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戏言巴蜀男人有一座永远翻不过去的“蜀道山”，意即巴蜀男人怕老婆。这个词有网络风评被害的嫌疑，毕竟据统计东北大妞比川妹子更彪悍，甚至一向以温婉著称的江浙沪妹子在驯夫之道上也不遑多让。不过有“耙耳朵”这一传统美德在先，“老子蜀道山”风靡全网也就能理解了。

“蜀道山”

爱需要双向奔赴。在四川文化中，耙耳朵被视为好男人的象征，表明一个男人对妻子的尊重、关心和爱护，及对家庭的责任感，是以并不是贬义词。可过度惧内或惧夫，呈现出一方被另一方所掌控，则并非什么好事，很多家庭伦理悲剧往往由此产生。就比如明代晋藩交城王朱美垸，堂堂郡王却因为惧内，引发家庭悲剧，最终王妃曹氏被赐死。

朱美垸（音yuàn或huán），生于永乐五年（1407年），为晋定王朱济熺的庶次子，晋恭王朱棡之孙，生母瞿氏。

此前的系列文章中介绍过，晋藩在朱棡、朱济熺父子数十年经营下，从洪武末年至永乐初年是天下最强藩。而朱棡本身是明太祖的嫡三子，朱济熺又是其长孙，按照朱元璋制定的支系伦序原则，既嫡又长的朱济熺对皇位的继承权远在靠靖难夺位的四叔朱棣之上。

要名有名，要实力有实力。是以明成祖即位之后，朱济熺这位大侄子立马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为此不惜长期挑拨晋藩几个侄子的关系。永乐十二年（1414年），多年的谋划终于开花结果，晋王三弟平阳王朱济熿、五弟庆成朱济炫、六弟永和王朱济烺联合发难，弹劾长兄朱济熺意图谋反。明成祖进行了一番怒其不争的表演后，将朱济熺父子废为庶人，发配晋恭王坟园守墓。

时年8岁的朱美垸，懵懵懂懂地跟随父兄，开启了为期十年的囚徒生涯。在此期间，他们父子遭到了朱济熿这位靠诬陷兄长上位的晋王惨无人道地虐待。

晋恭王墓

直到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为制衡越来越不安分的朱济熿，明成祖下令释放朱济熺父子，随即册封原晋世子朱美圭为平阳王，一大家子迁居平阳府。

平阳王是朱济熿的旧爵，平阳府是其旧居。四叔一番操作下来晋藩嫡长系与三支的爵位、居地掉了个个，其中的含义耐人寻味。有鉴于此，明成祖从锦衣卫调拨校尉五百人，又从太原护卫中选拔一千人，对他们实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保护”。

“遂封美圭为平阳王，谕之曰：‘尔其率德改行，以盖尔父之愆。尽忠尽孝，用不忝祖宗，终保禄位。’遂赐冠带、袭衣、貂裘、鞍马及金银钞币、牛羊等物，遣中官护送其父子往居平阳。复遣中官诣太原，送旧所随侍人悉还之。其有坐济熺事逮系者，悉释之。命锦衣卫拨校尉五百，太原护卫拨官军一千，以备从卫。命吏部除官属，礼部给仪仗，及医士、厨子靡不悉备。”（《明太宗实录》）

行文至此，已多次提及朱美垸之名，可严格来说直至此时依然查无此名。明成祖封朱美圭为平阳王，明仁宗又给予朱济熺这位前晋王优待，却并未惠及朱济熺其余诸子。直到洪熙元年（1425年）十二月，新即位的明宣宗基于对付晋王朱济熿的考量，开始拉拢朱济熺，其所生的六个庶子才得以进入朝廷的视野。时年19岁的朱美垸与弟弟们一道被册封为镇国将军（由长兄朱美圭的平阳王爵位分派），同时获得赐名：美垸。

在此顺便更正本系列文章中的一个错误：方山王朱美垣的生年。朱美垣篇中按其去世时实录所提时间点，认为他生于“永乐丁亥”，即永乐五年，可写本篇时感觉这一记载存在问题，为此特意去查了其他兄弟的生卒年，发现老四西河王朱美埻生于永乐九年，老六临泉王朱美塎生于永乐十八年，所以作为老五的朱美垣大概率生于“永乐己亥”，也即永乐十七年。

