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底,湖南省衡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内,
一位戴着呼吸机的花甲老人坐在床上看着女儿,而女儿正对着诊断书发愁。
老人名叫刘富强,今年64岁,刚刚结束8年的牢狱之灾1个月,
然而,这已经是他出狱后第二次住进医院了。
经过医生诊断,老人患有肝硬化、肝腹水、呼吸衰竭、房颤等多种疾病,
情况十分危险,用上呼吸机也只能勉强维持,这让女儿刘萍很是着急。
可目前摆在她面前的最大困难远不止父亲的病情,
刘萍的儿子刚上二年级,也需要她照看,同时照顾老父亲和儿子让她分身乏术,
医疗费用也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刘萍没有工作,根本就没有钱交医药费:
“医院要我缴费,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昨天我把身上唯一的500块钱交了,
然后医生就说明天做完检查就要父亲出院,因为我们没钱,医院不让住了。”刘萍无奈地说。
可出院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父亲出了院之后没有地方住。
“作为女儿,我不可能把他放到马路上面呀。”
刘萍无法抛弃自己的父亲,可眼前的两条路似乎都行不通,
没钱住院,出院又没有房子住,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刘萍的朋友帮她把儿子从学校接了回来,提起刘萍现在的境遇,她很是心疼:
“父亲回来之后就一直是她在管,但她又没有能力,只能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连跪都跪了,到处找人借钱,没有医保,出去也没有房子住……”
刘萍拿出了一叠缴费单,这一周父亲的住院费就花了6900元,她还欠着医院400多块钱,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发愁,因为儿子放学回来,她需要辅导孩子功课,
没有地方去,孩子只能每天中午来到病房,趴在地上写作业。
刘萍忙得连坐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但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来照顾父亲呢?
她的母亲又身在何处?
提起母亲,刘萍显得十分无助:“我母亲说他们早就离婚了,这不关她的事。”
原来,在刘萍8岁那年,母亲李波月就和父亲离了婚,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如今父亲患病住院,她去找母亲帮忙但被母亲拒绝了,也不让父亲住在她们家,
可刘萍自己没有工作,连给父亲租房的钱都没有,医院又不让她们继续住了,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萍决定再去找母亲求助,结果她带着记者刚下楼,就在医院外发现了母亲李波月,
说起前夫刘富强,李波月似乎有着一肚子的愤怒和委屈:
“你现在想到你无依无靠了,你女儿小时候无依无靠你怎么没想到啊?
30年前,他根本就没有管过我们两个的死活!”李波月不停地指责前夫,
“我上班都带着她(女儿),还经常受到领导的批评,他就在外面花天酒地,败光家产!
他现在老了就想着要找人养老,你说他可不可耻!这就是个人渣!”
李波月表示,她不阻止女儿尽孝心,但她清楚,以女儿的能力,是不可能照顾好前夫的,
因此她这次过来是想劝女儿认清现实,想想他当年犯下的错误。
“不养别人小,干嘛要人家来养你的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波月似乎要诉尽这几十年来受过的苦,因为担心女儿不被待见,
她离婚以后一直没有组建新家庭,母女俩相依为命走到今天,
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帮助女儿照顾让她吃尽苦头的前夫。
但刘萍还是不想放弃,她劝说李波月来到病房,进行一次三个人的谈话,
可李波月一见到前夫,积压30年的怒火还是忍不住涌上来: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把自己活成这样,你有钱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和女儿呢?
我一个人带着小孩去跑车,你管过我们死活吗?
现在你又让女儿给你养老了,你也真是好意思!”
年轻的时候,李波月是一名列车乘务员,每次跟车都要在火车上待三天,
丈夫不在身边,她只能在工作的时候带上女儿,
为此受到了不少领导的责骂和同事异样的目光。
李波月还说,这几十年来前夫只给过9600元生活费,女儿好几次找他要学费都被拒绝了。
听到前妻说女儿学费的事,一直一言不发的刘富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他说,当时他没时间顾得上女儿,就把女儿交给父母抚养,女儿的抚养费也都给了父母。
李波月对他的说法并不买账,依旧不满地嘟囔着,夹在两人中间的刘萍试图劝说母亲:
“这么多年就算了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但我不想让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这样大家都很累。”
然而李波月和刘富强已有长达30年的积怨,这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你不要帮他讲话!”看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在帮前夫说话,李波月十分生气,
“他就是一个渣男!(那时候)别人都欺负我,说我是寡妇!
善恶终有报,他现在就是遭了报应!”
不管怎么说,一件亟待解决的事情就摆在眼前,
第二天刘富强就要因为付不起住院费而出院,
记者劝说李波月能够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允许刘富强先在她家里借住两天,
李波月的态度依然坚定:“不行,住不下!他对我伤害太深了,我容不下他!
30年前不管我,我凭什么管他的死活?”说完,她直接起身离开了医院。
这些年刘富强究竟做了什么,让李波月30年来都难以忘怀?
