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5月,已经担任潍坊市委副书记的郑金兰向市委提出请求分管农业领域获得批准,一度引发热议。
刚到知命之年的郑金兰此前因成功举办了多次潍坊国际风筝节而名声大噪,还被授予了“联合国国际民间艺术组织副主席”的荣誉头衔,可谓是潍坊家喻户晓的人物。
生于潍坊(郑金兰出生在青州市,属潍坊)、长于潍坊的郑金兰从小就接触当地负有盛名的风筝,1984年担任潍坊市文化局副局长之后正值“潍坊国际风筝节”刚刚兴起,她为了弘扬风筝文化忙前忙后,花了不少心血和汗水。
郑金兰是大学生出身能说会写,仅凭这一年就比80年代很多工农兵出身,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干部要强,这为她在市领导面前出头露面加了不少分。
1995年,时任潍坊市文化局局长、党组书记的郑金兰首次担任风筝节的副总指挥,到2006年调离潍坊,她已连续参与了11届风筝节,在国内和国际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
可以说,“风筝”作为潍坊的代表性文化符号,和郑金兰的一手策划与努力付出是分不开的。
潍坊风筝
11年间郑金兰的仕途一路高升,从市文化局局长到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再到潍坊市委副书记,这其中虽然少不了各种因素,但显然有一部分是潍坊对她政绩的肯定。
一个在宣传口干了快30年,各种业务驾轻就熟的女领导,放着现成的摊子不管,却去管一个老大难的领域,这让市委、市政府里的很多人想不通。
其实郑金兰对农村是熟悉的,她的老家在农村,父母也长期住农村,70年代中后期她大学毕业之后曾经下到农村开展农业学大寨活动,农民的朴实善良、农村的疾苦令她多年来始终印象深刻。
潍坊是山东的农业大市,下辖的寿光市更是全国闻名的蔬菜生产基地,有“蔬菜之乡”的美称。
多年以来,寿光普遍种植的番茄、茄子、黄瓜、韭菜、大葱、菠菜、萝卜、土豆等蔬菜产量巨大,但销路却不甚理想。
进入21世纪以后,全国各地对食品安全的重视力度普遍提高,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陆续实施食品质量安全工程,提高农产品准入门槛。
农产品检验
然而,当时寿光的蔬菜生产还处于严重依赖化肥、农药的阶段,屡屡发生的农药残留超标事件对品牌形象影响很大。
最严重时,全国多地甚至流传一句话“要想S得快,就吃寿光菜”,由于寿光蔬菜“恶名远播”,当年有网友感叹:去寿光的超市逛一圈,也看不到一个蔬菜牌子的产地上写着“寿光”。
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以后,日本、韩国、欧盟和北美市场陆续提高了自己的绿色壁垒和技术壁垒,这让潍坊的蔬菜出口举步维艰。
郑金兰正式分管农业之后,为了找问题,开药方频频到市里的农村田头调研,风雨不辍。
有一次下了大雨,郑金兰坐车下乡,在公路边看到有几个村民打着伞在卖樱桃。
山东大樱桃是当地特产的水果,向以酸甜多汁闻名,郑金兰心中一动,下车就问:“大姐,你们的樱桃卖多少钱一斤?”
村民伸出两根手指:“八毛钱一斤。”
山东大樱桃
郑金兰沉默无言:在北京、上海,这样好的樱桃起码要卖到15-20块钱一斤,可在这里8毛钱一斤也无人问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潍坊的农产品卖不出去?
郑金兰结合几次调研中发现的问题总结了两大病症:一个是没有龙头,农产品生产单位仍处于家庭模式小而不专,绿色环保标准很难推行;一个是缺乏品牌,市场认可度不高。
仅仅几个月后,潍坊市委、市政府就发布了《关于扶持农业龙头企业发展的决定》,从财税扶持、信贷优惠、用地优惠、费用退免等多方面鼓励当地的农业企业做大做强。
一旦企业做大了,就可以实施统一的绿色标准和质量标准,把原来的家庭作坊式的小型经济整合起来,带动农民共同致富。
而且,大型企业具有一般农民不具备的深加工条件,比如大葱,以前就是从地里刨出来,拍拍泥就带到市场上去卖。
大葱收获
后来寿光市开动脑筋,以村为单位拉起大葱加工合作社,组织村里的妇女和老人集中采选大葱,他们把收来的大葱按大小分类,把小的、断的挑出来剥好,再以30颗为一捆捆好,用细网袋套起来,卖到北京、上海。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加工,就可以让“寿光大葱”身价倍增,光村里那些干零活的妇女和老人一年也能多挣2-3万元。
与此同时,“寿光大葱”还注册了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并创造了各种推销大葱的“名言”:“如言山东菜,菜菜不离葱”,“大葱蘸酱、越吃越壮”……
但是,要把企业做大就要买设备、用人工、进技术,最大的问题又来了:没钱。潍坊市本级财政每年拨给农业和农村建设的总共连1个亿都不到,根本指望不上。
郑金兰找到潍坊的几家银行,求爷爷告奶奶地磨了半天,也没有人愿意贷款,因为农业见效慢、风险大,收益不稳定,当时大家都忙着搞最红火的房地产,哪有钱贷给村办工厂?
