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天聊刚上的高分院线片:
《姥姥的外孙》
这部现在的评分是9.0,和之前的《老娘与海》并列2024院线影片评分第一。
这部泰国片在我们眼里好到什么程度呢?
这个开头我们删删写写了三四遍,生怕没有用文字提起大家的兴趣,让很多人错过这么好的片子。
这是一部来自泰国的家庭电影,讲述姥姥得了绝症,为了遗产各怀鬼胎的家人争相照顾,在照顾里发生的各种丑陋和温情。
大家不要管它到底是哪个国家的电影,哪个国家的故事,因为它讲的东西跟我们几乎没有距离,里面的家庭是泰籍华人,从潮汕移民过去的,这一点从它另一个片名“中国家庭”也能预知。
也不要怕在这种亲情电影里被催泪,被说教,被呈现过度的苦难,放心,你担心的都没有,它没上升任何价值,让你哭的也全部都是无声的生活细节,而不是大段配乐和大段台词。
更不要担心空洞,这部让电影院哭成一片的背后是很辛辣大胆的东西,呈现了很多东亚家庭里不太被摆在台面讲的现实要素:遗产分割,亲人之间为利益争夺,并顺势带出了重男轻女,以及这一概念下所发生的代际伤害。
而且编剧非常厉害,即使加入这么尖锐的议题表达,也能处理得不刻意狗血,跟传统亲情彼此平衡,既能带给观众足够强烈的情感冲击,又有着足够多的回味空间,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它能拿泰国票房冠军,收获全年龄观众的认可和眼泪,但又有作者性,有现实性议题表达和原因。
这应该是今年第一部我觉得所有群体都适合去看的高分作品。
去看,不会后悔的。
以下我们开始给看过片的朋友剧透解读电影,上面提到了编剧把催泪的传统亲情关系和相对先进的原生家庭反思结合了起来,我们聊这部片子的好,其实也是在回答,如此冲突的两种讨论,到底是怎么完成结合的。
一、流动的身份
第一层解法放在了视角的选择上。
作为一部亲情片,编剧很早就把利益和算计放到了台面上,甚至直接作为故事的切入口,在家待业的外孙阿安(马群耀 饰),意外听闻爷爷把遗产给了照顾自己的外孙女,而不是亲子女,因而起了效仿念头,想要照料刚刚得了癌症、长大后已经不怎么亲近的姥姥(乌萨·萨梅坎姆 饰),姥姥也对此心知肚明。
这个目的性过强的前提意味着一件事,如果只有阿安的视角,无论后续他有没有得偿所愿,这个故事都很难被理解为亲情,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那么容易成立。
编剧的方法是设计双重视角,阿安属于旁观视角,重点并不放在他这里,而是借着他参与、观察姥姥生活的一双眼睛,带出真正的主角——姥姥,以及姥姥的视角。
这样的设计让姥姥的身份有了流动的空间,阿安等于是引领着我们,慢慢窥见她作为一位平凡女性,而不只是作为姥姥的一生。
她所经历的被算计和被关心,都在观众对她不同面向的了解里,不停地交织融合。
最现实的关于前者的部分,就体现在了那些流动的身份里。
当她作为女儿时,父母重男轻女,遗产都给了哥哥,自己照料陪伴父母最多,但什么都没得到,还被父母指定了一个“废物”丈夫。
作为妹妹,她去找住豪华府宅的哥哥,希望得到一笔给自己买墓地的钱,哥哥断然拒绝,还说以后不要再来,得不到任何情感支持和物质帮助。
作为母亲,她也活得隐忍委屈,无论是混得不错的大儿子还是欠债的小儿子,都算计她的房子,也都没有给予她多少陪伴。只说一个细节吧,她一直记得两个儿子爱吃什么,但她最喜欢的大儿子,给她买的鞋都是不合脚的。
而关乎后者的部分,则体现在她作为姥姥的身份上。
阿安参与了她的生活,即使初始动机不纯,后续的关怀却很难掺假,这个过程里,彼此内心的芥蒂都会跟着情感变化完成调和。
于是他们之间有了付出真心的理由,有了得到真情的可能,她和外孙的部分也最普适和最感人。
比如阿安对姥姥的情感变化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午后姥姥苦笑着捋自己因化疗而脱落的白发,随后睡着了,阿安很自然地夹走她身上没弄干净的碎发,一根,又一根。
他一直想好好表现以获得遗产优先分配权,但姥姥现在根本看不到这一刻,因而已经不带什么利益趋向,他自己也许都未发觉。
姥姥这边的情感更是有太多的动人之处,她很早就因为有房子买家找上门,知道是阿安把房子挂上网的,阿安也有所图谋。但她没说破,且自小为阿安存钱的习惯还是延续到了生命结束。
这个过程里,她想要为自己买墓地,也宁可去找哥哥借,甚至放弃不买,都不肯动用。
这里面既包含了对幼小阿安的情感,也包含了对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阿安的认可,虽然阿安肯定有让她失望的时候,但显然对姥姥来说,这份关心始终大于失望。
