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吵架会打滚,骂不过就咬人,咬完人就吐白沫。
我的舅妈,打得一手王八拳,练得一嗓狮吼功。
我的小姨,会抡起菜刀,抡起板砖,抡起椅子,抡起狗子,抡死一切。
我是这三位传奇女性的嫡传弟子,此生以姥姥的意志为人生宗旨。
与其自我内耗痛苦一生,不如原地发疯吓死别人。
1.
今日是姥姥出殡的日子,但大部分宾客都围在了门口看热闹。
透过人群空隙,可以看到其中人影缠斗尘土飞扬。
一个与我一般戴着白布的女人忽然爆发出了一声足以让人脑浆荡起涟漪的怒吼。
我下意识往后仰了身子。
紧接着,女人高举双手狠狠挥下,拳拳到肉快出残影,打出了一套漂亮的无影王八拳,把那个明明要高她半头的男人打得抱头鼠窜。
这个女人,是我舅妈,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悍妇...之一。
姥姥生前说过,我家四个女人三个寡妇,不想门前是非多就要修行成为一名人怵鬼怕的悍妇。
我想一定是那个被打的男人干了错事,舅妈才挺身而出捍卫我们的“悍妇之家”。
正在我看的津津有味时,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走到了我面前。
他蹙着眉毛看了看还在酣战的舅妈,又看了看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一脸乐呵的我,长长的叹了口气。
“任凤?”男人开口喊了我的名字。
“你是认识我吗?叔叔。”我看着男人的穿着打扮,很好看,他肯定不是我们这个小村儿里的。
男人点了点头,语出惊人,“我是你爸爸。”
那我是你爷爷!我刚想这么骂回去,却被一只手拍了肩膀。
只见我那位年近四十却风韵不减的小姨一脸鄙夷的看着男人:
“哟,这不是小凤你那个便宜爹吗?选别人家出殡这天来接孩子,还真是缺德又败家的死德性。”
完了,还真是我爸。
哦,原来,我有个活着的爸爸啊。
我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面色不善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非常文雅,却一点也不讨喜。
战斗胜利凯旋而归的舅妈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长发走来,恶狠狠的盯了男人一眼,进院拎出来一个粉色的老旧行李箱塞进我的手里。
“孩子东西都在这儿了,带走吧。”
我想起姥姥生前和我说,我马上要上初中了,这小地方的教育不行要把我送去城里那个死爹身边。
看来是我的死爹变成活爸爸来接我了。
小姨舅妈随口嘱咐我两句别委屈了自己后,挥手送我离开。
我拎着行李箱一路小跑的跟在男人身后,他像是躲瘟神一样走得飞快。
“爸爸,公交车站要往东边走。”我看着他越走越偏焦急的喊。
男人站定在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前,毫无耐心的说:“把那块儿白布扔了,上车。”
我的活爸爸好像很有钱,但是很讨厌。
2.
我对父母的印象很少,只有每年给妈妈上香的时候姥姥她们才会提两句。
妈妈是一个不幸的、倒霉的、瞎眼的、让姥姥舅妈小姨都伤透了心的但是却温柔美丽善良懂事又完美的女人。
而爸爸,她们每年都会问候两句赵毅这个畜生怎么还没烂死。
车上的气氛很安静,我俩之间谁也没讲话。
我搓着手指看向窗外飞快变化的景色,将姥姥教给我的人生道理全部回忆了一遍。
比如姥姥以前教育我,去陌生的地方一定要谨言慎行,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犯病,这样就能好好活下去。
“任凤。”赵毅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主动和我搭话,但是语气生硬,还不如我家附近查水表的大爷亲切。
“一会儿回了家,你先和你的继母问好,她会给你安排房间,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是你的姐姐和弟弟,和他们搞好关系。”
像是下达任务一样的态度,我偷偷的撇了撇嘴。
但还是装模作样的低下头,做出一副乖巧又腼腆的样子,轻轻的回了一声好。
赵毅真的很有钱,住的小区我只在电视里播放的偶像剧里见过。
要坐二十多层的电梯才能到家,家里也是大的吓人,和姥姥的院子差不多。
一个房间里走出个穿着红色真丝睡裙,肤白貌美,身材姣好的女人。
在我有限的认知里,电视剧和小说中这种打扮的多数是恶毒的后妈。
“回来了?这个孩子就是...”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一通,眉眼里有些嫌弃。
赵毅瞥了我一眼,我连忙低头,喊了声:“继母好。”
空气忽然安静了。
“...喊我阿姨就行了。”女人带着笑脸回答,和赵毅简单交谈几句送走后便换了一副面孔看我。
果然是恶毒后妈。
她仰着下巴让我自己去鞋柜里找拖鞋,不要踩脏家里地板,说箱子也脏要提着才可以进去。
我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费力地拎着大箱子跟她走。
她给我安排的房间还不错,就是采光差点,大概是因为没有窗户,只有贴近屋顶的地方有一个换气窗。
但是位置好,没走几步就是个厕所,非常方便我晚上尿急。
屋子里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
很宽敞也很干净。
我在姥姥家的屋子里还要放着舅妈卤肉摊子的酱料桶呢,这没有香料味的房间简直是我的理想。
3.
