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七月十五日,中元节;佛教称为盂兰盆节,当地俗称鬼节,是民间传统的祭祖节日。
虽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每到这一天,妻子与我都要对去世的亲人们虔诚地祭奠一番。也就是在当天晚上,人快静的时候,在通往大道的路边上,以五色纸,大洋票(冥币),冥衣服,以及一些供品和香烛等,焚纸锭,表黄纸,祭祀逝去的亲人。
而焚烧纸锭的时候还要将给各个逝去亲人的纸锭等分堆放开,并用木棍分别画一个圆圈圈住,口中念念有词;“这是给xxx供奉的,请享用吧”!并祈求先人保佑家人健康平安顺顺当当等。
这一天与十月一日的寒衣节也就成了我每年祭奠继母的一种仪式了。而每每这个时候,就都会想起逝去继母的音容笑貌,思念起那时候继母的曾经岁月。
时光荏苒,时光如梭,不经意间继母去世已经三十年了,但对于继母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
平凡而伟大的母爱是日常生活中通过一些平淡的小事情坦然反映出来的;母爱是无私的,无私的母爱是因为母亲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了孩子;母爱是真挚的,真挚的母爱是在母亲平常生活中的叮咛、唠唠叨叨的牵挂中自然地流露出来的。
母爱有无数的方式,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微笑,一个点头……在这些细节中,或深或浅,或重或轻都有爱的滋味。只要你回味和咀嚼,就会品尝到爱的味道。在凡俗的生活中,母爱正是以一些细微小事来震撼我们的心灵。
而我的继母正是以一件感动了天地的行动,震撼了我的心灵!
那还是20世纪60年代初期吃大食堂的时候。对于“吃大食堂”的这个概念,恐怕现在的年轻人是体会不到当时人们的那个饥饿感觉的。只有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人,对于吃大食堂才有深切的体会和刻骨铭心的记忆。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大食堂图片
1958年,全国农村开展了人民公社化运动,“大跃进”成了那时的主旋律。在公社化运动中,各村生产队都成立了公共食堂。公共食堂是“人民公社化运动”、“大跃进”的产物。“吃饭不花钱”是那时候办公共食堂的宗旨,而且是向“共产主义过渡”的试点。
大食堂是20世纪1959年下半年开始建立起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公共食堂确实不错,不少公共食堂是倾其所能,倾其所有。吃饭不限量,吃菜不重样。但一下子有这么多人“放开肚皮吃饭”,一时间又能到哪里去找可供填满那么多肚皮的下锅米和烧饭菜啊?
这样的状况实行不久,多数公共食堂已经是寅吃卯粮了。发展到后来,每天是清汤寡水,人们普遍吃不饱,而继母为了给我多吃一些东西往往不顾自己已将近六十岁了,况且还是颠着一双三寸金莲还要参加生产队地里的劳动,那时候参加劳动还可以多领一份饭分给我吃。
但就那样大人小孩仍然老是在饥饿之中。没有办法,只好添些野菜,野菜就是那时候老百姓的救命菜。因此,那时候我们每天放学以后掐野菜就成了那时候孩子们每天的例行公事了。
那时候我正是十岁的时候,上小学二年级。那时候我们那里上学一星期上六天课,就是星期天休息一天,但每天就是早上和上午上学,下午就是孩子们的天下了。如果不是特殊天气每天下午就是玩耍和掐野菜。
大约是1960年盛夏一天的下午两点多钟,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仍然是毒辣辣地晒得人头皮发烫。但我们孩子们不顾炎热,照例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掐野菜。
有的人不禁会问,掐野菜不会等到天气凉快了再去掐吗!为什么要赶在两点多太阳火辣辣的时候去掐哩!这个也算是当时我们那里孩子们的一个公开秘密吧。
那时候虽然物质生活是贫穷的,但那时候孩子们的精神世界却是自由快乐的,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
你看吧!每天一到那个时候,三三两两的孩子们便从各自的街道上出来了,他们三五成群或四五六个,自找年龄差不多(大多是十岁左右),对脾胃平常能够玩耍在一块的孩子们组成一伙,向着同一个地点出发,磁窑河( 备注1),到磁窑河上耍水(土话指游泳)。耍水和掐野菜一样,也是当时我们孩子们每天的例行公事。
到磁窑河上耍水(土话指游泳)
那一天的天气非常炎热,孩子们玩耍得有点比平常迟了。直到一个大一些的孩子说;不早了,赶紧上来掐野菜去吧!我们才意犹未尽地上了岸,赶紧穿上衣服,拿上自己的工具到各自记好的地里去掐野菜。
当地叫做甜苣芽(苦菜)的那一种野菜
那时候我们掐野菜基本上就是掐我们当地叫做甜苣芽(苦菜)的那一种野菜。
天可怜见,那时候好像是老天爷怜悯老百姓吧!虽然人们在大食堂吃不饱,但记得那时候的野菜特别多,在社员们没有锄过的地里,遇到一片野菜,就是我们孩子们也是一会儿工夫就掐一口袋(就是当时人们叫做机器面布袋的那种)。
那天可能因为耍水时间长了点,还没有掐够一比俩(一比俩土话念一bilia指平时或昨天前天)的数量,就发现天气不对了。刚才还是炎热无比的天气,忽然间潲(潲土话指刚刚刮起的不算大风的风)起了风,气候顿时凉爽了许多。
但直起腰来一看:不好了!要下雨了!
