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和太子闹脾气,耍性子来冰玉堂要当自梳女。
自梳女理应穿粗布衣服,她誓死不从:
“女子穿粗布麻衣,还如何吸引男子,结百年之好?”
自梳女辫子一旦挽成发髻,即永不嫁人,她嗤之以鼻:
“女子生而侍奉夫君,不婚且无后,是为大忌!”
她将土匪流氓引入冰玉堂,逼迫堂内自梳女与他们过夜。
“这才是女子该为之事!”
太子接她回宫时,她佯装垂泪:
“身为自梳女,却行娼妓之事,实在伤风败俗,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一夜之间,冰玉堂成为火海。
再后来,宫里多了位按摩师。
1
我如往常到太子妃沈楚华的寝宫之时,她正在沐浴。
沈楚华行事向来铺张,沐浴需十名宫娥一同侍奉,没洗上个两个时辰不会罢休。
据她所言,这是为了“洗去在冰玉堂时沾染上的的娼妓气”。
殿内无人,我垂首安静等待。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虽未回头,我却知晓是太子萧临。
只有太子来到太子妃的寝宫,无需通报。
我背朝殿门在垫上坐下,不经意间滑落一角衣服,露出莹白香肩:
“娘娘,您终于来了。”
“您不是说要学按摩好服侍太子殿下吗?奴婢今日教您如何舒缓肩颈。”
后头脚步声渐近,却没有出声。
我催促道:“娘娘快来,您今日好生奇怪,怎么不说话?”
一只劲瘦有力的手扶上了我未着衣物的肩颈。
太子常年在马背上骑行射箭,温热的指腹上有着轻微的薄茧。
体温相触,便好似有一股紊流在我体内流过。
身后之人仍然一言不发,肩角上那手却开始缓缓动作。
力道一深一浅,浅时像一片羽毛拂过皮肤,深时让我忍不住喊出声:
“娘娘,按摩讲究适中力道,为太子殿下按摩的时候,您可适当放松手劲。”
“按摩之时,您可从肩颈处开始,慢慢向内挪移到脖颈处。”
肩上那手听话地略过我的衣物,向内按压。
身后之人的呼吸变化在安静的大殿里听得异常清晰。
是急促的、低沉的男子音。
我注意到了不对劲,轻微侧头,惊呼出声:“太子殿下,怎么是你?”
我惶恐跪地:“恕奴婢愚钝,未发觉太子殿下到来,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我赶忙将肩处衣物重新覆上,衣服却又随着我盈盈跪拜的姿势顺势滑落。
我的皮肤向来柔嫩,方才萧临仅是稍微使了些劲,此时肩上就已有了轻微红痕。
像是白雪中晕染开的梅花,引人无限遐想。
萧临今日未着朝服,穿了一身深蓝素面锦缎袍子。
从我跪拜的视角来看,只看得到其中一角,上面绣着纹云形状,像一朵浮在半空的蔷薇。
萧临俯首看着我,不动声色道:“按摩?为何要教太子妃按摩?”
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难以启齿,却还是如实禀道:
“娘娘她......殿下您许久未和娘娘同房,娘娘心急,故找了奴婢...找了奴婢教她按摩,想更好地侍奉好殿下您。”
萧临未置一词,走到床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这里坐,帮孤按摩,孤倒要亲自体会体会你的手艺。”
2
我的头俯得更低:“殿下,这是娘娘的床...更何况奴婢身份卑微,替您按摩,怕是不妥。”
萧临眉眼深沉,直直地看着我:“孤说妥,便是妥。”
“什么时候太子府的下人,连孤的话也不听了吗?”
我连忙应“是”,在萧临身后坐下。
见萧临未有脱衣服的意思,我踌躇着提醒他:“殿下,奴婢所学按摩之法,需脱衣按摩,才会有效果。”
萧临饶有兴致:“哦?什么按摩之法,孤倒要看看。”
他松了腰带,将肩上衣服卸下些许。
常年习武之人的肩膀宽阔而坚实,线条流畅有力,背后隐隐约约露出些许疤痕。
我打开一个密封的瓶子,在手心上倒出些许,往萧临肩颈处抹去。
萧临好奇:“这又滑又凉的东西是什么?”
我恭敬回道:“此乃精油。”
精油有些许淡淡香味,在我与萧临之间弥散开。
我控制着手下的力道,将精油涂抹到萧临背上的同时,也用掌心的热度一点一点揉散他肌肉的紧绷。
萧临闭目养神,发出了满意的叹息:“你这按摩手法,确实不错。”
“经你这么一按,孤的头疾也不疼了。”
“你这精油倒是稀奇,孤还是第一次见,一上身,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
可不稀奇吗?
