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用现在网络时髦话,“50岁,正是看看世界的年纪”。
在名为“50岁阿姨自驾游”的账号里,网友们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50岁自驾游去看世界的阿姨。四年前的九月,50岁的苏敏开着自己打工买来的大众白色POLO从河南郑州出发,独自一个人踏上旅途。大约半年多之后,《纽约时报》报道了她的故事。
导演尹丽川改编了这个故事,电影《出走的决心》将50岁自驾游路上的洒脱阿姨背后的故事具像化为被家困住的李红的一生。这个十几岁时向往上路的女孩,从失去高考资格开始,人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戏里,患上抑郁症的李红决定离开困住自己一辈子的“家”,追寻自由人生;戏外,无数被困住的女性正在寻找自己“逃出樊笼”的路。
关于自由在故事的结局,李红(咏梅 饰演)开着自己白色的POLO车,从河南到成都,见了很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之后她开着车去了更多地方。“在路上”的生活当然不是安稳舒适的,她学会了自己换轮胎,在暴雨夜的林间守着巴掌大的帐篷随时和准备“趁虚而入”的雨水“作战”,在路上的生活也让她见识了家以外的世界,沿途的风景自不必说,她结交了新的朋友,将曾经几乎把自己压垮的日常甩在身后。
影片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来呈现这段来之不易的自由,而李红,或苏敏,为了如是自由人生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或许每个人心中对于自由的定义和渴求不同,对李红来说,自由是停止让步,是放下一切先想想自己。
“去看看世界”是李红一直以来的心愿,无论是十几岁的时候坐在卡车上和同学们一起畅想未来的时候,还是面对支持自己学车、买车的女儿,本质上,走出去对她来说除了是长见识、开眼界,也是摆脱当下生活的束缚。
对李红来说,人生的选择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正确答案。高考前夕,父亲帮她做出了选择,即放弃高考和全家人一起回老家河南,工作养家。对大部分人来说,高考、上大学无疑是重要的人生选择节点,李红错过了这个节点,走上了很多人眼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路,未来等待她的是厂子里的工作和结婚生子的生活。与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失之交臂,李红将希望寄托在了第二个人生选择上,即通过结婚来改变命运。或许是运气不够好,或许是急于摆脱原生家庭的牵绊,她选择了嫁给能够让自己离开父母身边的男人孙大勇(姜武 饰演),这是一个老实能干的男人,缺点是有点抠门和家境不够富裕,但对李红来说,选择孙大勇意味着婚恋自由。
婚姻生活让李红离开了原生家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在两人结束两地分居生活后,李红还开心地从百货公司买了一个玻璃花瓶,即便花瓶长久地空着,她觉得自己进入了崭新的生活,运气好的话会有一个办公室工作,有和睦的家庭和幸福的未来。事实上,生活被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和争吵填满,她想过离婚,但没有抚养孩子能力的自己最终再次选择了妥协,并且在经年累月的妥协中,她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一直努力呵护母亲的女儿和懂事的女婿也有自己的困扰,特别是双胞胎外孙出生之后......像很多女性一样,李红被叫做“家”的地方束缚,在几乎每一个时刻里优先考虑别人,后置自己。
现实生活中,故事的原型苏敏,在调解后以付给丈夫16万为条件成功离婚,继续自己在路上的生活;而李红也开车上路了,丈夫在她出走后几天只发了一条信息,告知李红车里用的ETC卡是自己的,花了不到90块钱,女儿不时会问母亲的情况,她告诉女儿自己“不知道何时回家,现在还不想回家”。路上的李红穿着漂亮的红裙子,拍美丽的风景。
导演尹丽川选择了一顿普通的晚饭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照旧在厨房忙碌的李红给全家人端上丰盛的饭菜,失业后的女儿雪(吴倩 饰演)新工作做得风生水起,转正做了经理;丈夫孙大勇在乒乓球比赛了拿了名次;女婿小徐(张本煜 饰演)也有个工作上的好消息,每个人都满足都开心,而为了家庭一再让步的李红终于无法忍耐,决定要离开,去寻找被生活延迟太久的自由。
生活里的群像将镜头对准一个人的一生,特别是在50岁时决定开启新人生的人,如何讲她的故事,选择谁来讲这个故事,对讲好这个故事来说至关重要。影片的主角李红由咏梅饰演,这位获得过柏林和金鸡双影后的戏骨,年龄和原型人物苏敏相仿,随着剧情的推进,她把一个对生活有憧憬有向往,同时也甘于奉献的女性演绎得准确而生动。
片中,李红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静默中,除了下决心离开家去自驾游之前的爆发,印象最深刻的是女儿女婿给自己买了礼物之后,丈夫说她有所图时她质问对方,并突然发狂。其余大部分时间,任丈夫孙大勇如何挑剔,她始终保持忍耐和让步,哪怕上大学时女儿不堪忍受压抑的家庭环境不止一次劝她离婚。从一个花瓶、一次烫发中,足以窥见一个女人对生活品质的渴求;从一个去远方的心愿里,看到她原本的性格与脾气,但在更长久的家庭生活里,她则失去了自己的个性,成为无数个叫做妻子、母亲的人,成为似乎最该被牺牲的人。在片中,在咏梅的演绎下,一个人的个性与失去的个性被准确无虞地表现出来。
饰演女儿的吴倩,和母亲相似的境遇,同样要在“无法选择”里进行选择。她的日常比母亲李红更勇敢,面对职场不公与家庭分工不公,她敢于说出自己的诉求和争取自己的权益,或许她和母亲李红都代表了女性的希望,也成为彼此的对照,她们给予彼此打破现状的勇气和支持,在这个过程里成为更好的自己。
虽然,影片的主角是李红,但是她的一生中却折射出不止一代女性的人生。比如她自己的母亲,是个比她更加忍气吞声的人;到了女儿这一代,女性在生活里的困境看似在继续,但是她们的生活态度已经开始发生转变。而影片中的男性,是构成女性困境的主要因素,却也是激发女性发生变化的外在推动力。
姜武饰演典型的男主外,多子女的家庭让他从小就习惯了“大包大揽”地照顾。他眼中的女性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对丈夫言听计,不能有反对意见。
张本煜饰演的小徐是新时代的女婿,懂得爱老婆和尊重老婆。与自私自我的岳父看似有很大反差,实则有异曲同工之妙。看似不同的两代女婿实则形成对照组,都在说明一件事:女性在婚姻和家庭生活里的困境,与丈夫有关,更多时候与整体的社会结构有着更大的关系。
戏里戏外,李红和苏敏的故事看似是女性打破困境、活出自我的故事,实际上是所有人“久在樊笼里,如何找回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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