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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太子登基,首辅倒台,容璇作为奸相党羽被牵连下狱。
她女扮男装在朝为官数载,虽说声名狼藉,但却实实在在享了几年荣华日子,只能安慰自己死而无憾。
不成想,清静的天牢之中,新帝祁涵冷冷地给了她两条路。
鸩酒一杯,或是入宫为妃。
她讶然一瞬,尔后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条路。
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一副容颜可以保命。
新帝恩赐她宁远伯府三小姐的身份,将她圈养在后宫。
他要她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不喜她耍心思用手段,更不喜她与旧日同僚相交。
她一一照办,月月数着陛下给的赏赐俸禄,乐意陪他演着理想的情爱戏码,将自己变成皇帝想要的模样。
待到帝王的青梅竹马、众望所归的后位人选回京,容璇攒足了银钱,自觉该功成身退。
一场逃亡,至此后宫空悬三载。
江南一隅,常州府却多了位能臣,推行朝中新税赋,深受知府倚重。
知府家的二郎君好生好气与如玉公子商量:“来的是位贵客,你且见上一见。”
容璇懒洋洋的:“累得慌。”
二郎君熟知她的脾气,无可奈何:“一百两银。”
“这倒有些意思。”
前厅中,与那贵客目光交汇的一瞬,容璇心中只一个念头:“便是一千两银,都不该来的。”
偏知府爱才,还有心举荐:“长瑾,快些见过陛下。”
微服到此的帝王眼底神色不明,只轻叩桌案,暗卫旋即将这座府邸围作水泄不通。
男主视角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心上很早就住下了一人。
只可惜,那人从不知晓
1.1v1 sc;
2.男女主非完美人设,女主非常自爱,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
3.男主无白月光,一早暗恋女主。

试读:
·
帝王登基大典,定于十一月初五。礼部正紧锣密鼓筹备,臣工换下素服,恭候新帝御极。
首辅已称病在府许久,容璇去探望过两回。
往昔门庭若市的陈府,仿佛随着冬日的寂寥,也一同沉寂下去。
老师从来不是孤注一掷的性子,他能在朝堂屹立三十年不倒,绝非单单倚仗先帝宠信那般简单。
倘若先帝没有走得那般急,倘若太子没有崭露头角那般迅速,或许老师有更多时机为自己保全退路。
踏出陈府大门时,容璇依稀还能回想起那日寿宴的热闹。
时移势易,世事变化无常。
趁着冬日里少有的晴天,午后容璇领着怀月在院中收整,许多事情有备无患。
才清点过府中现银,门房前来禀道:“大人,有客到访。”
“客人?”
眼下这光景,所有人对首辅旧党都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有人敢登门。
容璇放下手中物什:“可有名帖?”
阳光和暖地照着,脚步声匆匆往前厅而来,声音中难掩激动。
“容哥哥!”
容璇望着跑向自己的小姑娘,随她露出了两分笑意。
“秀娘,慢些。”
袁秀提着裙摆跑到她身前,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容大人安。”
一早知道能来见容哥哥,她特意带上了新做的裙装。
杏黄的袄裙,成了冬日里一抹难得的色彩。
“天寒地冻,你们怎么进城了?”