玉泉山城郊森林公园

宣德二年（1427年）四月，素来与汉王朱高煦交好的晋王朱济熿，被认定为与汉王之乱有涉，由此步其兄朱济熺的后尘，被废为庶人。此后，含冤得雪的朱济熺，一直希图复爵。可皇帝铁了心要打压晋藩，晋王之位因此空悬八年之久。

也因此朱美垸兄弟只能继续生活在平阳府。宣德四年（1429年）三月，23岁的朱美垸终于领到了自己的一千石岁禄，米钞中半兼支。次年九月，在大哥朱美圭的争取下，朝廷终于答应给朱美垸兄弟修建将军宅邸，得以自立门户。

“壬寅，行在工部言：‘昨平阳王言弟妹长成，欲为婚娶而无居第。今计造第宅六所，每所正房及东西二厢舍、门楼，小大通九十间。’命俟农隙兴工。”（《明宣宗实录》）

宣德十年（1435年）正月初三，明宣宗驾崩，随即年仅九岁的皇太子朱祁镇即位，由太皇太后张氏实际摄政。主少国疑，稳定人心成为第一要务，加之经过削藩，藩王对朝廷的威胁被消除，故绝封凡八年的晋藩得以复封。然而继承爵位的并非朱济熺这个无罪被废的前晋王，而是其子前晋世子、现任平阳王朱美圭。当年二月初八，朝廷正式传制册封朱美圭为晋王。

需要注意的是，朝廷册封朱美圭为晋王时，朱济熺依然在世。儿子由郡王晋封亲王，当老子的朱济熺却依然只是一介庶人，如此操作可见朝廷对晋藩的戒心依然没有完全消除。

对朱济熺、朱美圭这对父子而言，身份上的差异，让双方在相见时多少会有点尴尬。好在朱济熺这位前晋王主动解决了这一问题，二月十二日，也即册封诏书发出四天后，平阳王府突然传出他的死讯。朝廷也不为己甚，终于选择追复其晋王爵位，赐谥曰定。

晋藩的藩地在太原，是以朱美圭晋封之后必须回归藩地。然而此时宗室实施就地安葬政策，晋定王死于平阳，最终被安葬于平阳九峰山之原（在今山西临汾市尧都区坟上村）。这又带来一个问题，限于藩禁，新任晋王朱美圭返回太原之后，将无法分身前来祭扫。何况，朱济熺落葬于宣德十年十一月初三，而朱美圭早在当年七月便已北上，父王的丧礼又如何安排？

临汾古城公园

经过一番商议，朱美圭带着相对年幼的老五朱美垣、老六朱美塎、老七朱美堣和老八朱美堛回太原，由年长的老二朱美垸带着老三朱美垙和老四朱美埻留守平阳，主持先王葬礼，顺便守坟。自此朱美垸三兄弟留居平阳，给晋定王守墓。

父王追复亲王爵位，朱美垸兄弟自然获得了晋封郡王的特权。正统二年（1437年）八月，朝廷正式册封朱美垸兄弟为郡王：

“癸酉，命行在工部左侍郎李庸为正使，礼科给事中刘海为副使，持节册晋定王诸子镇国将军为王。第二子美垸为交城王、第三子美垙为阳曲王、第四子美埻为西河王、第五子美垣为方山王、第六子美塎为临泉王、第七子美堣为云丘王、第八子美堛为宁河王。”（《明英宗实录》）

少年时期的悲惨经历，让交城王朱美垸很是珍惜亲情。

正统六年（1441年）六月晋王朱美圭去世，消息传到平阳，朱美垸悲痛欲绝，上疏朝廷请求准许他带着三弟、四弟赶赴太原奔丧。不过明英宗以“往还跋涉非易”为由给予否决，只准许他在王府内设立兄长的牌位哭临，另行派人赴太原致祭，以尽同气之情。

随即，当年追随长兄回归太原的云丘王朱美堣，深感与侄子榆社王朱钟铉这位晋王继承人一道生活在晋王府中多有不便，上疏朝廷表示想回平阳投奔二哥朱美垸。按照常理，朝廷不可能同意这种请求，可这次明英宗却一反常态，答应得非常爽快，命工部在平阳府寻找空闲房屋进行安置。次年，朱美堣正式迁居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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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十一年（1446年）九月，在西河王朱美埻累次奏请下，朝廷同意动用交城、阳曲、西河三府校卒，给其嫡长子西河王长子朱钟鑅（音héng）修建府邸。对此朱美垸没有提出异议。

