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题应该用方程解。"深夜里，台灯下妈妈手中的红笔又在草稿纸上画出一道道红线。我盯着练习册上洇开的墨团，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了。窗外的月光碎成银屑洒在她的白发上，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妈妈的鬓角已经藏不住岁月的雪。

晨光还没完全漫过防盗窗的栏杆，厨房里就传来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叮当声。我蜷缩在被窝里数着楼下的脚步声，总能听见妈妈踩着棉拖鞋咚咚咚跑来跑去的声音——今天要给小宝炖梨汤，昨天剩的面条要炸成猫耳朵。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系着蓝格子围裙的身影，氤氲出我记忆中永不散去的雾霭。

上学路上总能看到妈妈骑着老式自行车载我去补习班，车筐里永远塞着保温饭盒。有次暴雨突至，她把伞几乎全倾斜在我这边，自己半个身子浸在雨幕里。雨水顺着她后颈的碎发往下淌，我却在看见校门口其他家长开豪车接送孩子时，赌气地把伞甩到地上："谁稀罕你送！"

那时候我觉得妈妈像株永远开不出花的仙人掌，把所有的刺都藏在温柔的外表下。直到某个冬夜，我提前放学撞见她在楼道里啃着凉透的煎饼，才惊觉她也会饿肚子。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棵不断生长却始终佝偻的老树。

中考放榜那天，妈妈捧着录取通知书的手抖得厉害。我以为她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喜极而泣，她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爸当年连高中都没考上..."话没说完就被赶来庆贺的亲戚打断，欢声笑语中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突然深了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给我凑补习费，妈妈每天下班后要去商场当三个小时的导购员。那些闪闪发亮的名牌橱窗里，她总是匆匆走过，像永远不属于那里的影子。有次我在试衣间捡到她掉落的工牌，背面潦草地写着"陈美玲——销售冠军"，可当我拿着它去商场询问时，工作人员却说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去年除夕夜，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我故意把红包里的压岁钱说少了。妈妈突然站起来打翻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浸湿了她珍藏多年的获奖证书——那是她连续五年被评为"优秀教师"的证明。在哄堂大笑中，我第一次看清那些奖状边角的毛边，就像妈妈被生活磨得起毛的衣角。

现在我终于明白，妈妈不是不会奔跑，只是背负着太重的壳。她把我们的学费藏在记账本里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把丈夫的病情锁在药盒底层发黄的说明书上，甚至把少女时代穿过的碎花裙叠进了樟木箱最深处。那些我们觉得理所当然的早餐温度、补习班缴费单上的零头、永远挺括的衬衫领口，都是她从生活的褶皱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光。

暑假带妈妈去海边散心，潮水退去后留下满地贝壳。她蹲下来拾起一枚海螺，说这是大海送给努力的人的勋章。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沙滩上，那道影子忽然变得修长而轻盈，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浪花涌来时，我看见她眼角的笑纹里藏着星星，比任何珍珠都要明亮。

妈妈依然会在深夜里伏案工作，依然会省吃俭用给我买最新款的参考书，但那个总爱抱怨"别人家孩子"的女人渐渐消失了。现在的她会在阳台上种满向日葵，会在我考试失利时煮一锅热腾腾的酒酿圆子，会在视频通话时学着年轻人玩"你画我猜"。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春日的蒲公英，悄悄落满了我和她之间的裂痕。

每次离家时，妈妈总会往我行李箱塞些家乡的土特产。有一次我发现箱底藏着半包皱巴巴的降压药，药片上还沾着厨房的面粉。那一刻我突然懂得，所谓"不如别人"的执念，不过是我们在命运面前自设的牢笼。就像沙滩上的贝壳，不必羡慕珍珠的光华，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潮汐，平凡的日子也会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