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三年(1459年)底,明英宗捧着一封来自代藩广灵王长子朱仕(土兹)的奏疏,满是问号脸。对方称自己打算按制上缴广灵王印,却发现存放王印的承印银箱不见了,请朝廷恕罪,并询问该如何处置。王印乃国之重器,若非除国,当世代相传,何来正统继承人在世,也需上缴一说?派人一查才发现,他是被继母高氏蛊惑所致。明英宗被他的没脑子行为给气笑了,特地降敕对这种轻信妄动之举提出严厉批评,并下令治负有辅导责任的王府教授之罪。
“(十二月)癸酉,敕广灵王长子仕(土兹):‘得尔奏缴广灵王印,内阙承印银箱。夫此印乃分封时所给,俾世相传,无进缴之理。尔乃不知事体,轻信继母之言,輙行缴奏,举错乖违。如此亦辅者不能尽职故也!其教授已令御史提问。兹特降敕戒谕:今后行事必需斟酌事宜,不可轻举妄动,以取罪愆。’”(《明英宗实录》)
朱仕(土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蛊惑,在其后的日子里,又会做出哪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蠢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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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藩宗室外迁之议朱仕(土兹),生于宣德三年(1428年),为广灵荣虚王朱逊(火民)的嫡长子,生母广灵王元妃王氏,于正统九年(1444年)被册立为广灵王长子。
男人至死是少年,景泰元年(1450年)十一月,嫡妻王氏亡故的朱逊(火民)另娶新欢,继妃为北城兵马副指挥高冈之女高氏。此时朱仕(土兹)已然成年,即将成婚,只能说朱逊(火民)多少有点为老不尊。
朱逊(火民)有据可查的子嗣共有三子,分别为:长子朱仕(土兹)、次子朱仕鼃(音wā)和三子朱仕垡。朱仕(土兹)是元嫡,朱仕鼃或为庶出,或为嫡出但早夭,至于朱仕垡应当是庶出。此外,继妃高氏应当也有所出,否者阿越实则想不出她有如此忽悠朱仕(土兹)的必要。
不过相比处于正在进行时的代藩宗室外迁之议,上缴方山王印只能算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代藩所在的大同,“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为北方游牧民族南下进入中原的主要通道之一,素有“北方锁钥”之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有明一代,因明成祖迁都北京,促成天子守国门局面形成,大同与宣府成为大明抵御蒙古侵扰都城的两大门户,不仅列居九边重镇,大多数时期为最重要的两大军镇。
大同白羊口堡长城遗迹
不过大同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地处农牧交界地带,适宜耕种的土地不多,且产量也地,粮食无法自给,仰仗内地转运才能维持平衡。故当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额定诸王岁禄时,晋、燕等藩能够足额领受一万石,而代王等沿边藩王岁禄仅有五百石。
随着后洪武时代的到来,削藩成为历代帝王的要务,军镇取代藩王镇守北方防线。沿边塞王内迁成为趋势。及至天顺初年,仅有兰县肃藩、宁夏卫肃藩和大同代藩三家还居于边地。肃藩郡王此时仅有洵阳王朱禄埤一支,且为一脉单传,为肃王继承人,整个支系都有些摇摇欲坠,一个不好就会绝嗣。庆藩也只有六家郡王,宗室规模同样不大。
唯独代藩,因始封君代简王朱桂太能生,其下拥有十二家郡王,分别为:简王系广灵、潞城、山阴、襄垣、灵丘、宣宁、怀仁、隰川八国,戾王系昌化一国,隐王系定安、博野、和川三国。其下还有三十多家将军、郡县主,及数量更多的未出阁开府王子、将军、郡县主。