这精油,是我亲自调制的。
它被我混入了噬骨香。
初始闻到这香味的人,只会觉得全身心舒坦松弛,飘飘欲仙。
但时日一长,在按摩的过程中,这噬骨香会渐渐渗入五脏六腑。
到最后,长期服用了这香的人,骨头会软化不成形。
连站也站不直,成为一滩肉。
我顺从回道:“谢殿下夸赞。”
萧临好似想起了什么,睁开了眼,认真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垂眸看着仍在萧临肩背上揉捏按压的那双手,遏制住内心的情绪,乖巧答道:
“奴婢,花净。”
3
我本来的名字不叫花净,叫盼儿。
儿是儿子的儿。
爹娘不喜我是个女子,娘却又在生了我后一直未孕。
他们找了个巫师算命,算何年才能生出个儿子。
未料那巫师见了我,全身颤抖,惊恐地躲到了算命桌下。
用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我:“你......你......”
他问我爹娘,我是否在五岁那年误摘了噬骨草,生了一场大病,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爹娘不解地点头:“是有这样一件事没错,但这与我们今日的求子有何关系?”
巫师不住地发颤:“摘了噬骨草却大难不死,那噬骨草的毒,早已成为了你女儿的一部分!”
“这毒,它克子啊!”
我就这样被爹娘赶出了家门。
说来也是好笑,我叫盼儿,却克子。
那一年我尚及十二。
在山上游荡的时候,就这样被冰玉堂的院主道仪捡到了。
道仪身后的长辫挽成发髻,清秀绝俗,神情沉静。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盼儿。”
她皱了皱眉:“这不是个好名字。”
“你爹娘呢?”
我瘪嘴:“死了。”
道仪见我小小年纪无爹无娘,又孑然一身,复又问我:“你愿意和我上山,到冰玉堂做自梳女,从此独立谋生,不依不附吗?”
我捂着饿了好几天正在咕咕叫的肚子,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她:“有吃的吗?”
道仪笑了:“当然有。”
平常不爱笑的人一旦笑起来,就像满京城都把春意吹到了她的眉眼上,我一时看愣了眼。
我就这样乖乖地跟着道仪上山了。
她给我取了个新名字。
她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你就叫花净吧。”
花净,我咂摸着这个名字。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它一定是个好名字。
冰玉堂的生活非常的清苦,我却过得意外的惬意。
先前爹娘总是嫌弃地看着我摇摇头:“你说,生了个女娃子,她能干啥?”
“很快她也到出嫁的年龄了,咱家清贫,她能嫁给什么好人家?还得出嫁妆,早知道当初一生下来就把她掐死。”
这样的话我从小到大,听了不下数十遍。
但是在冰玉堂,我跟着道仪采桑养蚕,闲时到田地上耕作。
我不用思考我是不是克子,我不用去想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我也不用相夫教子。
我认识了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自梳女,我们嬉笑打闹,一起劳作。
有时候犯懒不想下床,一起被道仪一顿好骂,诚恳地认错,下次继续再犯。
冰玉堂是我的桃花源。
日子就这么和美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有天,冰玉堂来了一位贵客。
国朝最尊贵的太子妃。
4
沈楚华一来就对着道仪哭得泣不成声:“萧临他欺负我,我不想当太子妃了。”
“我来投靠你们,同你一起照顾孩子攒功德!”
深宫大院是吃人的地方,尤其是吃女子。
沈楚华情绪激动,道仪怜惜地安抚着她,心软收留了她。
见沈楚华心意已决,道仪给了她一件粗布衣服,让她随我们一同上山采桑养蚕。
沈楚华愣住了,停住了哭泣:“这是要干什么?”
道仪从容道:“太子妃娘娘,入冰玉堂,需采桑缫丝,自食其力。”
沈楚华恍惚了下,而后似是羞极怒极:
“这么丑的衣服,也敢拿给被太子妃穿,还胆敢要求本太子妃劳作?”
“女子穿粗布麻衣,劳作得皮肤粗糙,还如何吸引男子,结百年之好?”
道仪愣了一愣:“太子妃娘娘,自梳女本就不用嫁予男子、相夫教子。”
沈楚华梗着脖子嗤之以鼻:“女子生而侍奉夫君,不婚且无后,是为大忌!”
“你们冰玉堂的人,都违反了女德!同为女子,我以你们为耻!”
她将土匪流氓引入冰玉堂,逼迫堂内自梳女与他们过夜,满意地拍了拍手:
“这才是女子该为之事!”
