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九桓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

张九桓 从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后，长期从事外交工作，历任中国驻尼泊尔大使、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驻新加坡大使、驻泰国大使，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现任外交部外交政策咨询委员、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

2013年，被外交部授予“优秀外交官”称号；担任驻泰国大使期间，被外交部授予个人三等功一次、集体三等功两次，被泰国国王普密蓬授予特级皇冠勋章；被兰甘享大学、皇家师范大学、华侨崇圣大学分别授予国际政治、语言和人文学名誉博士学位。

出版有《张九桓诗集》《张九桓书法集》《双乐集》《俯仰集》《行路集》《砚田三耕》《三使漫记》等著作。

“非典”中推迟访华

2003年春，“非典”疫情暴发。这是一种由冠状病毒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世界卫生组织将其命名为“重症急性呼吸综合征”（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简称SARS），此病发现之初也被称为“传染性非典型肺炎”，简称“非典”。

2003年5月12日，小汤山医院重症监护室医护人员在抢救一名“非典”重症患者。

2003年3月以前，“非典”主要集中于粤、港地区，此后蔓延至中国内地及其他国家和地区。从2002年11月在广东发现第一个病例，到2003年7月全球最后一个病例清零，这场疫情历时8个多月，波及中国、加拿大、新加坡、越南、澳大利亚、美国等30多个国家，确诊病例8000多例，死亡900多人，病死率达1.1%。

“非典”发生之初，新加坡总理吴作栋有一个访华计划。2003年2月27日，在纳丹总统为文莱苏丹访问新加坡举行的欢迎仪式上，新加坡外交部常秘陈振忠对我说，吴作栋总理拟于4月20日至26日访问中国。我当即报告国内，国内表示欢迎，经双方协商，吴总理访华时间定在4月16日至18日。

随着“非典”的蔓延，新方改变计划。4月4日，新加坡驻华大使陈燮荣约见时任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傅莹，面交吴作栋总理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信，表示由于“非典”的原因，医生建议他暂停出国访问，所以他不得不推迟原定4月对中国的访问。

4月12日，在新加坡华乐团筹款晚宴上，我与吴作栋总理同桌。吴总理主动提及推迟访华事，强调此举完全是“非典”的原因，并对不能如期成行表示歉意。我表示理解。

吴作栋推迟访华在互联网上引起一些反响。有中国网民提出批评，认为是一种“不友好的表现”。新加坡媒体对此提出反批评，还有人对中国能否有效抗击“非典”表示怀疑，中新关系因此“泛起一片涟漪”。

4月20日以后，北京疫情突然严峻起来。这一天，“非典”病例由头天的37例陡增至339例。此后几天里，每天都新增100多例。中央果断决策，免去张文康卫生部部长职务，任命国务委员吴仪兼任卫生部部长；免去孟学农北京市市长职务，任命王岐山担任北京市市长。采取有力措施控制传染源、阻断传染渠道、隔离易感人群，几天内建成小汤山医院专门收治“非典”患者，同时加强国际防疫合作。

温家宝总理出席中国-东盟领导人关于非典型肺炎特别会议，这是会议开始前领导人合影。

4月29日，温家宝出席在曼谷召开的中国-东盟防治“非典”国际会议，向东盟国家介绍了中国防治“非典”的举措，各国交流经验，达成合作共识。中国和新加坡也增强了“非典”防治的沟通和合作。

5月中下旬，北京和各省市疫情逐渐缓解。针对新方对中国抗击“非典”认识上存在的一些误解，我们使馆的外交官利用各种场合做增信释疑工作。

5月22日，我为《联合早报》总编林任君、《海峡时报》主编冯元良等新闻界人士举行午餐吹风会。

5月28日，我接受《联合早报》和U频道电视采访，介绍中国抗击“非典”的有效做法和取得的重大进展；指出中国经济虽受到“非典”的影响，但仍然保持快速增长势头；表示中新之间的往来虽因“非典”有所迟滞，但相信疫情过后会很快恢复正常。新加坡主流媒体做了较充分的报道，在民众中产生了积极影响。

这次疫情使中国和新加坡都遭受严重肆虐。中国总确诊病例5327人，死亡349人；新加坡确诊病例238人，死亡33人。由于两国政府高度重视，措施有力，都能较快控制疫情。2003年5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解除对新加坡的旅游禁令。6月24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解除对华的旅游禁令。