说话间风大了,只见到从西北边子夏山那里涌出了一片片的乌云,隐隐约约的雷声也响起来了。
一看不好,我们几个孩子赶快将掐下的甜苣芽收拾到了机器面布袋里,丢(丢土话指拿)上镰刀大撒屄头(大撒屄头土成语指什么也不顾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奔跑)就往大路上博急(博急土话指奔跑)而去。
只见到乌云滚滚,雷鸣电闪
刚刚跌跌撞撞博急到大路上,铜钱大的雨点就当头砸下来了,只见到乌云滚滚,雷鸣电闪,风助雨势,雨助风威。随着一道道的耀眼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好似在头顶上炸响一样,震得人们头皮发麻。
更要命的是那天的雨是从西北上上来的雨(我们当地一般的雨大多是从东南上绵山那边上来,西北上来的雨不太多,但有时候西北边上来的雨比较猛),我们的村庄是在西边,要回家就得顶风冒雨向西跑。
而那时候的道路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避风躲雨的地方。 只是在离村庄大约两三华里我们叫作道碑路北的地方,有两通石碑楼( 备注2),可以避一避。
但当我们几个孩子顶风冒雨气喘吁吁地奔跑过去之后,却发现那两通光秃秃的石碑楼东边可以稍稍避一避风雨的地方,已经有好些个前头过来的孩子们在那里挤着,碑的里面也挤了好几个孩子。
网图那个光秃秃的碑外面,只能是避一避风
其实碑的里面还凑合能避一避风雨,在那个光秃秃的碑外面,只能是避一避风,瓢泼大雨像从天上注下来一样,挤在那里的孩子们也是浑身湿透了。
看了看没有地方可避风雨,我们几个小孩子只好又顶风冒雨跋涉前行。而这时候的风雨似乎更加威了,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天空黑沉沉的,乌云翻滚,一道道晃瞎人眼的闪电,不时地划开黑沉沉的乌云,相继而来的是头顶上一声声的炸雷,随着狂风席卷而来的雨点,打的人们脸上生疼。
无可奈何,我们几个小孩子将机器面布袋里的野菜往下抖了抖(还舍不得将野菜倒掉),将布袋的口挽一个疙瘩,将布袋戴在头上,抵挡风雨,仍旧是弯腰冒雨跋涉前行。
就那样我们几个小孩子泥里水里三步一滑,五步一跤,跌跌撞撞往村里跑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直到到了我们村庄的敌道( 备注3)那里,肆虐的狂风暴雨似乎才小了一些。而一过敌道离我们村庄也就不远了。
看见胜利在望了,我们几个孩子们抹了抹头上脸上的雨水,不禁加快了脚步。
突然间,我发现从我们村庄的东口上出来了一个人,好像拄着一根棍似的,风雨中向着我们这个方向不断张望,继而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了,因前面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雨帘,看不清人的面貌,也分不清男女。直到走到了近前我才看清了人的大概模样。
原来是个女人,还是个老太太。而更进一步我发现了那个女人竟是我的后妈,是我那五十多岁三寸金莲的老继母。
继母知道我掐野菜去了,这么大的暴风雨,心中着急得不行,左等右等也回不来。于是不顾自己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况且还是一双三寸金莲,也不怕摔倒,急匆匆地拄上两根䄻帚棍(高粱秆)就奔向了风雨中。
只见她仍然是穿一身黑洋布斜襟女式衣裤,头上顶一块蓝色衿腰布(衿腰布土话指围裙),左手(继母是左撇子)拄两根䄻帚棍,脚上还是踩着她那双黑华达呢三寸金莲绣花鞋,但泥淋擦水(土成语)也看不出鞋子原来的面貌了,浑身上下也是落汤鸡一样湿漉漉的了。
而此时继母也看到了我,她叫着我的小名加快了脚步,拄着䄻帚棍踉踉跄跄地朝我奔来。我也紧跑了几步,向着继母奔去。一刹那我奔到了继母跟前,继母赶紧将那两根䄻帚棍撂在了泥地上,将她头顶上的衿腰布拽了下来用力拧了拧水,将我头上脸上的雨水左擦右擦,继而一把将我抱在她的胸前。
见状,失去亲母之爱幼小的我,情到深处也情不自禁眼睛发湿,鼻子一酸,抱着继母哽咽着叫了一声妈!