“爹爹要押送今岁的贡米,听闻新帝登基,带我见见京中世面。”
小厮去采买回几样糕点,怀玉张罗着待客。
容璇仔细端详眼前的袁秀,两年未见,这个她从淮扬府带回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吃些点心吧。”她笑道。
袁秀却顾不上,久别重逢,她有许多话想对容大人说。
她眸中丝毫不掩饰仰慕与感激之情。那年家乡水灾,多少村落毁于一旦。她还只有十二岁,抱着截枯木,在洪水中沉浮。一个个浪头打过来,泥水雨水混沌,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饥寒交加,力气耗尽,她早就放弃了希望,随洪流漂浮。
可就在她闭上眼,徒劳地准备放开木头等死时,一双手突兀地拉住了她。
她那时望骤然出现的年轻郎君,衣衫浸透了泥水,与她一样狼狈不堪,却仿若天神降临。
袁秀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容大人的目光,坚定而又悲悯。
感激之语听了一遍又一遍,容璇苦笑,淮阳府水患,她与太子也是恰好赈灾到此。
洪灾当头,袁秀的父母只顾带着家中唯一的儿子逃命,全然忘了还有秀娘这个女儿。
小姑娘在不远处的泥水中苦苦挣扎,她一时意气纵入了水中。
虽则最后她在洪流里自身难保,还是太子领人拼力将她们都救了上来,但袁秀依旧将她视为救命恩人。
好不容易脱险,但父母不知所踪,未来茫茫,十二岁的小姑娘连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未曾拥有。
她无依无靠,面黄肌瘦,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而可怜。
容璇望战战兢兢的女孩许久,下定主意般带袁秀回京。
容府虽小,总能养得起她。
彼时的祁涵神色复杂,他们奉旨南下赈灾,一路奔波。除了淮阳府,淮安府、清平府灾情更甚,带上袁秀随行,实在是将她置于险地。
“孤会命人另行将她安置,不必忧心。”
她披了太子的斗篷,愣愣看他。
太子殿下没有食言。等到容璇回京时,袁秀已经由东宫的管事安排,被皇庄一对夫妇收养。
容璇后来见过袁家夫妇,是极温厚朴实的人。他们多年无所出,收养秀娘后,也算夙愿得偿。
秀娘不久就改了养父母的姓,她在袁家生活,有双亲爱护,比跟着自己在容府强。
她看得出来,秀娘到袁家过得很好。
容璇留她在府中吃了晚饭。天未黑时,她交代小厮好生送人回去,看着她上了马车。
午后对秀娘说的话,也不知她听懂没有。
这个时候,离容府越远,秀娘的日子才越安稳。
……
北风呼号,登基大典后,入狱的消息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刑部官差来府上捉拿时,容璇神色平静,甚至无须再对怀月交代什么。
“郎君……”
怀月落了泪,一路追到府门外。
好在有门房再三的劝阻,将她带了回去。
灰蒙蒙的天幕下,容府大门重重封上。
容璇想起自己初初置办宅邸,在京都有了安身立命的家时,是怎样的满心欢喜。
容宅偏僻、简薄,她却再不用担心颠沛流离。
这样好的日子,唯有三载。
天色阴沉,似又要下雨。
容璇笑了笑,三载快活的日子,也够了。
反正老天很少愿意厚待她。
自入狱中,容璇便断了同外间的消息。
只有那日被押入大牢时,一路见到过两位熟人。皆为首辅门生,官阶与她相仿。
牢门清静,七品以上官员都被单独羁押候审。
显而易见,他们不过是帝王清算首辅一党的开始。
容璇靠在杂乱的草垛旁,望月光一点一点映入小窗。
她疲惫地合上眼眸,不知何时沉入梦乡。
……
在狱中的日子,怀月和秀娘轮番为她送衣物吃食。
不过天牢重地,她们不得擅入,总得使了银子托狱卒带进来。
仁宗宽和,在位时三次下旨清整刑狱,免去狱中不少刑罚,也允准罪犯家中逢年过节来送些东西。
容璇尚是戴罪之身,又有官职,狱吏对他们这些官老爷还算客气。保不齐哪天出去,还能提携狱中一二。
既非重刑犯,官位又无足轻重,狱吏乐得私下收几笔银钱,捎进些东西。
容璇拢着棉被,怀月费尽心力递进话,府中人尚且安好,令她不必忧心。
零星片语,聊以慰藉。
狱中的日子过得很慢,除过日升日落,全然辨不清时辰。
偏偏这几天又是阴霾天,连阳光都吝于露面。
入狱不知几日,容璇见到的第一位熟人是谢明霁。
刑部侍郎亲自引了这位世子殿下探视,谢明霁一点头:“有劳。”
“世子说的哪里话。”
刑部侍郎寻机客套几句,甚至命人搬了把木椅,尔后才领人退开。
天牢寂静,容璇拢了拢身上厚被,隔一道牢门同谢明霁对望。
二人甚至无需寒喧,容璇道:“我都被定了哪些罪啊?”
