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到鹿亭老家,我特意将行程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只为能顺路前往高岩村,探访当年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 “兵工厂” 旧址。这个承载着厚重历史记忆的地方,一直令我心驰神往。
高岩村,背倚有着 “北四明第一峰” 美誉的金竹尖。因村庄坐落在 “老鹰岩” 的高处,故而得名 “高岩”。现今,高岩村由高岩、深坑、陈天龙三个自然村组成,是远近闻名的 “红色村”。村里的村民大多姓褚,系褚畿(四明褚姓一世祖)长子万一公下小房曾九派。明朝万历末年,十二世贵廿九携同三个儿子金五、金七、金十四从山下的晓云村迁居至此,繁衍生息。而深坑自然村的褚姓村民则属万一公下长房曾四派,十二世太一(又作太乙)因培植山花竹木而筑舍定居于此。
我对高岩村最早的红色记忆,与一位烈士紧密相连。这位名叫褚德水的烈士,是游击队的通讯员。在浙东第二次反顽自卫战期间,他前往四明山送情报,不幸被国民党第三十三师逮捕。1944 年 5 月 27 日凌晨,他在大岚柿林村金竹岭被枪杀。乡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褚德水烈士在柿林村遇见敌军时,并未像其他老百姓那样神色慌张,而是十分镇定地停下脚步回头观望。这一举动引起了顽军军官的怀疑,立即派兵追捕他。在危急关头,他毅然决然地把情报吞进喉咙。面对敌人的残酷拷问,他宁死不屈。之后,他与鹿亭的龚守范、赵云表以及大岚的鲁仁灿等烈士一起英勇就义。在我少年时期,每当去高岩村走亲戚,路过褚德水烈士家门口时,看到门框上那块殷红的 “光荣烈属” 牌,心中总是涌起深深的崇敬之情。
1943 年 12 月,正当国民党顽军大肆进攻浙东抗日根据地之际,狡猾的日军调集宁波、余姚、奉化和嵊县等地共 1500 兵力,乘机向四明山区进行疯狂 “扫荡”。其中一股日军从鹿亭上庄朝着高岩村进发,他们的目标是搜寻一个叫 “陈天龙” 的地方。当时,游击纵队教导队也在附近活动。得知日军来袭后,他们于 9 日上午在深坑村(当时为游击纵队织工部所在地)后山设下埋伏。待下午日军一进入伏击圈,游击队员们立即开火,当场击毙两人,击伤数人,随后迅速撤出战斗。遭受损伤的日军气急败坏地窜上高岩村,在周边山林中绕来绕去,始终找不到 “陈天龙”。他们误以为 “陈天龙” 是个人名,恼怒之下放火烧毁了高岩村二十余间民房,还烧死了两名村民。之后,日军转头扑向南黄村,制造了震惊浙东的 “火烧南黄” 惨案!
日军苦苦搜寻的 “陈天龙”,位于高岩竹山间的斜坡凹形地。在清代时,山脚大溪村的方姓山民爬上这片山坡,在此垦荒植林,定居生活。此处山垄陡峭,跃然呈冲天之势,于是被叫作 “冲天垄”(在浙东山区,人们常常以垄、湾、岗、岙、岭作为地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名字渐渐音转成了 “陈天龙”。
虽然我早有耳闻 “陈天龙” 的大名,却从未亲身登临过。此次探访,便是我与它的第一次邂逅。我在高岩村的 “乡村大舞台” 前向左转,沿着天龙路小心翼翼地行驶。山坡上的公路又陡又窄,屈曲盘旋。我像蜗牛一般缓慢前行了五六分钟,才下到半山腰竹影憧憧的停车场。停车场外的石坎边立着一块锃亮的不锈钢牌,上面刻着 “陈天龙修械所旧址” 八个繁体黑字,以及一段详细的 “简介”。
放眼望去,陈天龙那畚箕状的地形上居住着十余户人家。石墙泥瓦,一派简素之景。周围被茂密的竹丛包围着,显得十分隐蔽。在那个交通与信息都极为不便的年代,倘若没有熟人带路,极不容易发现这个地方。
1943 年 7 月,浙东游击纵队陆续将修械、榴弹装配、子弹翻造等车间搬迁至陈天龙,并且从此固定下来。在当地群众的全力掩护下,兵工厂得到了不断的发展和壮大,成为了浙东根据地规模最大、存在时间最长的兵工厂,直到 1945 年 5 月才迁移到上虞陈溪口。
这个兵工厂最多的时候有三百多人。各车间分散在以陈天龙为中心的四个村庄。陈天龙存放机器设备并开展兵工生产,包括榴弹装药、装配和复装子弹;高岩老庙及数间民房作为炸药配置和枪械修理的场所;长湾村进行翻砂、铸造;水池村设置铁铺、木工铺和弹药试验场。据统计,兵工厂共生产出长短枪一千余支,刺刀五千把,各种小炮八百多门,各种榴弹一万余枚,手榴弹四万多颗,子弹五万余发。这些武器装备有力地保障了部队的作战需要,对解决部队补给困难,打击日、伪、顽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时,兵工厂的设备和原材料来源十分复杂。主要靠上海和周边地区的地下党、爱国商人运用各种关系进行采购。有的是根据地发动群众搜集旧铜废铁,组织民工去敌占区扒铁轨、拆铁栏、拔钢管。还有的则是从战斗中缴获而来。有一次,听闻姚北发现了日军封锁杭州湾埋设的水雷,兵工厂便组织了十几名村民翻山越岭将水雷抬回来。一个水雷大约有七、八百斤重。村民们将水雷抬到水池村的空地后,技术人员冒险进行拆解,倒出了二、三百斤炸药,装配了两千多颗手榴弹。然而,并不是每次行动都如此幸运。1944 年冬,陈天龙的装配车间内,由于操作人员缺乏化学知识和实践经验,意外燃爆了四十余斤炸药,造成两名同志牺牲,一人受伤。
那时候,不光机器设备、军工材料,就连食物、生活用品等,都需要从山外运进来。有的从鄞县、慈溪起运,有的从姚北一带河道翻坝涉水而来。这一路还要经过敌占区,必须避开敌人巡逻队、哨卡的层层盘查。稍有不慎,随时都可能被抓、被杀。但当地群众甘愿冒着生命危险,用肩挑背扛的方式,一站接一站地把物资源源不断搬上山来。
“河里的鱼儿要用水来养,抗日的军队要老百姓来帮,军队打仗在前方,老百姓帮忙在后方,军民大家一条心啊,捍卫国土保家乡。” 当年,高岩及周边的人们,正是唱着这首歌,和游击队团结一致,同心同德,共同孕育出了患难与共、血肉相连的鱼水亲情。
我缓缓行走于陈天龙村间的小路,打量着那几幢低矮而老旧的木楼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兵工队在此生产、生活的一组组画面。内心深处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崇高的精神,一种深深的震撼和感动!我拿起手机,拍下了陈天龙在时光静好里的模样。抬头四顾,漫山翠竹郁郁葱葱,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生机勃勃,仿佛在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