二、闭环与打破
无法忽略的是,这种关心也同时包含了姥姥舍己为人的牺牲。
这就牵扯到了第二层解法,编剧先写出现实性闭环,再用亲情提出打破的可能性。
片里的闭环有两种,一种是重男轻女的代际迫害,姥姥在女儿身上延续了这一传统观念,一生几乎都是在为男性付出,大儿子、小儿子和外孙得到了她所有的用心和财产,留给女儿的只有一句“我也不知道我心里谁排名第一,但我最想你陪在身边。”
片子直接就借女儿的口说了,“儿子继承财产,女儿继承癌症。”
比较隐晦的一层重男轻女,还体现在女性可能不自觉的,对“外姓人”的排斥上,姥姥因为出嫁,被哥哥斥责为“不同姓就已经不是一家了”,姥姥也如此排斥着自己的大儿媳妇,如大儿子所说“从来没有把她当家人”,受害和加害如此循环往复。
另一种闭环也是在母女关系上发生,即重男轻女的规训之下,自我牺牲的内化。
男人天然就可以获利,逃避家庭责任、优先实现自我价值也不会付出代价,而女性只能在得不到回报的同时,勉力维持家庭平衡。
到了女儿这一代,这种牺牲还在持续,她因为心疼姥姥,早早退学帮姥姥卖粥,后面帮着最落魄的弟弟得到房子,还说“付出总比回报更让人心安”,母女都进入了魔咒般的镜像轮回。
抽离这种循环的可能性,被放在了阿安身上。
姥姥给他留的钱,他全花在了姥姥喜欢的那块墓地上,在送棺时还敲着姥姥棺材说,你在我心里排名是第一。他曾问过姥姥自己是不是第一而没得到答案,如今他已经不再追求答案,只想坦诚内心对姥姥的情感。
利益的重要性在他的选择里被消解了,亲情因而变得真实和饱满起来。
同时作为这一代的男性受益者,这也象征着他决意退出享受既得利益的循环。
这样的设计还暗含一层,就是性别在这片里是没有任何对调可能性的,如果是外孙女,他就很可能得不到这笔钱和姥姥这样的对待,也就谈不上选择。
所以另一方面,阿安的做法,也是面向女性群体的敲打——每个被家庭轻视的女性天然就利益受损,那么改变的第一步,或许就是把有限的钱和情感,多多放在自己真正想要的、值得的,而不是“被需要的”地方。
三、弱化双向,肯定单向
第三层解法,是对亲情的重新解构。
我们时常觉得,亲情给予每个人刺痛和不满的时刻总是更多,这是因为传统亲情里总是要求回报,要求无论处境如何,都要保持情感不变,这跟趋利的人性、多变的需求和状态,本就是难以合一的,自然容易让生发的爱意屡屡落空。
电影里也清晰描绘了这一点,姥姥在孩子们长大后,容易感到孤独,“最讨厌春节的第二天,满冰箱的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还总是穿漂亮衣服等儿子们来。而已经成家或者搬出去住的孩子,不再强烈地需求她是一个既定事实。
阿安也会希望能听到姥姥亲口夸赞自己,表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可对于一生辛苦,活在封建家庭的姥姥而言,她难以应对这种对爱意的索取,或者说自己其实也很难分清,自己心里到底谁先谁后,终究没说出口。
这些都不一定是因为亲情不存在或者不够深,只是彼此的需求和想法无法合轨。
因此编剧更多地描述了那些没有应和,依然发生的单向情感时刻,这反而更接近传统亲情所追求的纯粹。
女儿会特意换夜班,抽出时间去陪姥姥游泳,被阿安问到目的时,她说“因为我想她啊”,想念就是唯一的理由。
姥姥把房子给了小儿子后,阿安生了一阵气,但还是特意学了她家乡的潮州曲,在她难受时哼唱给她听,就像幼时曾被姥姥安抚睡觉一样,不求回馈地反哺。
这可能不是亲情最理想的状态,却是我们在难以撼动的现实里,有序安放情感,维持内心宁静的最佳状态了。
纵观全片,这样的表达实际贯穿始终,阿安与姥姥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彼此都在单向的琐碎付出里,不期然地抵达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双向亲密。
就说我最喜欢的一段吧,姥姥一直习惯解开上衣最后一颗扣子,觉得这样舒服,阿安曾随口调侃姥姥“是在秀性感吗”。
后面姥姥被小儿子安排进了疗养院,没人了解她的习惯,扣子也被扣得很全,匆匆赶来的阿安帮她解开,这时姥姥没有埋怨小儿子,埋怨阿安有日子不来看自己了,只是笑着提起了阿安说过的那句,“正好想秀一下性感”。
在这一刻,两种单向的爱刚好融合到了一处,并回流到了对方这里。
比起血缘羁绊的捆绑,如此发自本心的情感,或许更能弥合两个孤独的个体,让彼此在这世间穿行时,都带着无法舍去的一抹温热。
音乐/
配图/《姥姥的外孙》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