代王岁支禄米六千石,米钞俱中半兼支。郡王初封,岁支禄米二千石,袭封一千石,俱米钞中半兼支。镇国将军岁支禄米一千石,辅国将军岁支禄米八百石,奉国将军岁支禄米六百石,俱米钞中半兼支。郡主比照辅国将军,其下女性宗室以此类推。单宗室岁禄本色就要好几万石,等他们下一代成长起来怕不得数以十万计。何况岁禄还只是其中一项,宗室府邸、坟园等的修建需要劳役,宗室服务人员也需要从当地选取。可见人口众多的代藩,已成为大同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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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三年(1459年)八月,左佥都御史王俭奉命赴大同,与锦衣卫指挥佥事逯杲处理定远侯石彪余党,短短月余间见识到了代藩的存在对当地的影响,认为它已经成为依附在大同身上的毒瘤,不进行处理会对大同的日常运转造成极其严重的副作用,故而请求将代藩郡王内迁到山西腹地安置。
“……凡有造作,輙奏求军夫工料。见今修理府第,尚有一十余所未完,军卫有司供给不暇。况大同城中止有一县两卫,而王府校尉、库子、厨役及长史司皂隶役使人数,俱在内取拨。近又奏每王府佥上等民户一家作菜户。不过二三年间,上户消耗,又别佥代。由是民间转贫。乞敕王府自后造作,勿令扰民,及令有司勘视山西所属地方,堪以建立王府处,量移几府居住。”(《明英宗实录》)
出尔反尔的广灵王长子明英宗对此非常重视,命工部会同当地官府在山西境内进行摸排,看看哪些州府可以安置代藩宗室。同时命代王朱仕壥统计本藩有哪几位郡王愿意内迁。
这本是一件既利国利民,又能让代藩宗室逃离鞑靼、瓦剌侵扰的好事,结果好事多磨,围绕着谁迁谁留及迁居何地,整个代藩上到代王本人,下到所有郡王都吵翻了天。
山西方面奏称代(今山西代县)、蒲(今山西永济市蒲州镇)、霍、忻、绛(今山西新绛县)诸州可供安置代藩郡王。代王朱仕壥也奏称简、戾两支九王都愿意外迁。
天顺四年(1460年)四月,明英宗依据两方面排摸,命工部组织人手、物料,在上述诸地建造王府。因迁居郡王支系过多,他特地强调所有王府必须按照规制来营建,不得超标,也即东西二十丈、南北三十丈,总占地面积十亩。
谁知迁徙方案一出,代藩郡王的奏疏的纷至沓来,对迁国提出自己的意见。比如被安排到泽州(今山西晋城)的宣宁王朱逊炓、隰川王朱逊熮提出想去蒲州,去往霍州的怀仁王朱逊烠表示想去绛州,潞城王朱逊(火宁)和昌化王朱仕墰则表示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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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过分的是代王朱仕壥。当年十一月,他突然奏称次子安定王朱成鏻和三子博野王朱成鐭也想内迁,请求朝廷给予安排。然而明英宗随即接到朱成鏻的奏疏,称自己只想承欢膝下,并没有走的打算。
实则朝廷虽然巴不得代藩郡国统统内迁,但其迁徙与否全凭自愿,可代藩宗室一顿胡搅蛮缠,搞得好像是朝廷要强行迁徙似得。是以在朱仕壥提出迁徙二子时,本已被此事“纷扰不一”搞得头痛不已的明英宗,即刻去信对他进行了严厉批评,要求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
接到朱成鏻的奏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降敕对同意迁出大同的朱成鐭进行训斥之外,对继续坚称两个儿子“愿迁”,已活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样子的代王给予严词斥责,要求他秉公处理此事。