“渎职行贿,结党谋私,还有一条忘了。”
谢明霁近日一直在城外奔忙,初回京才得知此事。
他方才与刑部侍郎攀谈几句,听闻容璇在狱中安分得很,讯问什么便照答什么,省了刑部不少功夫,自己也少受罪。
“就这些?”
谢明霁挑眉:“你还想有别的?”
“没有。”容璇面不改色。
她盘算着身上几条罪状,谢明霁道:“不用想了,死刑是轮不上的。”
就算陛下重责首辅旧党,杀一儆百,容长瑾也至多就是革职流放。
容璇心下更安稳些,谢明霁笑了:“这样吧,我府上正好缺个书吏。念在过去一点交情,我去向陛下求个人情,你到国公府随侍如何?”
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绝非信口开河。
容璇知道谢明霁军功在身,他既然许诺,必定是有几分把握的。
“好啊,那便多谢世子殿下。”
流放地千里之外,清苦难挨。倘若谢明霁愿意出手保她,莫说做小厮,做他外室都成。
如此坦诚,反倒叫谢明霁没了逗弄心思。
“还有一事,”容璇抬眸,“容府的人在外头,你替我告诉她一声,让她把退婚书和半块玉玦送回陈家。”
“怎么,不指望你那恩师保你?”
“随缘吧。陈家四娘子云英未嫁,别让她受我连累。”
她在陈府本就过得艰难,此刻不知又听了多少奚落。
北风灌入窗子,小小一盏烛火随风摇曳。
灯火映照下,狱中的小郎君墨发披拂,面庞精致如玉,眉眼间无一处不动人。
“还没瞧够?”容璇没好气。
自己不就落魄了些,谢明霁至于看这么久。
清悦的声音响起,世子殿下堪堪回神。
他惊觉自己的失态,顿了顿,道:“你自己保重些。”
“嗯。时候差不多了,你走吧。”
容璇点头,若有机会,她当然会好生爱护自己。
谢明霁走出刑部牢狱,当差的官吏陪笑迎上前:“不知世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谢明霁解了腰间锦袋,随手掷与为首之人:“里头那间牢房,多备些炭火。他畏寒。”
“世子殿下尽管放心,下官等省得。”
宣国公世子交托的事物,无需人监看,自有人办得妥妥当当。
天欲雨,谢明霁立于刑部阶前,吩咐了容府的人几句。
怀月作了男子装束,深深对宣国公世子一揖。
谢明霁还要入宫,没有在刑部多停留,大步离去。
……
御书房内,谢明霁拱手一礼:“陛下。”
帝王未问他从宣平府归来先去了何处,君臣二人心照不宣。
卷宗已送到帝王案头,祁涵批复。
科举行贿一案牵连甚广,大有法不责众之意。
谢明霁自顺隆衣铺始,先后清查怡棠楼、天宝当铺等多处据点。
会试考生贿赂主考官,明目繁多。
譬如入当铺,以低价典当珍宝,此为定银。中举后再以高价赎回,一来一回,流水般的银子就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当铺。又或者,天宝当铺摆出种种赝品,士子当珍品来赎,分三六九等。贿银多少,名次便能大致落在多少。
寻枪手代考亦可。有专人做策应,牵线找到考生中有意旁门左道者,于声色之地洽谈。怡棠楼中,若是点海棠或是桃珠几位姑娘,其实找的便是背后的枪手。
士子间口口相传,盘根错节,彼此又拿捏住舞弊的把柄,无需担心泄密。
如此隐晦行事,得利不知凡几。
枪替夹带于乡试中最甚,多少人借此谋得举人功名。
到了会试之时,且看贿赂主考官的神通。
这十余年先帝厚待文臣,数次开恩科。作奸犯科者除非十恶不赦,量刑一律从宽。如此仁君,却纵容出朝中一帮奸佞,大胆染指科举。心怀不正的读书人上行下效,与之沆瀣一气。试问他们中第之后,如何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朝廷取士乃国之根本,断不能容奸邪为祸朝堂,断天下读书人之后路。
新帝御极,正是锐不可当之时,必要一举铲除此祸患。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谢明霁次日便要动身往宣平府,彻查元和三十年乡试。
离去之际,他倒还有一处不明。
祁涵知道他心中所虑,淡淡道:“想问便问罢。”
“是,多谢陛下。”谢明霁开门见山,“不知陛下预备如何处置容长瑾?”
