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小院。
洛樱轻摇着蒲扇,小炉子里的火儿幽幽的。
待沙罐子里的药膳煮沸,她从一旁冰镇盒子里取出了一朵皎洁无暇的雪莲。
雪莲遇热,顷刻化成了水。
氤氲香气扑鼻,洛樱如释重负。
这碗雪莲汤,成了。
王爷的病,也能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倒出药膳,不让那精贵的汤汁洒出去一丁点儿。
而后她便欣喜地往书房去,去给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送药。
侍从高剑见她来,上前便接过了东西。
恭恭敬敬道了一句:“王妃有劳了,王爷正与贵客议事,恐不便王妃进去。”
洛樱僵了僵身子。
心里空落了一瞬。
她外出采莲三月有余,她便是三个多月没见到了他。
如今药膳做成了,也不能见吗?
洛樱抿了抿唇,对高剑道:“待王爷空时,我再来看他罢……”
高剑颔首,转身欲走。
洛樱却又喊住了他:“等等,高侍卫,且告诉王爷,洛樱一直在等他来。”
高剑眸色之中闪过一丝不忍,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诺”。
看着洛樱落寞的背影,高剑轻叹了一声。
待高剑进屋。
离去的洛樱,却又是转身回走。
她忘记将兜里的蜜饯拿出来了。
宋奚尘最怕苦了。
没有蜜饯下药不行的。
……
屋内。
那碗雪莲汤端在宋奚尘的手中。
他动作轻柔,俊美的面容上,是不可说的担忧。
他望着斜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女人,眸色紧张。
待一碗汤药下肚,女人的脸色竟是瞬间的红润。
“轻儿,感觉如何?”宋奚尘关切地望着她。
“王爷,我感觉好多了,这碗雪莲真能起死回生,妾身又可以陪在您身边了……”
说着,被唤轻儿的女人眼眶跟着红了。
宋奚尘将人搂在怀里,温声细语:“好轻儿,快别哭了,哭了身子又该不好了。”
“嗯,轻儿不哭,为了陪在王爷身边,妾身也要努力地好起来。”
娇柔的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怜惜不已。
宋奚尘便是道:“待轻儿身体好起来,本王届时就娶你进门。”
轻儿则是摇了摇头:“王爷,切莫说胡话,妾身不求名分,只愿得王爷一份怜爱,死已足矣。”
宋奚尘面色却是黑沉:“莫提那人,扫兴。”
“王爷,您已经三月没见她了,您还是去……”
“轻儿。”一声呵斥,宋奚尘面色严肃起来。
轻儿则是被他如此吓得掉出了泪。
宋奚尘见状,是怒又是怜。
他轻轻叹息:
“本王知道轻儿顾虑周全,但便是她身份尊贵,也无法改变她阴险贪恶的事实,本王与她成婚至今无所出,即将成婚三年期,该允诺与轻儿的,必定不会食言。”
“可王爷,您知我父亲断不会允我做人妾室的……他读圣贤书,骨子里就容不得……”
“轻儿放心,本王断不会委屈了你。”
轻儿靠在宋奚尘的怀里,柔弱无骨着,可一双眼却犀利地望着门外一隅。
她勾了勾唇,眼中闪过兴味儿。
洛樱听着房内的话,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怎么敢想,自己拼了命去采回来的雪莲,竟是给宋奚尘金屋之娇呢。
这就是她全心全意付出了三年的男人。
三年来不进她房门一次,原来就等着三年期到,再迎娶心爱之人。
不会委屈轻儿的意思是,要休了她,给人腾位置了吗?
第2章
洛樱失魂落魄地回到落樱阁。
侍女陌然见她状态不佳,连忙上前搀扶。
“陌然,我心好疼。”
她捂着胸口,上下不接。
陌然担忧地问:“王妃,是不是心疾又犯了。”
说着,陌然连忙取了袖口之中的药丸递给了洛樱。
“王妃,快吃了吧,吃了就不疼了。”
洛樱望着那一颗颗绿莹莹的丸子,泪跟着掉了出来。
这是雪莲蒂所制。
专门用于抑制她体内寒毒。
但抑制终究不能治愈。
“吃了,还是疼该怎么办……”
陌然眼眶一酸:“王妃,别怕,我们告诉王爷您病了好不好,让王爷去找最好的大夫,给您治病,您身体不好,也都是因为王爷,他该明白,也该体谅的……”
洛樱瘫坐在了地上,一片枯叶从额前落下。
她抬眼,望着院前那颗即将快枯死的树,惨然一笑。
“他、他嫌我烦,他……”爱上了别人啊!
