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慕黄老,雅志在山林。古来文人都向往山林气息,在文人心中山林是与尘世对立的空间,他们希望能寄身山野,以求一己身心之安适。
即便无法身隐山林,生活中也要营造山林气,陆游《宿天庆道院》:“汲井洗灵药,焚香横素琴。身闲境自胜,城市亦山林”。诗人通过熏香营造闲适自在的空间,鼻端甜美清香让人心绪沉淀、脱离烦人的俗事,感悟隐士之超脱,让心有个栖息的“山林”。
日常取闲营造山林气息,当然要焚熏“山林气质”的香品。自然草木之清韵,能给人置身于山间隐庐的联觉感受。宋代用香指导书籍《陈氏香谱》记载,用橘叶与竹片同蒸制香,焚之,清雅古朴,若春时晓行山径。
古代香谱中记录了不少“山林气质”的香品,如:果皮、果核制作的“山林四和香”,侧柏果实制作的“柏子香”,以及各种“拟花香”。
山林四和香以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黄连四味香材制作,是文人赏爱的自然清和之香,宋代陈郁《藏一话腴》有云:
香有富贵四和,不若台阁四和,台阁四和不若山林四和。盖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茅山黄连之类,各有自然之香也。
柏子香以侧柏果实制作,是山林隐士日常所焚之香。宋代温革《凤凰山》诗中有“惯作山林客,聊游戏剧场。栗花收作烛,柏子采为香”之句,即是山林隐士采柏实为炉熏的香事典故。
柏子香取材方便、制作简单,摘青柏实略干,洗净后用沸水焯过去燥,切为碎末,用酒浸润七日,取出阴干即可。宋代《陈氏香谱》载“柏子香”:
柏子实不计多少,带青色,未破未开者。右以沸汤焯过,细切以酒浸,密封七日,取出阴干,爇之。
柏子香可制成末香和丸香。此方是将柏实切碎制成末香,适合埋炭散烧;丸香则是将整颗柏实浸在酒中,密封七天后,取出阴干,隔火熏之最妙。
柏香淳净古朴,气韵幽凉,能让人心绪宁静,从而进入一种逍遥洒脱、宁静悠远的境界。明代文人董若雨《众香评》论柏香言:“蒸柏子如崑仑玄圃,飞天仙人境界也”。
陆游日常生活中尤其喜爱焚柏子香,无事闲坐时要烧柏子“呼儿烧柏子,悠然坐东轩”(《春晚书斋壁》),抄书静心时也要烧柏子“闭门烧柏子,好把道书抄”(《闲居》)。
“初从鼻端参,忽置秋色里”(《王令收桂花,蜜渍埳地瘗三月,启之如新》)。燃一炉花香,也能令人快速遁入山林。古代《香谱》中有不少花香型时令香方,焚之可营造不同季节的山林气息。
焚熏桂花香味的“木犀沉”,所带来的体验仿佛置身秋日山间隐庐,微风吹过桂香袭人。周紫芝《刘文卿烧木犀沉为作长句》诗言:
短窗护日度春深,石鼎生云得烟细。梦回依约在秋山,马上清香扑霜霁。
焚熏“返魂梅”则能营造出冬天的山林气息,如身在孤山梅林、雪后园林,周紫芝《汉宫春》 序言:
别乘赵李成以山谷道人返魂梅香材见遗。明日剂成,下帏一炷,恍然如身在孤山,雪后园林、水边篱落,使人神气俱清。
被周紫芝赞为“依稀雪梅风味,似孤山尽处”(《汉宫春》)的返魂梅,即《陈氏香谱》记载的“韩魏公浓梅香”:
黒角沉半两、丁香一分、郁金半分(小者,麦麸炒令赤色)、腊茶末一钱、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即韶粉)、白蜜一盏。
右各为末,麝先细研,取腊茶之半,汤点澄清调麝,次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及定粉,共研细乃入蜜,令稀稠得所,收砂瓶噐中窨月余取烧,久则益佳。烧时以云母石或银叶衬之。
浓梅香为韩魏公(韩琦)研制,其香清幽冷峻,给人一种幽寂之感。黄庭坚与名僧惠洪碧湘门相聚时得此香很是喜爱,但感觉“浓梅”之名未能表明此香的意韵,便易名作返魂梅。
黄庭坚热衷香事,自称有香癖,对品香有独到的见解。浓梅香也因黄庭坚易名而更为远播,广为时人所赏爱。南宋诗人曾几就有以“返魂梅”为题的诗作《诸人见和返魂梅再次韵》:
蜡炬高花半欲摧,斑斑小雨学黄梅。有时燕寝香中坐,如梦前村雪里开。披拂故令携袖满,横斜便欲映窗来。重帘幽户深深闭,亦恐风飘不得回。
“一日不炷香,已若神不清”(南宋张镃《一日》),燕居焚香是文人雅士脱离繁芜尘世的一种生活方式,日常生活中不可无此意味,毛元淳《寻乐编》言:“早晨焚香一炷,清烟飘翻,顿令尘心散去,灵心熏开,书斋中不可无此意味”。
在忙碌竞争,朝朝无闲时的现代社会,不妨向古人学习,让香气成为日常的灵魂伴侣。以香观照内心,保持精神世界的澄净空寂;以气味为通道,走入存在又不存在的“山野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