“上遗书代王,诘其所奏不实,且好恶偏私故,处事不当如此。宜处以公道,除亲子皆留侍左右,其诸郡王务从其情,愿者明白开奏。”(《明英宗实录》)
在此之前,署理王府事务的广灵王长子朱仕(土兹),同样因为就迁国之事出尔反尔,遭到明英宗的严厉斥责。
实话说,朱仕(土兹)的操作着实让人迷惑。
其父广灵荣虚王朱逊(火民)薨逝于天顺三年(1459年)十月初五。而王俭的迁藩之议提交于十月初四。也就是说,两者是前后脚的事。再考虑到圣旨传递的时间,当朱仕壥召集诸郡王商议迁国之事时,朱仕(土兹)应当才接手广灵王府事务,先王还停灵于府中。
明初,宗室去世后会就近安葬,韩宪王朱松、晋定王朱济熺等先例,无不在印证这一点。所以朱仕(土兹)不可能带着先王的棺椁迁国。以此时的藩禁,一旦落葬,他连想给父王扫个墓都难以做到。何况他的亲祖母代简王夫人吕氏尚在,但年已古稀的她体弱多病,一个不好便会因此被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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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广灵郡国完全没有迁国的条件。甚至简、戾两支九王中,谁都能迁国,唯独广灵郡国难以成行,皆因其余八王都是始封君,只有他是嗣君,若是迁国,一系列问题会随之而来。
有鉴于此,阿越认为迁国并非出自他本心。要不是被表面懦弱,内心腹黑的堂兄给忽悠了,乃至直接帮他报了名。亦或又是其继母高氏的手笔。
朱仕(土兹)再是耳根子软,终有醒悟的那一刻。果然天顺四年十月,他上疏朝廷,表示“父丧未久,祖母老疾,又母坟在大同”,请求准许他仍旧在大同旧府安居。
对此明英宗自然不会给予好脸色看,毕竟自己在诏书中明确指示迁与不迁悉听尊便,为此还给出了期限,让他们仔细考虑。结果代藩诸王完全视朝廷诏令为儿戏,一会一个主意,即便过了期限,依然奏扰不已。是以降敕给朱仕(土兹),要求他自今往后不可如此轻佻,凡事三思而行,否则迟早自取其祸。
“先事纷扰,已尝敕戒,尔岂不知?况今建造未完,朝廷亦未尝强逼尔迁,乃轻信传闻,复具奏纷扰。今后行事务在详审安静,不宜事此轻率烦琐,致乖礼体,以取祸愆。”(《明英宗实录》)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准了朱仕(土兹)的奏请。
天顺五年(1461年)正月,在朝廷的干预下,纷扰仅两年的代藩宗室迁国名单终于尘埃落定:天顺五年(1461年)正月,困扰大同代藩宗室近两年的迁国名单最终尘埃落定:山阴王朱逊煁、襄垣王朱逊燂迁居蒲州,宣宁王朱逊炓、隰川王朱逊熮迁居泽州,灵丘王朱逊烇迁居绛州,怀仁王朱逊烠迁居霍州。包括广灵王长子朱仕(土兹)在内的其余六府郡王,继续留居大同。
广灵王二三事虽然最终得以留居大同,可出尔反尔终究给自己带来了些许不利影响。天顺七年(1463年)三月,朝廷遣平乡伯陈政、户科给事中冉哲为正副使,持节册封朱仕(土兹)为广灵王、夫人张氏同时受封广灵王妃。
自广灵荣虚王朱逊(火民)去世,到朱仕(土兹)袭爵,连头带尾历时五年,远超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要知道此时服阕袭爵制度刚开始执行,很多宗王无需满孝便可袭封,速度快的甚至先王去世的当年便可受爵。可见他袭爵历时之长完全不合常理。
当年七月,朝廷赐予朱仕(土兹)岁禄,实录称这是因为其年幼,才耽搁了。可此时他年已36岁。即便是在当下,谁敢一本正经的宣称自己还只是400多个月的宝宝,要求给予特殊照顾,必然会被网友的唾沫所淹没,何况是在明中期。唯一的解释便是受迁国问题影响。
“癸巳,给广灵王仕(土兹)岁禄一千石。王幼孤,岁给食米三百石。至是年长袭封,始命给全禄。”(《明英宗实录》)
奈何广灵王殿下挨打还不长记性,在位期间虽然没做什么欺男霸女等恶事,可依然因为屡屡行事没有主见而遭到皇帝斥责。
