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046

放下林黛玉在贾府不提，却说黛玉听说的金陵薛家薛蟠打死人命案，在贾雨村任职应天府后，第一时间被详呈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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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等事！打死了人，竟白白走了拿不来的！”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只见案旁立着一个门子，使眼色不令他发签。雨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从人退去，只留此门子一人伏侍。（引程甲本第四回）

这一段描写可谓将人情、法理、虚假、现实讽刺地淋漓尽致。

贾雨村一听原告之言，竟不传唤被告家属对质，而是佯装“大怒”发签缉拿凶犯家属到堂拷问，试问法理规矩何在？

贾雨村听信一面之词的愤怒，何其堂皇！仿佛青天大老爷降临，要为冤屈主持公道一般。但其实经不起细琢磨。

要知道官场的复杂程度，远非日常人际关系可比。贾雨村得贾政帮助复职到应天府，为什么不是别的地方？只是巧合么？那为什么应天府就有一桩案子，是贾政内甥薛蟠犯下的？

如果贾雨村不在上任前弄清自己为何被派往应天府，还要听门子讲解“护官符”的内情，不知道薛蟠是四大家族薛家的继承人，不知道王子腾是薛蟠的舅舅，贾政是薛蟠的姨父，那他这三品的应天府知府，岂不是白当了！

古代社会的法治，实际就像印度的地方“婆罗门”，绝不是官家一人说了算，而是要与乡宦、乡绅等地方士族协同治理，怎么能不了解清楚就仓促行事？那地方官府，流水的官员铁打的衙门。长官换来换去，各部门的“吏”，则多出身于地方势力代表，岂能不被掣肘？

贾雨村的“怒”，不过是故意装腔作势罢了。他知道肯定会有人阻止，给他台阶下。只不过他没想到阻止自己的，不是王家或者薛家方面的人，而是个“自己人”。

门子只是衙门里最底层的人物，无法与各职能部门的权力地位相比，自然最想攀附向上。原本这个“阻止”献勤的巧宗轮不到他，换了旁人可能会因此受排挤。但因为他是贾雨村的故人，也就顾不得其中的人情，抢了别人的机会。我们在读书时，要明白其中的道理。

贾雨村虽然奇怪这个门子的来头，但只要有人给他台阶，也就趁机偃旗息鼓，证明他之前的表现确实是虚张声势。只是贾雨村大人多忘事，怎么也没想到门子竟然是他曾经落魄时寄住的原葫芦庙里的小沙弥。

这不但会让贾雨村想起自己最不堪、最窘迫、最狼狈的过往，更可能记起当日寄人篱下甚至过午不食时，遭受到的“白眼”。不知道小沙弥当初有没有狗眼看人低，只怕也跑不了吧！

门子以为这次巧遇是故人相见，抱上了大腿，却不知他的存在揭开了贾雨村往日的不堪。作为唯一见证人，奢望贾雨村‘贵人多忘事’可能并不现实。等待他的已经是前途未卜。而他随后的作死行为，也提前为他“写”好了搭配三千里的路引。至于是生是死，全靠他的造化了。

所以，曹雪芹只写贾雨村一怒，就刻画出一个彻底蜕变黑化的小人形象。他早对薛蟠的案子心知肚明，门子却主动与虎谋皮，注定要引火烧身。每次读至此处，不免有脊背发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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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