界》的屏幕上。从此，张少华开启了“妈妈专业户”的电视剧演艺生涯。她是《大宅门》里李香秀的母亲，是《武林外传》李大嘴的娘，是《常回家看看》里7个儿女的妈……从1998年起，张少华都在演“妈”的路上，不温不火。直到电视剧《我的丑娘》，观众才记住她那张沧桑的脸和又瘦又小的身躯。剧本里设计的丑娘，半边脸上有一大块黑色的胎记，被张少华否定了：丑娘不是丑化，丑可以，但不要恶意。后来导演同意不按剧本的形象，就让她本色出演了。
张少华一生演了80多部电视剧、16部电影，都是婆婆妈妈的角色。拍了那么多无名角色，渐渐有大导演找上门了。陈凯歌找她：“希望你能帮个忙，我挺欣赏你的表演，还有你这纯正的北京话。”于是，她演了电影《梅兰芳》里的保姆，陈凯歌看了，连忙称赞，原本3场的戏，给加到9场。其实，张少华拍戏，不仅是本色出演，还拼实力。电影《一九四二》里，她只有一场戏，但一到剧组，她行李都来不及放下，就拿起剧本练起了河南话。说了一个晚上，她觉得不行，于是请求导演换人。冯小刚第二天一试戏，觉得她河南话说得挺好，她才放心演下去。
戏份总是不多，但张少华觉得自己就像秋后的蚱蜢，也蹦跶不了几天。像她这个年纪的老太太，都在小区公园里呆着，自己还能拍拍戏，知足了。不过拍了一辈子的戏，如果没有演过一次主角，那也忒悲催了。还别说，导演董志强就站在老年人的视角，拍了一部《常回家看看》的电视剧，并请张少华演了一回主角，当然，还是母亲。这部剧虽然没有让她拿奖，但她却获得了上海电视节白玉兰最佳女主角。
说起来还是个意外，那是2005年，她在电视剧《秘密》里演配角婆婆，没想到却成了影后。因为7个评委中的5个外国评委，一致被张少华的演技所折服。提名都准备好了，她压根就没份，领奖还是临时通知的。领奖台上，她眼含热泪：“其实这个奖不是给我的，是给我机会的所有导演和圈里朋友的。我从没得过奖，也不在乎，我只想老老实实演戏、认认真真做人。”随后，2008年，她凭着中日合拍的《纯爱》，获得摩纳哥电影节最佳女配角奖。
拿了大奖，张少华也没有登上天花板，她还是继续跑龙套演妈。演过她儿子的男星很多，包括吴奇隆、段奕宏等，当然，最多的是杨志刚，后来直接给她当干儿子了。张少华戏里戏外都十分关心年轻一辈，从不倚老卖老，这让她在圈子里收获了好人缘。大家出了戏依然把她当妈看，私底下常常互动来往。
03
然而，好事常常不出门，坏事总是传千里。张少华在演艺圈不是什么大咖，但名声非常好，直到“新凤霞事件”的爆出，让她晚节不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又是一个历史遗留的不解之谜。
她在社交平台上说出当年的实情后，也就随他人作为谈资，不再解释，她只想好好演戏。除了拍戏，她也上一些访谈节目，却从不化妆，平时是什么样，节目上就是什么样，一点也不装。她穿着地摊买来的20块钱衬衫和10块钱的鞋子上节目，并说自己从不买名牌。一次，她在剧组听说一个没拉链的包要几千块，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太不实用了。活到70岁，她脚底下的鞋，从没超过100块；40块钱的裤子也穿了好几年，出现在访谈节目里全是清一色的红坎肩衣服。
郭晶晶两块钱的头绳已经让人跌破底线了，张少华呢，连扎头发的橡皮筋也舍不得买，用的是一个破袜子剪下来的袜子口。是真没钱还是抠门啊？都不是，她说，这样我觉得舒服。她住的房子，是单位分的宿舍房，实用面积只有40平米。房里都是简单的生活用品，看不到名贵的字画，只有一张她写的字条：人无尊严得死，货不讲究得扔。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她也舍不得搬，因为那里全是回忆和家的味道。
对于吃穿住行，张少华没有太大的追求，就是知足常乐，舒服就好。屏幕前是演员，下了台就是普通一老太太，她这样的追求，也碍不了大家，所以没人说什么。直到2020年的捐款门，引起了一阵小风波。那年3月5日，张少华突然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则消息，辟谣自己捐款500万。
谣言从何而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一些人眼里，这位74岁仍在不断拍戏的老戏骨，拍了60年的戏，生活又那么抠门，一定有大笔的存款。但是，从张颂文走红前买不起房的处境也可以知道，并非所有演员都大富大贵。尤其是那些不走流量的演员，他们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明星”，因为没有多少人能记住他们。张少华演丑娘时都已经60岁了，早已过了妈妈级的门坎，妥妥的奶奶级。对于她这样的年纪，只能演一些主角们的妈妈或者小鲜肉们的奶奶。
戏路不但窄，她还特别为制作方着想。出道几十年，张少华在娱乐圈还是个“三无人员”：无经纪公司、无经纪人、无助手。剧本是自己谈的，她说这样才知道能不能演。价钱对方给的，反正她觉得自己是夕阳红，有导演看得起就满足了。因为很多制作方经费紧张，张少华人缘又好、心肠又好，她也不好意思叫高了价，有时候就是义务跑个龙套。
这样一来，演的角色多了，至于收入多少，为何如此节俭，外人永远猜不到。网上传她得帮儿子还巨额房贷，所以平时才那么抠门。但熟知她的人都知道，那不是抠门，而是真的知足常乐，这是母亲传承给她的优良美德。对于网上的“绯闻”，除了澄清一下事实，张少华也随它去，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想起母亲的那句“吃亏是福”，她又乐呵呵了。她说：“我要随着自己的心，活出我自己。”张少华一张显老的脸，却用精湛的演技，塑造了无数个中国伟大母亲的形象。2021年的元宵节，她还发了视频，向一线医护人员致敬。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她就病逝了。张少华去世后，老伴张惠宝一直住在天桥街的40多平米的房子里，不愿和儿子住在一起。
很多观众无比心痛地说：“最美的丑娘走了。”是啊，演的人走了，看的人老了，送的人哭了，唯留那沧海桑田的经典永驻荧幕。她是北京胡同最普通的老太太，是观众心中最隐忍善良的娘，是艺人心中最敬佩的老师，是著名表演艺术家张少华先生。尘世间纷纷扰扰，愿天堂没有疾病痛苦、没有争议、没有谜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