那一晚,冰玉堂内求饶惨叫声不绝于耳,持续了整整一夜。
冰玉堂自梳女纷纷自甘堕落,成为娼妓的消息传到了民间。
一时之间,无数抱有猎奇心态的男子蜂拥而至。
冰玉堂霎时变成了青楼。
而我则因噬骨草于我无毒,入深山采撷草药,恰好躲过了这次劫难。
那段时间,道仪感染了风寒,总是咳嗽连连。
我背着满满一篓子丰收的草药,兴高采烈地回到冰玉堂。
想着道仪煮了这草药吃,一定能很快好起来。
再次见到的,却只有一片火海。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直到上苍下了一场怜惜的春雨。
昔日朝夕相处的每一张面孔,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天色突变,春雨惊雷。
我没有家了。
曾经我以为,噬骨草之毒融入我的血脉,使我免疫,是我之不幸。
然而现在看来,却是命运带给我的一份礼物。
我要把这份礼物带进东宫,渗入那金尊玉贵之人的体温和血液中。
我要你们偿命。
5
我还在替萧临按摩着,沈楚华却突然沐浴回来了。
见我坐在她的床上给萧临按摩,她不由分说冲了上来,给了我一巴掌。
“你这个狐媚子,原来当初做我按摩师就没安好心,竟然勾引太子勾进到了我的床上,好大的胆子!”
我立刻下到地上,跪拜垂首:“娘娘,奴婢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为他按摩,并未有任何不安分的心思。”
我转了个身,朝太子也拜了一拜:“还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明鉴!”
整个东宫上下,不,整个皇宫上下。
谁人都知道沈楚华善妒,最在意的只有萧临一人。
怎奈成亲整整两年以来,沈楚华却仍未怀上身孕。
皇上急了,给萧临送来了许多歌姬、舞姬,只希望萧临能够尽快开枝散叶。
然而每当有新的女子送到东宫。
第二天,总会衣衫不整地惨死在街上。
萧临与沈楚华青梅竹马长大,感情甚好。
沈楚华乃丞相嫡女,自小张扬跋扈惯了,萧临尊为太子,却总会迁就宠哄着沈楚华。
歌姬舞姬之死,谁人都知道是太子妃的手笔。
一开始,萧临念在旧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时间一长,沈楚华在这头闹,帝王朝臣在那头催,萧临渐渐变得不耐烦。
毕竟自小众星捧月惯了的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毫无底线地迁就另一方。
最近一段时间,萧临甚至一次也没有和沈楚华同房过。
沈楚华急了,她找上了我。
她听闻我的按摩之术有媚术之功效,因此希望向我学习按摩,以重新挽回萧临的心。
哪里有什么媚术,无非是噬骨香在发挥作用罢了。
见我跪在地上不断认错,低眉顺眼的模样。
沈楚华仍是不消气,头上摘了簪子就要朝我的脸上捅来。
“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吗?看我划花了你的脸,你还怎么勾引太子!”
我一动未动。
眼见着那簪子就要戳进我的眼睛里。
萧临揉了揉眉心:“够了!”
“不关她的事,确实是孤让她给孤按摩的。”
“你瞧瞧你现在,声嘶力竭大吵大闹,哪里还有太子妃的风范!”
看着萧临揉眉心的模样,我就知道,他的头疾又发作了。
6
萧临先前上阵杀敌的时候,头部受了伤,并未完全痊愈,此后时不时地头疾便会反复发作。
而噬骨香,在渗入骨血的时候,确实会缓解头疾的发作。
却不能根治。
一旦离开了这香,头疾便会加重。
更会对按摩之人,渐生依赖,最终任人操纵。
更何况此时此刻,萧临身边,还有个仍在闹脾气、吵得人头疼的沈楚华。
沈楚华没想到会被萧临劈头盖脸呵了一番,顿时流下了两行清泪:
“当初向我父亲求娶我的人是你,亲口对我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是你,此时此刻骂我没有太子妃风范的也是你。”
“你知道我为了你,学习了整整一个月的按摩,手都学酸了,但你这一个月,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更何况沈楚华一向傲气惯了,从来都是别人服侍她,何曾有过她亲自服侍别人。
一听这话,萧临就心软了。
他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让沈楚华过去,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这么久没来看你,是我不对,我今天不就来找你了吗?”
“正好我头疾犯了,你给我按摩按摩,让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太子和太子妃又和好了。
一如过去的无数次。
萧临瞥了我一眼,示意我可以退下去了。
我乖巧恭敬地走出了太子妃的寝宫。
但我知道,萧临还会再找我的。
因为我给沈楚华的精油。
是加重头疾的精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