从江南水患后,平心而论,他再未将容长瑾与首辅奸党一概而论。
那时江南暴雨倾盆,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朝廷拨粮,层层盘剥。江南官商勾结,哄抬粮价,灾民深受其苦,饿死者不计其数。
赈灾队伍中尚有陈党官员掣肘,官官相护,又刻意引灾民暴乱,令他们初到江南举步维艰。
是容长瑾三天三夜清查知府账目,再由他带着禁军挨家踢开账上富商粮仓,总归解了燃眉之急。
危难临头,最是能看清人。谢明霁不知容璇为何愿意反水帮他们,总之不会是首辅授意。
赈灾江南,抚恤百姓。如此功绩,外人看来太子殿下借此彻底在朝中站稳脚跟。但赈灾的凶险多变,百姓的无声血泪,又有几人能知?
容长瑾的确有犯律法,但她从未贪污、鱼肉百姓。依谢明霁之见,功过相抵,可从轻发落。
“朕自然不会要她性命。”
纵是震慑陈党,也断不会拿她作例。
如此,谢明霁施礼告退。
御书房中归于宁静,祁涵望书架上几处涉案的乡试答卷。从元和十五年至三十年,分列置于其中,有些因地方保存不当,业已泛黄。
在见她之前,他尚有一事未明。
……
陈府外,怀月被门房拦了许久,从午后直到日暮。
她再三禀明来意,方才求得门房通传。陈府开了一扇角门,容她入内。
退婚大事,论理合该长辈郑重前来。容璇身在狱中,怀月更是从未听她提起过双亲。事急从权,只能她代郎君前往。
恭敬呈了退婚书,陈家夫人总算给了她一分好脸,像是在赞许郎君的识时务。
怀月心中酸楚,牢记郎君的嘱托,务必要将定亲的玉玦亲自交还四姑娘手中。
总归首辅大人还念一点与郎君的师生情意,允了她一刻钟。
陈沁知道怀月,她与容郎定亲时,府中有何人容郎是与她交代清楚的。陈家四姑娘也不是不容人的性子。
自从郎君入狱,她便被禁足在了院中,无计可施。眼下好不容易见到容府之人,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怀月无法久留,将呈玉玦的锦匣交予陈沁。匣中半块玉玦,与她腰间所系另半块正是一对。
“容郎,他……”
锦匣第二层另有玄机,两枚银锭,数十张小额的银票,总共约有一百两。
“还有一百两存在明和银号中。郎君说,这些银两请姑娘留着傍身。”
陛下不会将陈府连根拔起,贬斥也好,流放也好,总要有些银钱。
“郎君还道,请四姑娘不必为他伤心,今后另觅良配。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陈沁握着那玉玦的穗子,强忍了许久的泪花,终是在这一刻如断了线的珠子,泣不成声。
……
容府被封,怀月回了临时的住处。
早在出事之前,郎君已折卖了一间铺子,将银钱划归她名下。
要紧的家私,郎君早便安置在了此处。
其中一只红木匣,郎君珍而重之,从未叫人打开过。
怀月拿银钱遣散了容府众人,自己是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山高水远,都要跟随。
……
今夜没有月光,一片黯然。
几份乡试答卷单独置于帝王案头,考生姓名不一。
祁涵指腹落于其中一字,淡淡道:“车驾可备好了?”