吴作栋，新加坡共和国第二任总理。

随后，新方提出，鉴于抗击“非典”的工作告一段落，吴作栋总理希望于七八月间访华。中方告，由于国内工作日程的原因，难以马上安排吴总理的访问。恰好这时，时任外交部部长李肇星需要去印尼巴厘岛参加亚欧外长会议，我们建议李外长会后顺访新加坡，新方欣然同意。

7月24日至26日，李肇星外长访问新加坡。新方非常重视，吴作栋总理、李光耀资政分别会见，李显龙副总理宴请，贾古玛外长会谈并宴请。新方还专门安排《中新两国外交部互惠培训合作协议》签字仪式，由我和新加坡外交部常秘陈振忠在两国外长见证下签字并互换文本。

吴作栋总理在会见李肇星外长时，对中方应对“非典”所采取的举措和取得的成功表示赞赏和钦佩。他说，他以为中国幅员广阔，农村缺医少药，倘若“非典”蔓延开来，没有二至三年时间解决不了问题。中国很快战胜“非典”的事实再次告诉人们，凡中国想要办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

他还谈道，过去他曾经使用“威胁”（Threat）一词，后来认识到这个提法不准确，应该是“挑战”（Challenge）。既然有挑战，当然也就有机遇。新方乐见中国发展，希望搭乘中国的顺风车。吴作栋重申，他希望尽快实现年内对中国的访问。

登上玉龙雪山

经双方商定，吴作栋总理定于2003年11月18日至23日对中国进行工作访问。我于11月16日提前两天从新加坡回到北京，参加对吴总理的接待工作。

访华前夕，吴作栋总理对媒体发表谈话。我于18日早上拿到消息稿。吴作栋在谈话中对新一届中国领导人给予高度评价，他说：“我对胡主席、温总理等领导人的第一印象是他们都十分谦虚，另一个印象是他们都很熟悉各种情况，对问题了解得很透彻。显然，他们是很能干、很有效率的领导人。”

他还说：“这几位外表温文的领导人，其实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做事果断。当碰到问题时，他们都有解决问题的决心。”

他强调，中国新一代领导人在解决“非典”蔓延的危机和处理对外关系方面，已经表现出自己的才能。

他指出，中国领导人了解许多国家对中国崛起感到担忧，这不仅是中国快速发展带来的挑战，还包括中国日益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基于这种认识，中国向各国伸出友谊之手，让各国感觉到兴旺的中国是一股和平积极的力量。中国无意炫耀自己的影响力。

吴作栋还表示，此访希望与中国领导人探讨如何把中新两国经贸合作从现有的规模和水平进一步拓展和提高，使之成为更加全面的经济伙伴关系。比如探讨中新自贸谈判，新加坡在继续参与中国西部开发的同时也参与东北振兴计划等。

看过消息稿，亚洲司同事问我有何感想，我说，这个谈话体现了善意和诚意，我们有理由对此访双方达成共识抱有期待。

11月18日上午，吴作栋总理抵达北京，开始对中国的工作访问。同行的有贸工部长杨荣文、卫生部长许文远、外交部政务部长林双吉、外秘陈振忠等。吴作栋一行下榻中国大饭店。

2003年11月18日，温家宝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与吴作栋举行会谈。

下午，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人民大会堂与吴作栋总理举行会谈，晚上为吴一行举行欢迎宴会。

次日，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分别会见吴作栋总理。双方就双边关系和共同关心的国际问题交换意见并取得重要共识。

会谈中，温家宝总理表示，中新建交13年来，两国政治关系日益密切，经贸合作卓有成效，中方对两国关系的发展感到满意。

温家宝指出，中新关系基础好，合作前景广阔。政治上，中新应该继续保持高层交往势头，这对进一步增进互信、巩固双边关系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经济上，双方应进一步拓展合作领域。希望新方加大对中国西部地区的投资，加强与中方在科技环保、基础设施等方面的合作。

新加坡作为本地区的重要金融贸易中心，是中国企业家“走出去”的一个重要方向。双方在这个领域的合作已有了良好开局，希望新加坡在中国企业走向国际市场的过程中继续发挥桥梁和纽带作用。温家宝还感谢新方多年来在人力资源开发方面向中方提供的支持和帮助。

