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司机将一辆大众帕萨特轿车缓缓地停在村口,等车停稳后,他从驾驶位出来,快步绕到车身右后侧,一只手轻轻打开车门,另一只手已经撑好了黑色遮阳伞,朝后站了站,身体微微下弯,留出足够的下车空间。
一位派头十足的中年男人,头顶上已经没有几根头发,但还是倔强地梳得很整齐,睥睨一切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他身着行政夹克,里面是没有打领带的雪白衬衫,皮腰带吃力地捆扎在他那圆鼓鼓的将军肚上。
“小吴,把伞收了!把车停远点!我自己走着回村。”男人嘴唇微启,下命令似的说道,这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
“明白,李局!我就在附近等着您,随叫随到。”小吴收起遮阳伞,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然后返回驾驶位,将黑色轿车开走。
“登叔回村了!”
李局迈着八字步,背着手,像平常去地方视察一样,慢悠悠地往村子里走去。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好出村,看到了他,立刻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哎呀,登叔,你咋一个人回村了?”妇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是?我们认识吗?”李局站住,疑惑地看着妇人。
“我是二毛家的老三媳妇,隔三岔五就在电视新闻上见你,你可是咱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官,听说县长见了你都得靠后站。”这妇人也不岔生,直接就和李局攀谈了起来。
“二毛我知道,我俩小时候还一起走着去镇上读书,这一晃都几十年过去了,你爸爸身体可好?”李局听到儿时伙伴的名字,不禁激动起来,自从他少年时选择入伍之后,从那时起,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些儿时的玩伴和朋友也早早都分道扬镳了,只是名字还刻在脑子里。
“庄稼人,身子骨硬朗着,可跟您比起来至少显老二十岁。”妇人也不避讳,直人直语。
“身体硬朗比啥都好,我现在一身病,这不马上就退了,才有机会回来看看,在外面久了,还是觉得咱们老家好,经常梦到。”李局不无感慨地说道。
“登叔,你看我能和你拍个照吗?沾沾你身上这贵气!”妇人说着就掏出手机,准备往前靠。
“我有啥好拍的?就一糟老头子,只要你不嫌弃的话。”李局并没有拒绝,为了显得亲民,他还把行政夹克的拉链拉上。
妇人拍好之后,就随手发到了村子的微信群里,还略带炫耀地发了句:登叔回村了!微信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最后还是村长发了一句话:请各位村民不要擅自去打扰李局长,我要和上级确认下,如有疑问请来村委会找我!!!这才让微信群安静了下来。
寿宴就在村里摆
李局“摆脱”了妇人,还没走出几十米,村长就一路小跑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赶紧递上了一根“华子”。
李局摆摆手,说道:“已经戒了。”然后疑惑的问道村长是怎么知道他回来的。
村长也不瞒着,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李局描述了一遍,顺便把自己阻止其他村民来打扰李局的“英明决策”着重强调了一下。
随后他便李局邀请到了村委会,空调开得足足的,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西瓜切开,殷勤地端到李局面前的茶几上,拿出一牙瓜,双手递给李局,搞得李局颇有些不适应。
“志刚,咱俩一起长大的,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今天就是老朋友聊天,没有什么局长。”李局直呼村长的名字,让村长感到莫名的亲切,便也不再忙活,一起回忆起了往事。
原来村长和李局从小就在一起长大,那时候大家普遍很贫穷,吃了上顿愁下顿,只要放假,孩子们基本都去山上挖药材,抓蝎子,然后步行20里地去到镇上,卖给一个收药材的人,换来几分钱,在镇上买点烧饼充饥。
李局小时候身体单薄,每次上山都跟着村长,有好几次差点从几米深的崖壁上摔下去,都是村长把他给拉了上来,所以他内心很感激村长。
但是自从他18岁那年当兵离开家,就再也没有能像今天这样,一身轻松地返回村子,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即使老朋友见面了,也只是客套几句,就要离开,他成了全村人学习的榜样,从一名侦察兵做到了团级干部,退役转业到了市里,一步步坐上了市交通局局长的位置。
在担任了领导岗位之后,按照组织纪律要求,同时也为了避嫌,他再也没有公开回来过,6年前他的母亲去世,他都没有公开露面,是有两个弟弟一手操持的。在母亲入土为安之后,他趁着视察路过,悄悄地去坟上上了一炷香,便又匆匆离开。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被弟弟接到了市里,父子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问起父亲还有什么遗憾,父亲为了不给儿子们添麻烦,只是说有机会能让他回村住住,死了和他们母亲埋在一起。
