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乱世,爷爷病重,唯一的愿望是看我演奏唢呐名曲《百鸟朝凤》,成为一名新“角”。
可是演出当天,我却被拦在魔都大剧院门外。
原来,是我的妻子为了捧自己的西洋剧演员白月光成为新的“角”,擅自撤掉了我的节目。
我从清晨等到黄昏,却看见了妻子一脸娇羞地依偎在杰克罗怀里,说是要去十里洋场喝酒庆祝。
爷爷因此直接离世,妻子却冷眼旁观嘲讽。
“唢呐吹的再好有什么用?现在流行的是西洋剧!看得最多的也是西洋剧!”
“杰克可是从西洋剧的天才,未来的戏剧界的中流砥柱!你那个破唢呐能和他相提并论?”
……
1.
我捧着一束花,想要去祭拜爷爷,却被父亲赶出墓园。
天边下着小雨,我的心也下起了雨。
父亲说爷爷是因为我而死,怒骂我不配当北派唢呐继承人。
我对父亲的指责以及同门师兄们的谩骂,沉默不已。
如果不是我当初在爷爷病床前承诺,我会重现《百鸟朝凤》盛况,成为魔都大剧院的新“角”。
最后却没有做到,爷爷也许不会抑郁去世。
我在墓园外淋着雨给爷爷磕了几个响头,如同野狗一般回到家中,等着那个女人回家。
凌晨时分,天光微亮,孟嫣然衣衫不整,醉醺醺回了屋。
刚点燃油灯看见我便惊吓道:
“要死了啊!坐在这里一句话不说,想吓我吗?”
我沉默不语,眼眶微红地打量着她全身上下,莫名感觉心有些酸以及愤怒!
孟嫣然如往常般坐在梳妆台前,用敷衍的语气道:
“今天有应酬,所以回来晚了。”
“对了,我肩膀有点疼,你过来帮我按一按。”
我看着她身上似翻云覆雨过的痕迹,以及脖颈上的红色草莓般的印子,直感觉胃里似有东西在翻滚。
见我没有动作,孟嫣然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回来晚了点吗?”
“你至于这么给我甩脸色吗?”
“还是说,是因为我换了你的节目?”
“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还要怎样?我也有我的苦衷!”
我冷然一笑,今天早上,我一大早来到魔都大剧院门口,却被门口的小厮拦着不让进。
孟嫣然跟我说剧院的演出节目暂时有点变化,让我不要冲动,她去周旋一下。
然而,直到最后一场演出落幕,观众退场,我都没有等来上场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的心脏里像是被搅进了一把碎玻璃渣一般,每跳动一分,就疼痛一分。
“你的苦衷就是陪着那个假洋鬼子,杰克罗应酬喝酒到天亮?”
被我揭穿后,孟嫣然有些心虚:
“什么跟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不过,现在都流行西洋戏,谁还听什么古筝唢呐这种东西啊?”
“我既然总管剧院的节目,我肯定要以观众的口味为准啊。”
“你如果实在想吹唢呐的话,找几个村子里的老不死,陪着你吹唢呐吧。”
此话一出,我算是真正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明明知道,我是北派唢呐命定的传承人,这场演出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代表了我能正式抗下北派唢呐这一面大旗,不至于让这中华瑰宝,在乱世中失了传承。
但是孟嫣然干了什么呢?
她亲手毁了这一切!
万念俱灰之下,我提了休妻。
孟嫣然满脸不可置信,她瞪大了眼睛道:
“什么?你要想休了我?”
“就因为这点小事,你要休了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孟嫣然,径直离开了这里。
当初,如果不是剧院的经理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孟嫣然根本没有机会机会进到这全国最璀璨的剧院工作。
她嫁到我们家后,爷爷对她无比重视,甚至连奶奶的传家玉镯,都送给了她。
但是孟嫣然,却辜负了爷爷的一片好心,狼心狗肺的东西!
出了家门,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
游荡着,我来到了魔都大剧院的门口。
这里人来人往,门外还贴着一身黑西装的杰克罗的大海报。
杰克罗原名罗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却因为爱慕西洋文化,给自己取了一个西洋名字。
此时,恰好他坐在马车上快速驶来,不少报社的记者闻风而动:
“杰克!外面都再传,你是顶替了其他人的节目,才成了新“角”,请问这是真的吗?”
闻言,杰克十分轻佻地答道:
“是真戴尔,好像是一个吹唢呐的唢呐匠。”
“魔都大剧院这种大雅之堂,怎么能让一个吹唢呐的上台呢?”