第一晚,赵毅因为加班没回来,后妈没有叫我,我也不敢去问有没有晚饭。
打开行李箱后发现里面有舅妈给我装的卤鸡腿和大馒头。
连后妈不给我饭吃的情况都预料到了吗?不愧是我舅妈。
第二天下午赵毅才回家,我趴在门上听到外面有小孩儿叫唤的声音,大概是后妈的儿子女儿。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叫我出去吃饭,我整理了一下衣服乖乖的坐坐好。
听见敲门声时弹射下床,打开房门,就见后妈端着一碗盖着菜的饭出现在我面前。
她放柔声音的说:“小凤,今天饭也要在房间吃吗?”
我来这儿之后你也没给过我饭吃啊?
我眨巴眨眼点点头,伸手要接过来。
“好,我在房间吃。”
就当我的手要碰到碗边的时候,后妈的手仿佛突然帕金森一般的猛地抽搐了一下。
啪。
满满一碗饭菜掉在了地上,我感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痛苦。
姥姥家一门四女三寡妇,早些年日子非常难过,我们吃饭时都要把锅底挖干净才心安,谁要是浪费了一粒,定要被姥姥骂的狗血淋头。
“小凤!”后妈换上了一种焦急的神色,仿佛被吓到了一眼后退了两步。
“不喜欢吃就不喜欢吃,你摔了干什么?”
我仰着头,两眼发直,身后仿佛出现了变化莫测的宇宙,我陷入了急速的思考。
根据我这些年看小说和电视剧,以及偷偷刷小姨手机的经验来看,这出戏叫做——诬陷。
哦!亲爱的姥姥,我现在遇到了危险,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脑子疯狂运转,分析着小姨舅妈和姥姥会怎么做。
一阵脚步声靠近,赵毅带着一双儿女赶来,看到的就是泫然欲泣的后妈和一脸麻木的我。
赵毅还没来及发火,我咚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大概是双腿发力过猛,地板又太光滑,我跪地的瞬间还往前漂移了一段距离,差点撞到后妈的腿,她被吓得往后倒退一大步。
我两手撑地刹车,顺势猛地抓起了一口饭塞进嘴里。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饿的眼晕手麻,我拿不住,呜呜呜呜,好饿好饿好饿,我吃我吃我吃——”
他们一家四口集体愣在原地看着我。
“....呕。”
我呕了一下,这饭里有香菜,我自小吃一口就会吐。
于是四个人又看着我跪在地上干呕,浑身颤抖,好不可怜。
后妈原本准备的说词全部都失去了意义,只能在我的一声声干呕里迷失了自我。
4.
姥姥曾经说过,在面对那些污蔑的话时,解释行不通的,直接吓走她们就好。
就像曾经,有一户人家污蔑小姨去偷男人。
姥姥不多废话,躺倒喘气翻白眼一气呵成,身体扭曲抽搐的在地上画了个圈。
而舅妈则负责原地跪下,哭的十里八乡的鸡都不敢下蛋了。
等到他们一家四口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后,我已经把地上的饭碗收拾好。
赵毅回味着我刚才说的话,“你白天没吃饭吗?饿的拿不住碗。”
后妈脸色一变,遮遮掩掩的推搡着赵毅和孩子们去餐厅。
“我说了这孩子有点认生,一直不愿意出房间,拿去的饭菜吃的也少,看来是有忌口,是我疏忽了,我下次注意。”
或许从赵毅回来的时候,我的后妈就把我形容成在卧室自闭不吃不喝的怪小孩了。
那么赵毅会信吗?
我不清楚,也没打算去问,至少现在后妈的诬陷失败了,这就够了。
姥姥曾教育我,有些时候太较真了反而会图惹是非,所以要学会点到即止。
什么是点到即止呢?
我不足十二岁的脑袋瓜想不明白,只不过深受姥姥的意志影响,我出于本能的不再追究。
从那晚后,后妈对我的态度谨慎了一些,会叫我去吃饭,桌上总有一盘没有香菜的素菜。
赵毅说他给我办完了初中的入学,我被他带去书房,他推着金丝眼镜冷冰冰的说:
“去上学就稳重一点,你在乡下被养的太野了,别在外面丢人惹事儿...像你那个舅...丢人现眼。”
我瘪着嘴,没有回话,我不觉得舅妈丢人,不觉得姥姥家丢人。
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就只有姥姥、舅妈和小姨。
姥爷四十多岁的时候因病过世了,姥姥一个人拉扯大了一儿两女。
舅舅结婚后没多久跟着人去外面找活干,结果在外地出了车祸。
舅妈是村子里的孤女,刚结婚没多久就死了男人,她被全村人指指点点,是我姥姥护着她再一个个骂回去的。
小姨结婚后和男人去城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一个人回了村,据说是小姨夫肺上出了问题,没撑过两年就死了。
那时候家里只有个没出嫁的妈妈,也是一门四女三寡妇。
据说我妈是一个学历不错长得漂亮的女人,应该会有个好姻缘。
看热闹的都说我们家克夫,全是寡妇命,肯定没人敢娶她。
我妈妈没有把爸爸克死,反而是自己喝药自杀了。
我知道的很少,在她们的的只言片语里总结出了妈妈的模样。
妈妈曾是爸爸的下属,二十九岁才结了婚,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晚。
爸爸并不爱她,妈妈三十一岁的时候怀了我,爸爸却出轨了。
那个女人的孩子比妈妈怀的都早,当对方抱着孩子找到妈妈时,她差点被气晕过去。
备受打击的妈妈早产了,姥姥带着舅妈小姨一起来把她和我带走。
据说当时她们想把赵毅打一顿,可惜他从头到尾就没出现。 5.
可能是因为产后抑郁吧,妈妈终日郁郁寡欢,在我两岁的时候她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