这一声妈,是继母来到我家以后,我叫的第一声妈!
情之真,意之切!在这一刹那,我发现继母也是激动得稀里哗啦,泪眼蒙眬,频频地用衿腰布擦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她的感情,喜极而泣!
都说人生如戏,那么,这时刻暴风雨中继母与前家子相抱而泣的画面就是一部充满喜剧色彩的惊喜戏!
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太太,不顾自己年老体衰,最关键的是自己还是颠着一双三寸金莲,冒着狂风暴雨,不顾自己安危,前来寻找不是己出的前家后子。
这是什么使然?我想,这就是出于人类本能,一个母亲(虽然是继母)发自肺腑的母爱之情吧!
而此时此刻,老天爷也似乎有了一些情义了,似乎也被现场的情景感动了,刚刚还是雷声隆隆,风雨交加的天空,慢慢地雷声远去了,风停了,雨住了,云开日出了,本来就要落山的太阳,重新又露出了它的笑脸,染红了西边的天际。
继而西边广阔的天幕上,出现了一条美丽壮观的七色彩虹,高高地挂在西边的天幕上。“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七色分明,灿烂夺目,真是美丽极了。
广阔天幕上,出现了一条美丽壮观的七色彩虹
见此状况我们几个小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天晴了!天晴了!好美的彩虹呀!”
继母也是高兴地说道;“天晴了,咱们回家吧!”同时弯腰捡起了她的那两根䄻帚棍,将我的野菜袋背在了她的肩上,让我拉着她的衣襟,挺起了脊梁,踩着她的那双三寸金莲渡着泥水,渤汊渤汊(渤汊渤汊土话代用词指在泥水中行走的声音)的走向了回村之路。
踩着她的那双三寸金莲渡着泥水,渤汊渤汊地走向了回村之路
而继母对我的关爱,更体现在了与我们相处的将近三十年时间里的一天又一天中。从我的这部书稿《草根春秋》中的《滴滴涕治牙疼》,《继母的别样迷信》,《再忆继母情》以及《忆不完的继母情深》等等的文章中,管中窥豹就更加能够看出继母对于一个前家后子出于本心,发自肺腑的关爱之情。
初写作于农历 2017年7月15日
(备注1)磁窑河;是我们当地的一条小河,离我们村差不多将近五华里,旧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是汾河故道的一段,磁窑河也可以称为我们演武古镇的母亲河。
磁窑河也可以称为我们演武古镇的母亲河
近百年来她灌溉,滋润着我们那里的人民。至我记得她就是我们那里每年浇灌用水的主要来源。特别是磁窑河在我们村庄的那一段。我们村庄差不多有上千亩河滩地,她是我们村庄那段时间蔬菜,果园,药材,树林苗圃基地。还是我们村庄的高灌基地。也是我们小时候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孩子们赖以玩耍,嬉戏的主要地方。从每年的晚春,初夏的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晚秋,磁窑河畔就一直是我们孩子们玩耍,游泳戏水的乐园。
(备注2)石碑楼;坐北朝南,差不多有五六米多高,四方形,直径有一米多宽,龟座檐顶,一色青石板造就,雕刻精美,而且碑身正面还刻有清朝乾隆道光皇帝敕封巡抚,道台,布政使等字样,字迹优美,遒劲有力,全国罕见。
网图 坐北朝南,差不多有五六米多高,四方形,直径有一米多宽,龟座檐顶
据说原来路南边叫做八碑的地方还有八通更加雄伟高大的石碑楼,可惜由于年代久远,以及20世纪五六十年代修建我们当地磁窑河上的水利枢纽,以及各种原因,在20世纪60年代时候,就已经留下路北两个碑楼了,到70年代,随着农业学大寨运动的兴起,兴修水利,剩下的两个碑楼也是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可能是都拆除修建了桥梁涵洞了。
(备注3)敌道;紧靠我们村庄东边南北走向的一条古道,是古代北上通往并州,南下通往汾河渡口和各个驿站的一条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