“现在这个时代,拥抱西洋才是正道!”
“当然,我也要特别感谢剧院的节目总管孟嫣然,没有她及时把这个节目撤掉,我也没有办法登台成为新的台柱子。”
后面的话,我怎么也听不下去了。
我的心里莫名感到一股子酸涩。
孟嫣然口中的苦衷,对我来说确实如此扎心。
我与她的爱情,也许早就应该结束了。
再温暖的冬日,也融不化一刻冰冷的心。
第二章
2.
过了许久,我的心绪暂缓,迈步走进剧院。
爷爷交给我的祖传唢呐还在剧院里,我得将其拿走。
那把古老的唢呐,传了一代又一代,如今已然成了北派唢呐的象征物,文化价值几乎约等于无价之宝。
曾经有外国的收藏家,想要出天价将其购买,却被我爷爷拒绝。
后来,那外国收藏家妄图动用武力逼我爷爷就范,最后却被他老人家请出北洋军阀王大将军作保,这才安然无恙。
如今生逢乱世,没有名与权,普通黎民保不住宝贝。
所以,爷爷打算等我彻底继承了北派唢呐的名声后,就将这把北派传承之物交给王大将军暂时保管。
大将军素来喜欢老祖宗的文化,尤其对唢呐,十分看重。
他曾说过,一个人从出生到入土,都离不开这唢呐。
也因此,他和我也有成了忘年交。
脑海里回忆着这些,我快步去往后台,担心万一有人不小心损坏唢呐就麻烦了。
然而,当我来到后台时,却看见了孟嫣然和假洋鬼子杰克,亲热地跳着刚从西洋流传进来的西洋交际舞。
一旁十分珍贵的留音机,放着十分罗曼蒂克地曲子。
一股小资情调,在房间里蔓延。
“王权哪里比得上杰克你呀,整天就知道吹他那个破唢呐,真是烦死了!”
“就他这样的乡巴佬,也想登上魔都剧院的舞台?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孟嫣然肆意的笑声,在我的心里像是插入了一把钢刀。
周围的人的哄笑,如同有一只只无形的手握住这把刀,在我心里不停搅动。
孟嫣然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我想起了以往的种种,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期望,我直直地冲了过去,想要讨个说法。
然而,我余光一瞥,却看见我的唢呐被随意的放在杂物堆上,甚至被脏水浸泡着。
我目眦欲裂,连忙撞开假洋人杰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冲过去抱起我的唢呐。
这把唢呐本就传了一代又一代,在时间的冲刷下,每一个器件都十分的老朽。
若不是有历代传承人精心保养,恐怕早就成了一堆腐土。
如今被这杂物堆的灰尘和脏水浸泡,怕是要坏事了。
我抱起唢呐,如同面对绝世珍宝般,用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擦去它身上的污水与灰尘。
然而,正当我想要吹一下,试试音色的时候,却猛然被人在后推了一下。
我一个踉跄向前跌去,我下意识地抱紧唢呐,最终还是稳住身子向后看去。
原来是孟嫣然,她不仅大力推了我,嘴上还骂骂咧咧的,就因为我撞开了杰克。
“你这个土包子居然敢撞杰克!你要是把他撞坏了怎么办?!”
“要是没了他的西洋剧,多少观众能活活把你捶死!”
她的话语,在我耳边十分刺耳,我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面色平静道:
“这把唢呐的价值足够买下你们的脑袋。”
“不久后它就会被某个大人物收藏保管。”
“要是就此损坏的话,哪怕你们有两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完,现场先是一片寂静,继而是哄堂大笑。
假洋鬼子杰克,弹了弹身上的灰:
“哟,这不是我们的唢呐小子吗?”
“还真是敢大言不惭啊,就这个破玩意想买下我们所有的脑袋?”
“你恐怕还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脑袋,值多少钱吧?”
“真要有那么贵重,你会随意的放在这杂物堆?”
孟嫣然也一脸不屑嘲讽道:
“杰克说的对,我看王权你明明就是看杰克成了新“角”,心里羡慕嫉妒恨!”
孟嫣然和假洋鬼子杰克如同说相声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引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我心里冷然,没有理会他们,转身抱着唢呐想要离开。
我已经对不起爷爷,害他遗憾离世,所以现在我无论如何也要照看好他老人家最好心心念念的东西。
见我不说话,孟嫣然心头的气似乎还未消除,讥讽道:
“王权,你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我真的后悔和你成亲!”
“刚好,现在这么多人都在,我要当着所有人宣布,我要休夫!”