今年组织部的文件已经下来了,李局确定要退下来了,他也拒绝了市里面一些事业单位的返聘,就想自自在在地陪陪父亲,过一过平民老百姓的生活。而且今年还恰逢李局老父亲的八十大寿,他和两个个弟弟商量着一定要好好给老人过一次,让老人开开心心的。
这次回村也正是为了此事,他不想打扰村上,准备在镇上的酒楼摆宴,但又不能让父亲败兴,他想邀请几位与父亲平常要好的老伙计,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这是父亲一直以来的夙愿。
听到这里,村长立即插话道,“别外道了,不管你是不是局长,都是咱们村的人,这谁也改变不了的。老叔过八十大寿,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放在家里多好啊!你放心,这一切都交给我了,你们老宅那几间房子我找人拾掇拾掇,再搭个棚,找个服务队,热热闹闹地给老叔过个大寿。”
人言可畏
听到村长这么说,李局心里也有了想法。他在村委会坐了一会儿,又去自己家的老宅转了一圈,和慕名而来的几位乡亲合影留念之后,他又一个人踱着小步,往村口走去。
等回到市里,他把两个弟弟叫到一起,商量了一下给父亲过寿的事情,并把自己回村的感受以及村长的建议说了下,三兄弟一致同意将父亲的八十大寿放在村里举办,到时候邀请全村人来参加,热热闹闹地让老父亲开心开心。
两个弟弟回到老宅,在村长的帮助下很快就把院子收拾出来了,地面也做了硬化处理,举办寿宴的场所算是一切准备就绪。
按照当地的习俗,三兄弟准备为父亲的这次寿宴,献祭一头猪和一只羊,这已经是很高的寿宴规格,猪羊的购买和屠宰也已经联系了镇上的郑屠夫,在寿宴的前一天宰杀之后,剥皮、分割之后直接送到家里来。
村长也帮着联系了邻村的一个“宴席一条龙服务队”,以每桌600元的最高规格预定了30桌,根据李局的意思,寿宴只邀请亲戚和村民,他在官场上的人,还有二弟在生意场上的人,一概不请。
到了老父亲八十大寿那天,李局并没有坐局里给自己的配车,坐了大巴回到县上,然后让三弟开着自己的车来接自己。
等他回到老宅,看到到处喜气洋洋的,一个硕大的寿字映入眼帘,八仙桌上堆满了各类水果和糕点,父亲和几个老伙计正坐在一起聊天,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烟袋,咂摸着旱烟的浓烈味道。
但是这看似热闹的氛围里,却没有几个人,他大概看过去,约摸有四五十号人,除去自己本家的亲戚和父亲娘舅家的亲戚,村里才来了十多个人,这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全村出动,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看到李局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村长急忙凑了上来,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地说道,“不知是那个王八羔子,说你从领导岗位上要退了,还说上面有人查你了,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你也知道现在这些人,都是TM的势利眼,你有权有势有钱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把你捧上天,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早跑得没影了。”
“不怪他们,我离开村子三十多年,确实也没给乡亲们办过啥事,自然也无法要求他们来捧场。”李局虽然内心愀然,但依然面不改色,至少村子是认自己这个朋友的。
看到村长和大哥在一边说话,二弟也凑了上来,“大哥,我听村上有些老人说你还欠村上十块钱?这是怎么回事?”
李局恍然大悟,“哎,看来他们有人还是记着账呀!”
村长也是一头雾水,“你欠村上十元钱?我咋都不知道,快别听那些闲人乱说。”
“你不知道正常,因为没有欠条!那年我去当兵,路费还差一些,当时村上给我资助了十元钱,我当时说以后一定还上。可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我都给忘了,不是二弟今天说起,我恐怕都记不起来了,当时的十元钱能顶现在的3000元。”李局向两人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局的二弟立刻给村长转去了3000元,“哥,咱今天就还给村上,别让他们饶舌了!”
“这样吧!老二。你把礼簿撤了,让志刚在群里一声,今天的寿宴,男女老少都可以来,不收礼钱,咱们主要是为了让老爷子高兴高兴。”李局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结语
虽然老父亲的八十大寿还是风风光光地过了,但是李局的心里一直不是滋味,他真真切切地尝到了“人走茶凉”的滋味,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没有用手里的权力为任何一个人谋取私利,安安全全地平稳落地,享受起了自己的天伦之乐。
平时没行出去,别指望谁来捧场
真够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