“戊寅，晋府西河王美埻累乞益建府第。上不允。至是复以请，且欲为长子钟鑅起第于本府隙地。上许之。仍命交城王、阳曲王府同本府校卒兼力用工，勿侵扰有司。”（《明英宗实录》）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重视亲情，友于弟恭于兄，颇具孝道的郡王，却被内宅矛盾折腾的欲仙欲死。

宣德三年（1428年）七月，太原前卫千户曹英的孙女曹氏被封为镇国将军朱美垸夫人，正统三年晋封交城王妃。二人的结合，可以说是一段孽缘。

正统六年（1441年）二月，朱美垸奏称自己曾罹患头风疮，请求朝廷调派医生给予治疗。正统十二年（1447年）七月，他再次因患病而上疏求药。景泰七年（1456年）七月，又一次上疏求药。天顺三年（1459年）四月，以自己罹患疾病，请求朝廷指令临汾县民医王孜到府治病。可见他身体并不怎么好，否则无需一而再的向朝廷求援。此外，因少年的经历，他的性子有些懦弱。

王妃曹氏为人“妒而悍”，控制欲极强，朱美垸体弱多病又性子懦弱，给了她极其便利的操作空间，将丈夫拿捏得死死的。正统五年（1440年），借着交城王府属官空缺的机会，她鼓动朱美垸上疏为自家兄长谋取官职，结果被明英宗一口回绝。

“（八月）乙亥……交城王美垸奏府中缺官，进表乞授妃兄曹谅职事。上以祖宗之制王妃家推恩惟官其父，余无所与。贻书不允。”（《明英宗实录》）

临汾尧庙‍

实录对曹氏的控制欲，或者说罪行的表述主要集中在子嗣上。曹氏自己生不出儿子，却像《甄嬛传》中的皇后宜修一样化身“打胎大队长”，对内宅有孕的宫人动手。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这样，交城郡国为何没有一代而绝。诚然，从现存史料判断，朱美垸至少有四子三女：庶长子朱钟鐻（音jù）、庶次子朱钟鋠及庶四子朱钟釥（音qiǎo、jiǎo），和万全县主、平晋县主、新乐县主。

但历史上另一位著名的“打胎大队长”——丑皇后贾南风都没能完成这一壮举，何况是曹氏。且朱钟鐻、万全县主和平晋县主比其余子女要大不少，生于宣德末期、正统初期。若一定要说司马遹有祖父庇佑，那么他们也有朱济熺这位祖父及大伯朱美圭罩着。所以曹氏虐待有孕宫人应当确有其事。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大明宗王而言没有儿子是万万不行的。即便朱美垸膝下已有子嗣，可在那个夭折率奇高的年代，自然不会嫌子嗣多。交城王之母瞿氏对曹氏的举措非常不满，当面对其进行训诫。

不成想，曹氏竟毫无悔改不说，居然还同婆婆爆发争吵，婆媳关系就此破裂。一边是老娘，一边是爱妻，两边都得罪不起，成为夹心面包的朱美垸可谓是度日如年。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婆媳大战中，将丈夫攥在手心的曹氏旗胜一招。居于下风的瞿氏不甘被儿媳压一头，眼见儿子靠不住，开始找外援。

天顺元年（1457年）初，朱美垸奏称，生母瞿氏想要赴定园烧香祭奠。就在明英宗犹疑不定之时，山西巡按御史等的奏章接踵而来，声称瞿氏已然出城前往定园，且在那住了下来。

宗室女眷居然做出这等有违礼制的举动，这下算是将明英宗惹怒了，一反为给自己挽尊而示好宗室的态度，以“既不能谏止其行，又不能请还就养”为由，降敕对朱美垸进行严厉斥责，痛骂他不孝，要求将人接回奉养，以敦行孝道。

可交城王府的问题，关键在于婆媳矛盾，不解决这一问题，再斥责朱美垸也无济于事。果然天顺四年（1460年），瞿氏故技重施，再次出城避居晋定王坟园，同时派内侍叚兴去平阳府衙告状，企图将事情闹大。