不死心的郑金兰上了省城,在济南她找到了浦发银行济南分行的老总,经过一番推销,终于说动了浦发银行给潍坊的企业放贷。
郑金兰在企业走访
或许是省城的银行格局大,这次郑金兰一下子就拉到了26亿的贷款,让潍坊市的农发行、农业银行、农村信用社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它们陆续松口放贷,让农村的一池子水活了起来。
几年之间,潍坊共建设了20多条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蔬菜加工生产线,40多条肉类加工生产线,精加工、深加工产品1000多种,使得潍坊的农产品加工转化率达80%以上。
有了龙头企业,郑金兰又着手打造农产品品牌,为了和一线城市、欧美日韩的标准接轨,潍坊市农业局从海关、外经贸局、商检部门搜集了大量发达国家的标准。
2年里潍坊一共制定了154项地方标准,使得农产品的生产、加工、销售等环节基本都有了标准,还建立了农牧四级检测网络,对于检测结果定期向全社会公布,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干预。
道理很简单:要让全国人民吃得放心,首先要让潍坊本地的群众吃得放心。
经过近五年的努力,潍坊蔬菜卖不出去的被动局面逐步得到扭转,为此,郑金兰走遍全国,到处推广潍坊的特色农产品,被亲切地称为“卖菜书记”。
蔬菜博览会开幕
她拿出当年搞国际风筝节时候的经验,搞起了“潍坊蔬菜博览会”,只一届博览会就签下了将近160亿的订单。
2006年8月,郑金兰带着多家潍坊本地农产品企业到上海“摆摊叫卖”,一次性谈下100多家4星级以上酒店,签了40个亿的合同。
随后,这批人又马不停蹄地转场北京,也谈下了100多家大型酒店,达成合同订单90多亿。
产品出口也是形势喜人,仅仅是2005年一年,潍坊的农产品就出口到全球100多个国家,创汇15.8亿美元。
寿光富起来了,潍坊市里也富起来了,随着大批农业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市级利税收入连年翻番。
2002年,潍坊市实现财政收入76.3亿元,2006年即增加到177.7亿元,多年中企业所得税、增值税和营业税这三项源自企业的主要税种增长率一直是两位数。
当然,作为宣传口出身的行家,郑金兰在做事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宣传包装自己,2006年8月,她的著作《三农手记》出版,很快得到境内外200多家媒体和网站转载。
郑金兰出席自己作品的签售会
虽然从政30多年,但郑金兰的文笔功底并没有落下,早在潍坊市委宣传部任上她就出版过《潍坊民间艺术史话》等多部书籍。
她的文字细腻,有真情实感,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对自己的煽情广告,引发社会好评不断。
曾经的郑金兰在书中写道:“我这人特别爱动感情,不管到哪儿,看到穷的就想掉眼泪,就去帮他做点事。”
孰料十几年之后这句话却成了对她莫大的讽刺。
人是非常复杂的,谁也说不准人前是光鲜亮丽的A面,但翻过面来却黑心黑肺、污浊不堪。
带着骄人的工作业绩,郑金兰于2006年12月担任山东省地矿局党委书记、副局长,翌年3月任书记、局长,成了地矿局的一把手,妥妥的正厅级干部。
无题
所谓地矿局即地质矿产局,承担着依法管理和监督全省矿产资源,编制矿产资源保护与合理利用规划、开展矿产资源执法监察工作等重要职责。
特别是地矿局手中握着办理有关矿山企业和个体采矿的申请登记复核工作,发放采矿许可证,办理年检和延续注销登记,依法征收矿产资源补偿费、采矿权使用费、采矿权价款等重要权力,可称得上是采矿企业的“财神爷”。
道理很简单:一个矿山的投资少则几百万,大则几千万乃至上亿,而矿山的效益也是成比例增长,例如铁铜钼多金属矿,一年的收益起码在千万元以上。
你的采矿许可早一个月下来,就能节约起码几十万的财务成本,同时早一个月投产还能产生几十万的利润,这一来一去起码一个月要差100万元。
这还不算,又比如矿山的年检、延展、注销、转让,哪一样不是冒着闪闪金光?要是矿山年检过不了,那矿山后面的企业就得完犊子,而矿山低价吃进高价转让这种事,又让多少不法分子赚得盆满钵满?