秦让毕恭毕敬:“回陛下,已安排妥当。”
夜深天寒,帝王披一件玉白织金大氅,身形于夜色中挺拔清晰。
一乘马车星夜出宫,禁军随行。
最终去往的,是刑部。
寒风呼啸,容璇从浅眠中惊醒。
她在狱中一向入睡早,此刻似乎还未过戌时。
梦境杂乱无章,容璇愣神一会儿,裹紧了身上棉衾。
借着月光,她拨了拨角落中的炭盆,让黑炭烧得更暖和些。
她一时再难入睡,脑中胡思乱想着,倘若当真判了流放,会动身去往何处。
无论去哪里,银钱总是要紧的。她计算着剩下的家私,想到自己低一成价折卖的铺子,又觉得可惜。
虽说那间店面生意越来越冷清,每年总还有些盈余。
容璇思绪跳跃,一时想到铺子,一时想到宅邸,渐渐地又转到户部庶务。
鱼鳞图册是将将编纂完毕的,不知道这份功劳会落到谁头上。
可惜了她这两年的辛苦。
容璇继而想起村郊天齐庙中,她向佛祖虔诚许下的心愿。
泼天的富贵不成,连从朝堂全身而退也没能遂愿。
纵是心底有些微词,容璇也不敢对佛祖不敬,自己孤身坐着忧愁罢了。
刑部天牢中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月光又黯。
远处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容璇的出神。
像是有两三名官差,伴着腰间钥匙碰撞的响动,不知是不是深夜提人。
容璇的牢房在靠里处,她听着那脚步愈来愈靠近,直至停在她的牢门外。
铁锁被解下,牢门打开,为首之人例行公事道:“容大人请。”
容璇抿唇,只能起身。
万幸去的不是刑室。容璇跪在屋中,总觉得这里的地砖比牢房更冷硬些。
官差将她押解到此便退了出去,屋中只余她一人对着上首书案,几盏灯火将屋子照得通明。
周遭更加寂静,唯有风声点缀。
是以当门外的响动传来时,容璇立时察觉回眸。
烛火摇曳间,来人的面容渐渐清晰。
玉白锦袍不染俗尘,清隽高华。
容璇有一瞬怔在了原处,似乎又回到太极殿外登基大典上,她跪于群臣中央,望那天命所归的君王一步步登至最高位。
祁涵于书案后落座,大氅上刺绣的云龙纹隐隐闪着金光,似乎与此地格格不入。
容璇垂眸,想到自己一身囚衣。好像每次遇见他,她都是这般狼狈。
案上摆着一份供状,尚未签字画押。
一应供词清楚明白,容璇亲笔所书,皆是她可以认的罪。
她区区五品文臣,不明白今夜陛下何必纡尊降贵来此。
正思忖时,宫中总管秦让奉帝命送入了几张文书。
她粗粗一瞥,依稀是士子作的八股文章。
“自己看罢。”祁涵淡淡开口。
“是。”
容璇依言接过,一目十行扫过,渐渐没了言语。
文章通篇行文流畅,内容平实无功无过,是一篇挑不出错处的八股文。当中却有两段写的极为出彩,叫人过目不忘。因而全篇视之,可以判作中等偏上,中举是无异议的。
另一篇文章亦然,几乎算得上是大同小异。
两篇文章考生姓名不一,年岁参差,籍贯倒是一致。
观落款年月,适逢先太皇太后大寿,天降祥瑞,仁宗连开两场恩科,天下读书人为之一振。
值得一提的是,每篇出彩之节不同。若是单独取出来,兴许能拼凑出小半篇锦绣文章。
容璇掌心微蜷,放下手中答卷。
她抬眸,对上帝王目光,心中了然。
“可有什么要辩驳的?”帝王开口。
容璇轻轻摇头,笑容里甚至有几分无奈:“陛下这都能寻出。”
不知是她时运不济,还是命数如此。
祁涵抬手,秦总管整理过文章安静退下。
烛火忽明忽暗,帝王平静道:“为何替考?”