晋定王墓

朱美垸顿时陷入尴尬境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关键时刻，在丈母娘面前很是说得上话的女婿张瑛（万全县主、平晋县主仪宾都名张瑛，不知是哪个），给老丈人出了个馊主意：抢先一步将奉命告状的叚兴锁禁于王府之中，再以瞿氏的名义给朝廷打报告，表示自己固疾难愈，想在定园安度天年。

眼看自己出居定园的风波被好大儿压下，瞿氏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以担心跟随自己的侍女会惨遭曹氏杀害为由，将她们尽数遣散。如此一来，瞿氏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定园，何来安度天年。压力再次给到朱美垸这边。没奈何，交城王殿下只能将老娘接回，安置于别院。

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交城王府内宅的破事闹得如此轰轰烈烈。恰好，平阳府知府杨辕与朱美垸不睦，得知此事后立马上报朝廷，将此事描述为交城王“因妃妒逐其母出居定王墓”。

这下事情大条了。明英宗派人一查，发现事情起因乃王妃曹氏与婆婆瞿氏吵架，由此引发一系列风波。既如此，皇帝也不会客气。当年四月，下令将曹氏赐死，为防止出现意外，还专门派人赴平阳监刑。

“庚申……交城王美垸妃曹氏妒而悍，王宫人生子，辄加棰楚，有至死者。王母瞿氏训戒之，为其所诟，不能堪，因避居晋定王坟园。王惧得罪，召仪宾张瑛诈为母具本，称固疾愿守坟园以终天年。已而母恐其侍女为曹氏所杀，因尽纵遣之。王乃迎母归置别馆。事闻，上曰：‘曹氏不孝，当处极刑。念其亲亲，遣内臣往视，令其自尽。’”（《明英宗实录》）

成化十二年（1476年）九月二十四日，交城王朱美垸薨逝，在位40年，享年70岁，朝廷谥曰荣顺。诚如前文所言，朱美垸性格多少有些懦弱，为人相对平和，在位期间没做过什么祸祸平阳百姓的大恶。天顺元年（1457年）五月，还求取过《国朝礼制集要》、《自警编》、《文选》、《史记》、《两汉诏令》等典籍，不说在文学上有多少建树，至少是个爱读书的主。

可面对“我和你妈一起掉河里，你先救谁”这个男人都痛恨的世纪性难题时，没能实现居中调和，以至于家务事落得一地鸡毛，导致王妃曹氏被赐死。

朱美垸对生母瞿氏孝顺吗？应当是孝顺的。天顺三年，奏请临汾县民医王孜到府治病的一另个重要因素，便是瞿氏近期罹患风疾。且曹氏被赐死时，他年已54岁，可推知此时瞿氏年已古稀，还能如此生龙活虎与儿媳妇大战三百回合，身体素质必然不错，这也离不开儿子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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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有错吗？那是必然的。在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让家族开枝散叶是夫妻的重要责任。身为嫡妻，理论上所有庶子都是她的子女，可他竟然因为自己生不出儿子，对庶子痛下杀手。事后，因此被婆婆斥责时，竟然还敢顶嘴，自然是不孝。

因着少年时期的经历，朱美垸对母亲瞿氏很是孝顺，也愿意容忍王妃曹氏的“悍妒”。只可惜，交城王殿下没能管理好后宅，更没能处理好王妃与老娘的关系，面对这对同样强势的婆媳，只知道一味和稀泥。闹到最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终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瞿氏后期的所作所为，明显是要置媳妇于死地，最终她成功让曹氏含恨自尽。

面对这一人间悲剧，朱美垸不知作何感想。唯一能看到的是，为给妻子报仇，天顺四年五月，也即曹氏自尽的次月，上疏控告平阳府知府杨辕贪腐钻营。结果就是杨辕被判充军。

“戊戌，交城王美垸有衔于平阳府知府杨辕，遂与仪宾张瑛谋奏辕贪纵，尝恳进士石俊求石亨荐为参政。上命锦衣卫官覆之，情伪相半。且以王向者因妃妒逐其母出居定王墓所，皆瑛所拨置。于是执瑛及辕下锦衣卫，鞫送都察院。论辕当充军，瑛当徒。上曰：‘辕其如律，瑛导王为非，无理甚，杖一百，削其官。’”（《明英宗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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