1、擅自出城给堂兄送葬
天顺七年(1463年)八月,代王朱仕壥薨逝,享年51岁,讣闻,朝廷依惯例“上辍视朝三日”、“遣官致祭”、“命有司营葬”。成化元年(1465年)初,隐园修建完成,四月二十一日正式出殡。
明太祖虽然恢复了分封制,以巩固皇权,可也吸取了历代藩王叛乱的教训,对宗室的权利做了种种限制,其中一项便是无诏不得擅离藩地。不过洪武时期宗室还可以出猎演武。随着削藩的推进,宗室最终被限制在藩地城池这一小天地之中,别说是出城“出猎演武”了,连出城送个葬、扫个墓都需要提前向朝廷报备,且有时间限制。
大同代王墓
当天,代世子朱成錬带头,会同弟弟博野王朱成鐭、和川王朱成镘,及广灵王朱仕(土兹)这个堂叔出城送葬。
因自幼被祖父另眼看待,受尽庶祖母徐氏的欺凌虐待,导致朱仕㙻心理扭曲。面对强权卑躬屈膝,以堂堂亲王之尊竟然对守城武将屈膝下跪;面对本支亲族则冷酷无情,代藩郡王迁国一事便是集中体现。也正因此朝廷给予了“隐”这个盖棺定论。
可以说他在宗室中并不怎么得人心,别说是当时代藩宗室之中辈分最高的潞城王朱逊(火宁),连亲弟弟昌化王朱仕墰,连亲儿子定安王朱成鏻都不愿给他送葬。更别说此行并没有按惯例事先派人奏请。所以你这个份属堂辈的广灵王参和什么,何况还借故在城外逗留良久方还。
不守规矩自然没好果子吃。当年五月,明宪宗接到大同方面奏报后,立马降旨训斥。
“戊申,敕代世子成炼曰:得大同守臣奏,四月二十一日,世子偕广灵王、慱野王、和川王送丧出城,良久方还。祖宗故事,世子、郡王出城,必先差人奏请。今乃輙自出城故,违朝命。朕念亲亲,姑置不究。敕至,世子与诸郡王宜深自省改,今后务要循理守法,毋蹈前愆,以全令名。”(《明宪宗实录》)
2、连日出城造访真武庙
许是皇帝态度并未太过严厉,给了他错觉,以至于广灵王朱仕(土兹)并没有吸取教训。
成化九年(1473年)四月,依然是在代王朱成錬的带领下,还是没经奏请朝廷批准,朱仕(土兹)与和川王朱成镘、定安悼隐王长子朱聪潏明目张胆的出城,前往真武庙敬香。真武庙位于大同城西南不远处,一天之内跑个来回绰绰有余,可他们竟连日前往。
真武庙
若说给代隐王送葬事涉“忠孝”,多少还能占点大义名分,那么赴真武庙,则完全是打着敬香旗号,出城游玩散心,性质自然也更为恶劣。是以,明宪宗接到奏报,不再对他们客气了。
有意思的是,朱仕(土兹)等人明明是主犯,可因为是宗室,故而被轻轻放过,只遭到降敕训斥。但出了如此大事自然需要有人负责,没办只能由王府官们代为受过,被以没能谏止的名义治罪。
“壬戌……代王成錬同广灵王仕(土兹)、和川王成镘、定安悼隐王长子聪潏连日出城,诣真武庙行香,守臣以闻。上降敕责谕。仍以王府官不谏止,命逮治之。”(《明宪宗实录》)
阿越说弘治九年(1496年)九月初七,广灵王王仕(土兹)薨逝,在位34年,享年69岁,朝廷赐谥曰庄裕。纵观广灵庄裕王的一生,为人耳根子软,甚至有些懦弱,以至于三十好几的人了,被继母、堂侄等一忽悠就不加分辨的信以为真,并立马付诸行动,结果遭致皇帝多次斥责。用当下流行语来说便是“很傻很天真”。好在没犯什么大恶,总算是保住了生前身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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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实录对他的卒日记载存在问题,称他去世于九月庚辰日,可九月没有“庚辰”,十月才有,按上下日期推断当为“庚戌”,也即九月初七。
“庚辰,代府广灵王仕(土兹)薨。王,荣虚王之子,母妃王氏,宣德三年生,正统九年封为长子,天顺七年袭封广灵王,至是薨,年六十九。讣闻,辍朝一日,赐祭葬如制,谥曰庄裕。”(《明孝宗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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