在她生命最后的关头,竟是无法顶着这宋王妃的名号了。
……
室外,一地雪霜。
洛樱端着暖炉,颤巍地走进书房。
书房里,一室暖阳。
暖得她鞋面的雪儿化了,都融进了她的脚里,冷意却是又多了一分。
宋奚尘端坐在案桌前,面色沉烈。
洛樱抿了抿唇。
对宋奚尘何故喊她来,已然心知肚明。
洛樱眼看着宋奚尘将奏折书写完毕。
待他最后一笔墨收起,放下狼毫的一瞬,洛樱主动开了口。
“王爷,轻儿姑娘,身体还好吗?”
宋奚尘一愣,抬眸撇向了她。
洛樱摩挲着手里的暖炉,微微渗出了寒意。
“妾身知王爷和轻儿姑娘两情相悦,是以……妾身求王爷一份休书,给轻儿姑娘腾出位置,祝愿王爷和新王妃白头偕老。”
宋奚尘眯了眯眸子,一身冷厉,令人颤巍。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洛樱怔住,五指逐渐收紧,努力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王爷不是想娶轻儿姑娘……”她用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来,“妾身愿意成全王爷,只求王爷幸福安康。”
她与宋奚尘之间的婚姻。
总归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三年了,时间够久了。
她终是没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王妃不愧是商贾出身,这一手算盘打得真够响亮。”
宋奚尘慢步走近她,眼中嫌恶之情尤甚。
她愣住,不解。
“以轻儿为要挟,是想从本王这儿分得多少好处?”
“没有,妾身没有这个想法。”她抿紧唇畔,咬字清晰,不明白宋奚尘为何总是要曲解她的意思。
宋奚尘不言语,只是冷冷的瞧着她。
三年前他遭人陷害入狱,他不得已寻求她相助,可她不光闭门不顾,反而在他身上踩了两脚,坐实了他的罪证。
后来得轻儿帮忙才逃出升天,彼时才知晓那陷害之人乃洛樱的相好。
京城达官,声名显赫。
洛樱是想废除与自己的婚约,才出了这一招,想将他置于死地。
他眸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他伸出手,捏在了她的肩胛骨处:“你没有……呵,三年来你处心积虑讨好本王不成,现在倒是知道以退为进了,对,本王是想迎娶轻儿做正妃,并且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接。”
“但绝不是在和你洛樱纠缠不清的时候!”
第3章
他眼中满是恨意。
吓得她脚步都缩瑟了。
她抿唇,一个字也不敢发出。
可宋奚尘不是想给她休书,找她来是做什么呢。
“雪莲蒂呢?”
骤然一声质问。
让洛樱蓦然的抬起了头:“雪莲蒂?”
“采雪莲时,你难道没有将雪莲蒂一同带回来?”
雪莲蒂,她当然带回来了。
不但带回来了,还做成了药丸。
“东西呢。”宋奚尘伸出了手。
洛樱不禁握住了袖口:“王爷要这个,做什么……”
雪莲苦寒,雪莲蒂却属热。
她采摘雪莲的时候,中了寒毒。
唯有雪莲蒂能抑制,才让她每每心疾时,不受那苦楚。
可现在,宋奚尘却要她最后止疼的药。
“雪莲寒性太强,轻儿得了寒症。”
他一言。
洛樱喉头都哽咽了。
“王爷,我也得了寒症……”
她眼中带起了氤氲,红红的眼眶里,是说不出的苦情。
宋奚尘眯着眸:“所以呢……”
他问所以呢……
洛樱的心,又沉了沉。
整个人如坠冰窖,身体都不可遏制的颤了颤。
在宋奚尘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洛樱的存在。
所以,她是否得了寒症,他根本不关心。
她压抑着眼里的疼,将那瓶雪莲蒂拿了出来。
“王爷,雪莲蒂,给你。”
洁白的瓷瓶,在她满是冻疮的手上,对比起来那样耀眼。
宋奚尘眉头微微一皱。
“装惨扮可怜,你是真的能下功夫……”
说罢,他将那陶瓷瓶拿了去。
洛樱福了身,出了书房门。
门外,冰雪依旧。
她蹒跚着身子,一步一个雪印,朝着落樱阁去。
走到门口时,心口疼的连呼吸都困难了。
“王妃,王妃心疾是又犯了,吃药吧……”
说着,陌然伸手去摸洛樱袖口里的东西。
但是没摸到。
“啊,不会是丢了吧,我出去找。”
陌然起身出去。
洛樱拉住了她:“陌然,不用找了,已经没了,什么都没了……”
是的,什么都没了。
她对宋奚尘的丝丝念想也都没了。
陌然的眼泪掉了出来。
她扶着洛樱回房间。
洛樱才上床,便听得陌然道:“王妃是都知道吗?”