吴作栋赞同温家宝对双边关系的评价，并高度赞扬中国在亚洲和国际事务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他说，中国新一届领导人本着与邻为善的精神，以积极姿态与所有邻国发展友好合作。中国愿与东盟建立自由贸易区是一个重要的积极的战略决断，既显示了中国对东盟的友好与信任，也证明中国的发展对东盟是机遇而不是威胁，同时带动了其他国家加强与东盟的合作。中国取得的业绩表明，中国可以为亚洲的振兴与繁荣发挥重要作用。新加坡愿进一步拓宽合作领域，与中国建立全面经济伙伴关系。

两国总理达成三点重要共识：双方同意成立双边合作联委会，在两国总理指导下，中方由吴仪副总理、新方由李显龙副总理牵头；双方同意于2004年年中启动中新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新方表达了参与中国东北振兴的合作意愿，中方表示欢迎新方在继续参与对西部、中部和东部发展合作的同时，也参与东北振兴的合作。

会谈后举行签字仪式，两国总理出席见证。双方有关方面负责人共同签署了4个合作文件：《中新双边合作谅解备忘录》（JCBC）、《新加坡高官访华项目谅解备忘录》《辽宁-新加坡经贸联委会谅解备忘录》《浙江-新加坡经贸合作谅解备忘录》。两位总理与出席的各位部长共同举杯，相互祝贺。

温家宝对吴作栋说，中国提出东北振兴规划后，新加坡是第一个作出呼应的国家。

2006年4月，吴作栋与妻子陈子玲参观苏州一座古代园林。

11月20日，吴作栋总理一行离京赴云南访问，我奉命陪同。时任云南省省长徐荣凯到昆明机场迎接并在宾馆设宴款待。吴作栋说：“新加坡积极参与中国西部大开发，云南是重点之一。云南省政府为新加坡企业家提供了帮助，办成了一些好的项目，今后我们还将鼓励更多好项目落户云南。”

徐荣凯表示，欢迎更多新加坡企业家来滇投资兴业。吴作栋在徐荣凯陪同下，参观了世界园艺博览园、昆明城市规划展览中心等项目。吴作栋还观看了由杨丽萍编导并主演的大型歌舞《云南印象》，称赞这是“一台难得一见的精彩演出”。

11月22日，吴作栋一行由昆明抵达丽江。丽江古城建于宋末元初，距今已有800多年历史。明代徐霞客在其《滇游日记》中以“民房群落，瓦屋栉比”形容丽江古城的建筑风貌。今天走进古城，但见木楼青瓦、古街石巷，“户户拂垂柳，家家枕流泉”。桥上凭栏但觉惠风宜人，远眺又可见皑皑雪山。吴作栋啧啧称奇，连声说：“好地方，好地方！”

当地市政府为吴作栋安排了一台纳西古乐表演。乐团总监宣科介绍说，纳西古乐有“稀世三宝”，一是古曲，唐、宋词牌和曲牌代代传承，且融入纳西民乐元素，从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古韵，既高雅又粗犷；二是古老乐器，乐器种类源自古代，正在使用的这些乐器也有上百年历史；三是高龄乐师，表演者都在古稀之年。乐团演奏了《浪淘沙》《水龙吟》《山坡羊》等古曲，但觉雄浑、婉约、古朴、典雅兼而有之，令人沉醉。

吴作栋慨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由此可见一斑！”

玉龙雪山景色

吴作栋兴致勃勃地登上玉龙雪山。玉龙雪山位于云贵高原与青藏高原接合部，有13座雪峰作纵向排列，宛若巨龙飞舞，故而得名。主峰扇子陡海拔5596米。

我们乘车盘旋而上，又借助缆车越过悬崖峭壁，然后徒步前行。当地为大家准备了厚厚的羽绒服，吴总理和夫人穿上后相顾一笑：“今日且做大熊猫吧！”部长们也都跟着笑起来。我们登上4506米的峰头，这是一般旅游者所能到达的最高点。

放眼望去，冰峰雪岭连绵不断、气势磅礴，冰川裹素披银、玉树琼枝、玲珑剔透。我们就像来到一个梦幻般的神话世界。

吴作栋总理心情很好，大手一挥，喊道：“过来，大家一起留个影！”相机“咔嚓”一声，为总理和他的随行人员在蓝天雪岭前留下难得的纪念。

吴总理向我招手，我快步走过去和他在4506米海拔碑石旁拍下了一张合影。他握着我的手说：“大使阁下，你为我这次访问的顺利进行做了许多工作，谢谢你！”

我说：“我们都为总理阁下的成功访问感到高兴！”

- 未完待续 -

出处 | 《三使漫记》（2022年9月出版）

作者 | 张九桓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