正因如此,地矿局领导成为众多企业争先恐后巴结讨好的大人物,堪称炙手可热。
春风得意
而郑金兰的位置更是敏感:她是地矿局的书记兼局长,如假包换的“一把手”,只要她愿意,局里大小事务都得由她一人说了算。
如果说郑金兰在潍坊市委任上还有几分勤勉和担当,愿意为老百姓谋福利、奔小康致富振臂一呼的话,她在地矿局任上简直就成了贪腐的“标兵”。
此时她已55岁,再干一届就要去人大或者政协担任闲职,既然升迁无望,索性抓紧贪腐,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风风光光”。
在纪委监委公布的信息中,将郑金兰的罪行形象地概括为“干地矿吃地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除了大肆受贿乱批采矿权,以权谋私,给家里人安排矿产企业领干薪简直成了常规操作。
在郑金兰的胡作非为下,一批本该关停的厂矿居然“神奇”地生存下来,而一些没有采矿资质的个人和企业却拿到了采矿资质,这些黑矿怠于管理,设施落后,给矿工和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讽刺的是,尽管贪污狼藉,在这当口郑金兰居然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除了出版一本《地矿手记》的大部头著作以外,她还频频接受媒体采访,为自己歌功颂德。
发生事故的黑矿
沂蒙山区的沂水县王庄云头峪村是个交通条件落后,经济不发达的贫困山村,由于自然条件限制,村民吃水只能靠挖水窖储存雨水维持。
郑金兰得知这一消息后随即委派素有找水“王牌军”之称的省地矿工程勘查院(801 队)负责为村民找水的工作,终于在2008年4月打出了一口日出水量552立方米的新井。
面对记者的采访,郑金兰“谦虚”地表示:做这么点事对我们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老百姓来说是解决了祖祖辈辈的大事。
她还一本正经地说:“有人不是去烧香吗,你别烧了,你去打井吧,老百姓喝水就想起你来,吃水不忘打井人。”
从2004年至2016年初,郑金兰利用职务之便,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厂房搬迁、矿权转让、职务调整、企业经营等方面提供帮助,直接或通过其亲属非法收受相关单位和个人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10923万余元。
11年贪污1.1亿,平均每年贪污1000万,几乎日入3万元,并且郑金兰为了不被人发现,还悄悄地把其中大部分的赃款转移到了海外,致使其东窗事发之后难以追回。
退二线的郑金兰到处参加活动
虽然实际上早已是个利欲熏心的腐败分子,但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而且得拼命地做。
2011年6月,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还邀请郑金兰作了题为“做事、做官、做人——党员应该如何干事创业”的报告。
那时的郑书记在台上讲得口沫横飞,绘声绘色,不知内心是否有一点点的心虚和惭愧?恐怕是没有的。
2015年,郑金兰从山东省政协常委、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主任委员的位置上退休了,退二线期间,她还当了一个山东省珠宝首饰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的兼职,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平安“着陆”,从此可以过上逍遥的日子,但没想到党纪国法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蛀虫。
2020年11月,已退休5年,即将年届70的郑金兰被查。
死猪不怕开水烫
经查,郑金兰虽然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但其将大部分赃款转移到国外给其亲属享受,拒不退还,而且笃定了国家不会拿一个70岁的老人怎么样,摆明了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性质极为恶劣。
2022年12月29日,淄博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一审判处郑金兰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她的犯罪案例被拍成教育片《矿权背后的交易》,在全省地矿系统播放以警示教育后人。
这一次,自诩“才女”的郑金兰只能到铁窗里去挥笔创作了,如果她还有一些做人的良知,就应该好好地写写对国家和人民的忏悔。
事实证明,苍蝇就算在身上沾了再多的金粉,还是一只要飞到粪堆里觅食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