“嗯?”
“王爷被举报贪污受贿,发配边疆了,连带着全府二百三十一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陌然的声音,抽噎着。
洛樱片刻的呆愣,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陌然擦着眼泪,重复了洛樱刚才的话:“真的什么都没了,王妃什么都没了,去找王爷帮忙吧,让他给圣上求情,让他帮帮您……”
洛樱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看向了床帏,突然明白了。
这也就怪不得宋奚尘没有给她休书了。
洛家倒了,若此刻宋奚尘休了她,必定会得一个不好的名声,此时轻儿若嫁进来,更要被千夫所指。
宋奚尘是为了护轻儿,所以才……
想到此,她鼻下涌出了一股温热,鲜红的颜色在瞬间染透了整个被单。
漫天的眩晕感,让她眼前一阵漆黑。
“王妃,王妃……”
耳边陌然的声音也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得不真切。
猛地一瞬,她倒在了床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第4章
陌然看着炉子里日渐少的碳火。
一张脸,苦丧得没有丝毫的笑意。
整个落樱阁,恍若是在冰窟里,冷得人都要结冰。
一声声的咳嗽声,从床榻上传来。
陌然红着眼眶,再也忍不住,走了出去。
洛樱让她不要去找王爷。
可再不去找,洛樱就要死了。
……
半夜,院外,一群下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入了房内。
“陌然那个小丫头哟,真可怜。”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要被发卖。”
“哎,新王妃要上位,说不定更狠。”
“王爷刚才还说要处死陌然呢……太可怜了,跟了这么个无用的病秧子当主子……”
睡得昏沉沉的洛樱,悠悠的醒了。
听到这些话,又是狠狠地咳嗽了几声。
她穿上大衣,步履蹒跚的开了院门。
“王、王妃……”下人们一惊,连忙下跪。
洛樱无心礼数,只指着那帮嘴碎的下人问:“陌然、咳、陌然在哪里?”
“在、在书房……”
她挣扎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才到。
她便听到了院落里的一声声惨叫。
她心下一紧,也不顾侍卫的守护,闯了进去。
陌然正跪在地上,双手被夹板紧紧的拉扯着……
两个婆子,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陌然疼得脸色苍白,满面泪痕。
洛樱踉跄跑了过去,推开了两个粗使婆子,一把将陌然搂在了怀里。
“陌然别怕,我来了,我来带你走……”
陌然有气无力的落着泪,一声声“对不起”。
她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她只是找管事的多拿一些碳火,却被诬陷偷了轻儿姑娘的东西。
“王妃,我没去找王爷,真的,我很听话,他们诬陷我……”
洛樱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雪地里一身华贵的轻儿姑娘。
她披着大氅,手上端着暖炉,脚上更是厚实的防水材质棉靴。
对比起她已经三年没有换过的薄袄来说……真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洛樱搂着陌然起身,再也不去看轻儿,转身朝外走。
廖轻儿见此,微微一笑:“王妃,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洛樱脚步一顿,犀利的眼神朝着廖轻儿扫了过去:“我知道你想当王妃,但这事儿你得给王爷说,做样子给我看,没用!”