“你这种只会抱着烧火棍的土包子,配不上我!”
孟嫣然的嘲讽并没有在我心头引起波澜。
毕竟,我早就想要休妻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带着唢呐去见大将军,请他代我珍藏。
至于后面是休妻还是休夫,自有公论。
然而这时,杰克却一马当先来到我的身后,趁我不注意推了我一把。
我怀里的唢呐,就在我的注视中,掉在了地上,发出来当啷一声。
“不!”
当我看见唢呐的气盘重重地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时,我的心瞬间一惊!
第三章
3.
早在一年前,这唢呐就被我爷爷修过一次,修的部位刚好是气盘。
我爷爷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唢呐大师,同时也对唢呐制作造诣匪浅。
当时他就说过,这唢呐的气盘如果再怀的话,唢呐的音就要不对了。
而且如今是乱世,能修这个的匠人,越发的稀少。
我如同木头人一般呆滞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难道我连他老人家最好的念想,都完不成吗?
杰克见我如此心疼唢呐,十分嚣张地说要帮我将这老掉牙的东西彻底粉碎。
我愤怒地挥了他一拳,怒吼道:
“你敢!如果我的琴除了一点问题的话,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因为过于愤怒,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几近沙哑,在周围人看来,我这是虚了。
杰克挨了我一拳后,眼里满是阴狠,还了我一拳。
这一拳砸在我的脸颊上,顿时我的脸就红肿了起来,隐隐有血丝渗出。
砸了我一拳,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如同连珠箭似的一拳又一拳打了过来。
我提起心头的怒气,迎着他的拳头和他互殴了起来。
从被他顶替节目,到爷爷去世,再到如今唢呐被坏,我含在心口的郁气似都要凝成实质了。
片刻后,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帮着杰克拉偏架,将我整个人架住。
被我狠狠砸了几拳的杰克这才缓过来一口气,随后一脚踩在我另一边的脸颊上,狠狠地磨了磨脚底。
而孟嫣然则是在一旁为他鼓舞道:
“杰克!加油!弄死他!”
杰克被吹捧得有些飘飘然,拍了拍我红肿的脸颊,嚣张道:
“不是要砍我脑袋吗?我这大好头颅就在这呢,你来砍啊!”
“当然,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你主动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再认我做你爷爷,我就原谅我孙子,怎么样啊?哈哈哈!”
我双眼血红,牙齿切齿,冲着他吐了一口唾沫:
“孙子,你做梦!”
杰克脸色阴沉,嘴角勾了勾,对着我冷笑几声后,径直走向了我的唢呐。
他缓缓伸出一只脚,浮在我的唢呐上空,嘲讽道:
“你不是很宝贵这东西吗?信不信我一脚给你踩难?”
“现在,给我叫爷爷!”
我顿时慌了神,身子不断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下一刻,我颤抖地张了张嘴,想要为了爷爷最后的念想,放下自己的面子。
却没想到,杰克狞笑一声,然后猛的一脚踩下,啪嗒一声,唢呐传来一声碎裂的声音。
“哟?想叫爷爷认错了啊?完了!”
“不过,你这唢呐还挺坚强地嘛,这都没断成两节,适合当一根烧火棍!哈哈哈!”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脑仁似被无数根针扎了一般剧烈疼痛!
眼眶瞬间充血,胸腹之间生出一股怒气,我凭着这口气想要冲过去报仇,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拉扯住。
“你们使点力啊!这小子疯了!”
嘎嘣一声作响,我的手臂骨似乎被折断,但我却毫不在乎,怒吼着:
“畜生!放下我的唢呐啊!”
我的挣扎让周围这些畜生更加的变本加厉,孟嫣然从一旁拿出一瓶酒,猛然敲在了我的脸上。
碎裂的玻璃渣和清澈的酒液撒在我的脸上,我朦胧地看向我的唢呐,不由地想着这一切该是梦该多好。
然而下一刻,孟嫣然的行为,又将我拉回现实,她打了我之后,提着剩下的半瓶酒来到了我的唢呐前,然后全部撒了上去。
最后还用自己脚重重地踩了踩,我的琴彻底断成了两节。
她看着这一幕,整个人似乎都欣喜极了:
“哎呀!你这个土包子的唢呐断了呢!”
“咦?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啊?真丢人!”
我的身躯乃至于灵魂,都被他们践踏得毫无尊严。
我父亲说的对,我根本就不配当北派唢呐的传承人。
我连自己的唢呐,都护不住。
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杰克来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放在口里吹了吹,啪嗒一声砸在了我的脸上。
“一块现大洋,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