两篇文章皆出自容璇之手,字迹本已刻意更改,比之如今更显稚嫩,外人鲜能看出端倪。
容璇也不知帝王是如何看穿,甚至摆到了她面前。
她答得理所当然:“自然为银钱啊。”
否则何必冒险行事。
她方才读的那篇八股文,是她替考的第一场。应对尚不算熟练,名次堪堪中第。不过买家已然满意,毕竟是科举舞弊,不显山不露水最妥当。按照事先约定,买家给了她足足三十两纹银,一下子便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而第二次替考,她一举攒足了去京都会考的盘缠,沿途都不必再节衣缩食,风风光光到了京都,安心准备春闱。
甚至于她还替考了第三场,她在京都购置宅邸的银两,泰半源于此。
她无意为自己开脱,早便知道此举有违科举初衷。
可她那时还不想去青楼卖身,这就是她仅剩的唯一一条路。
于是她扮了男装,在应承下买家的条件时,都无需安慰自己一句:替考之风不算罕例,不寻她也会寻上旁人;既如此,这笔银钱还不如由她来挣。
她只是想起儿时在乡塾中,于窗下听得的那一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欲独善其身,何必受他人指点。
容璇认罪认得坦率,唯有一事不明。
“陛下是如何认出来的?”
祁涵望向眼前人,似要看透她心底。
字迹能刻意修改,但行文的习惯与文风总是不经意流出。
容璇的会试文章,腾抄本尚在东宫书房。
“既如此,还有何要交代的?”
容璇便认真想了想:“寻枪手的考生多是家中有些门路,因而可以打点上下考官,助替考者混入贡院。再者,各处乡试时间不一,也给了人可乘之机。”
“夹带者亦不少,搜查最多只是翻看考篮,并不严苛。”毕竟都有可能是未来的举人老爷,贡院中人对考生多会敬上三分。
只不过到了会试,天子脚下,许多门道就失了用处。尤其是太子主理的元和二十九年科举,容璇能列一甲,也是托了东宫之福。
容璇知无不言,种种科举乱象历代皆有。但仁宗在位时厚待读书人,反而无意间助长了不正之风。
屋内慢慢陷入沉寂。容璇移开目光,着实猜不透帝王会如何处置于她。
自外人观之,太子殿下为正宫嫡出,光风霁月,风华倾世。但偶尔的相处,容璇却隐隐知道,端方雅正的太子,从来不只是表面上那般温润如玉。
那年江南水患,太子于知府宅邸设宴,大宴宾客。容璇亲眼见他在高堂上,谈笑之间便要了几人性命。
东宫暗卫出手,到拖下贪官奸商尸身,前后不过几息,快到席上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太子神色自若,雷霆手腕震慑江南官僚,各处贪污剥削粮款之风一夜肃清。
等到回京的庆功宴上,太子殿下当众请罪,容璇直愣神许久。
彼时的太子在江南席间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模样,连她都以为东宫持有仁宗密旨,可以先斩后奏。在首辅的眼线问及时,她还将自己的推测据实以告。
待到宴席散去,她亦不知自己如何想的,竟去追太子离去身影。
“怎么了?”
太子被罚闭门思过半月,但明眼人都知道,陛下不过小惩大戒,堵朝堂悠悠之口。
江南百姓一片赞颂,太子殿下立斩贪官,为民伸冤,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她张了张嘴:“江南,席上,殿下就不怕……”
她说得断断续续,苍穹之下,太子殿下的笑容有如骄阳般耀目,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肆意张扬。
“你担心,孤做错了?”
她一怔,摇头。
“既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朝堂波谲又有何惧。”
及冠之年的太子意气飞扬,灼灼目光,容璇至今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