廖轻儿一愣。
脸色霎时暗了。
周边的人看待廖轻儿的目光也变了几分。
她瞬间的羞恼,咬了咬牙,正面回应道:“王爷送轻儿的金钗还没有找到,王妃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洛樱直面向她,“搜身也搜了,罚也罚了,你一句话已经将陌然的罪名坐实了,还要怎么呢?若要金钗,本王妃给你一个罢。”
说着,她将自己头上的金钗扔到了地上,眼中满是不屑。
这一系列的动作和行为,将廖轻儿的陷害说明白道透了。
偏偏洛樱不反击,不抵抗,就这么认了。
周遭的人,不禁暗忖……若新王妃上位,日子也真不见的好过,完全抵不上目前这位的大度……
廖轻儿气红了脸。
却也无奈。
只能任凭洛樱离开。
看着洛樱搀扶着陌然离去的背影,廖轻儿的嘴角勾了勾。
“洛樱,要是你没有自知之明,那就别怪我了。”
第5章
廖轻儿病了。
原由在户外待的时间过长。
受到了风寒。
至于她在户外待那么久的缘由,是陌然。
三年来,这还是宋奚尘第一次来到了落樱阁。
他坐在院子里樱花树下。
一盏热茶放置在台面上,冒出了腾腾的热气。
陌然跪在地上。
洛樱站立在陌然的侧身。
陌然哭着求着说:“是奴婢不好,什么苦什么罪奴婢都认了,王爷请不要责怪王妃,奴婢一条贱命,王爷任意处置……”
洛樱一言不发,只呆呆的看着宋奚尘。
距离上一次见他,又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他更魁梧了些,姿态也更沉稳了。
宋奚尘眯着眼,打量着洛樱。
看着她宽大的棉袄里,空荡荡的,瘦削得令人诧异。
不过一个月,这人的脸色怎么难看成这副模样。
比上次见她时,更显得可怜了。
苦情计,是用的越发熟练了。
“嗯,既然认了,那怎么罚,陌然你自己说。”
他抿了一口茶,清幽的眼里,没有焦距。
陌然声嘶力竭,沙哑着的嗓音,将自己早就酝酿好的可能说了出来。
“奴婢冲撞轻儿姑娘,是以该一百板子,被罚去浣洗院,日后不得再见任何主子,若、还是觉得不足,只能被逐出宋王府……”
“若还不够呢?”
宋奚尘放下了茶盏,定定的看着地上的陌然。
眼睛里,结了冰渣子。
陌然的身子,肉眼可见的颤抖。
若被逐出王府都不够……那就只剩下她这一条命了……
陌然绝望的闭上眼睛,正准备说出这句话时,一旁的洛樱开了口。
“若还不够,就让妾身也罚一百板子,和陌然一同被逐出王府罢。”
洛樱的声音,冷冷的。
却是再没了多的情绪。
也是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男人,自己并不爱了。
说不出的感受。
却是再没了当初见他时的爱慕了。
到底是心死了。
所以放弃了这些年盼着的梦。
宋奚尘眉头一皱,撇向了洛樱:“一个婢子,值得王妃如此?”
洛樱忽而笑了。
她拉扯着已经干涸了的唇畔,嘴皮子被拉出了丝丝的血迹。
“不然呢,王爷值得妾身如此吗?”
一言,跟随着宋奚尘手上的茶杯碎落,无比刺耳。
他起身,逼问起来:“王妃拿本王和一个贱婢比?”
洛樱摇了摇头,眉眼落了落。
宋奚尘等着她辩解,等着她无措的的表情,等着她卑微匍匐在自己身前。
等着她奉献出一颗心,被他狠狠的蹂躏。
但洛樱没有。
她竟是说:“妾身觉得,王爷不配和陌然比呢。”
宋奚尘一张脸,霎时黑沉了。
“洛樱,你好大胆子!”
宋奚尘怒了。
周边的奴才齐齐跪了地。
洛樱却抬眼冷冷的看着他,不卑不亢。
她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张薄纸。
她说:“王爷既然不愿给休妻书,那妾身只好予王爷一份休夫书罢……”
洛樱喘了喘,咳嗽声低沉无力。
“只愿王爷成全了妾身带陌然离开王府,离了这是非之地,妾身祝福您和轻儿姑娘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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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洛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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