年轻的时候,刘富强也和李波月一样在铁路工作,后来他下海经商,
开了一个卫生纸厂,厂子越做越大,也有了几十名工人,
赚的钱越来越多,他却渐渐疏远了家庭,和妻子吵架也日渐频繁,
李波月希望他能多顾一顾家庭,不要总是在外面不着家,
可在刘富强眼里,赚钱搞事业才是最重要的,谁要阻止他赚钱,他马上就翻脸。
于是,在爆发了一次巨大的争吵之后,刘富强和李波月离了婚,
但他没想到的是,离婚之后,他的事业也渐渐低迷,
没过多久就破了产,后来又因为交友不慎,触犯法律在监狱里待了8年。
刘富强对此十分懊悔,这8年来他错过了很多,还包括女儿的人生大事,
女儿找的那个女婿对她并不好,还不让她出去工作,
要不是后来意外因车祸去世,女儿可能还生活在他的魔掌之下。
纵观刘富强这些年,每次需要他履行义务的时候他都缺席,
如今到了需要享受养老权利的年纪他才来到女儿身边,也难怪李波月会对此耿耿于怀。
中午,刘萍给父亲买了饭回来,因为父亲不吃花生,她又仔细地把每颗花生都挑出去,
她告诉记者,原本她是想给父亲做饭吃,因为现在手头没什么钱,
可母亲不让她用家里的厨房给父亲做饭,所以她只能在外面买饭吃。
曾经,她想给父亲做营养餐,由于母亲不让在家做,她就偷偷跑去外公租用的单位房做饭,
如果母亲不想和父亲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父亲能不能在这套单位房借住呢?
刘萍带着记者来到这套单位房,这是一个50平方米的两室一厅,
可因为年久失修变得破败不堪,墙皮脱落,电线裸露,
窗户漏风漏雨,家具也都是使用多年的老古董,衣柜门仿佛碰一下就会掉。
其实,刘萍早就为父亲在这套房居住做好了准备,还添置了暖炉和饮水机,
桌上剩着半锅刘萍自己做的龙骨炖冬瓜,当时因为被母亲发现了,所以没有吃完。
在这个破旧的老房子里,刘萍透露了自己内心的压力:
“有时候我真的想轻生,但是我如果真的走了,小孩怎么办?父亲怎么办?
为我付出这么多的妈妈又怎么办?每次想到这些,我就咬牙又挺过去。”
最无助的时候,刘萍除了哭泣不知道能做什么,尽管她明白掉眼泪是最没用的事。
这套房子离她目前居住的地方很近,走路只有3分钟,让父亲住在这里是最好的安排,
那么,母亲会同意刘萍的这个提议吗?
回到家里,刘萍又开始劝说母亲放下:“人总是要向前看,活在仇恨里多累啊?”
“没法向前看,对我伤害太深了,我放不下,这怎么可能说释怀就释怀?”
不过,李波月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
“她(女儿)要当孝子我不反对,不然我就不让女儿管他了,
我还是支持她孝顺,因为他(刘富强)做了我父亲的孝子,我也让我女儿去做他的孝子。”
十二年前,李波月的父亲去世,后事都是由刘富强操办的,李波月一直记得这份情,
所以女儿去照顾他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反对,也允许孙子去看望爷爷。
刘萍劝说母亲,能看在外公的面子上退一步,答应她的请求,
可李波月依然不同意:“你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不能把这些事强加在我身上,
按理说我现在已经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你何必来给我增添烦恼呢?我不想看到他!”
无奈之下,刘萍只好独自回到了外公的房子,她为什么坚持要扛起赡养父亲的义务呢?
同样是被父亲抛弃几十年,她难道对父亲没有一点怨恨吗?
“我之前答应我爷爷的,爷爷没多大年纪就走了,这可以说是他的遗愿之一吧。”
刘萍告诉记者,在爷爷病重的时候,他曾经郑重地对她说:
“萍萍,你要答应我,不管你父亲过得如何,你都要管他。”
父母离婚后,刘萍有一半时间都住在爷爷家,一直受爷爷的照顾,也很听爷爷的话,
照顾父亲是爷爷临终前托付给她的要求,她一定要做到。
刘萍还记得当初母亲让她出去工作,但她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贪玩不想工作,
所以如今应该怪她自己不争气,没办法承担起照顾父母的责任,
然而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了,现实已经摆在眼前,
为了让母亲同意父亲住在外公的房子里,刘萍再次把母亲拉到了医院,
希望父亲能给母亲道歉,征求母亲的原谅。
再次面对面,还是李波月先开了口:
“我希望你能放过你女儿,她没有照顾你的能力。
她自己背后长了个瘤子都没钱看病,还为你筹款7000元,你忍心吗?”
刘富强之前那7000元医药费是女儿在筹款平台上筹集到的,
可还是杯水车薪,没办法填补医药费的大洞。
李波月心疼女儿,但她对于女儿的病也无能为力,
如今刘萍没有工作,还有一个在上学的7岁儿子,
李波月退了休,每个月能拿到2800元退休金,这就是她们全部的生活来源。
李波月要给自己买药,要给孙子付学费,生活本就十分拮据,
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拿去让女儿尽孝心。
李波月的情绪激动起来,为了避免又闹得不愉快,刘萍劝父亲给母亲道歉,
可刘富强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道歉还有什么意义?”
刘萍依然努力劝说着,一段时间后,刘富强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向李波月道歉:
“我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女儿,希望你能够宽宏大量,让我重新融入(这个家庭)。”
“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境界。”对于这个道歉,李波月并不领情,
她也认为迟来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她的整个青春都被刘富强毁掉了,
30年来没有丈夫在身边,女儿也不懂她,吃的苦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现在让她因为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原谅刘富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李波月再次离开了病房,刘萍只好去社区寻求帮助,
此前,她帮父亲申请了低保,社区也第一时间帮他们递交了材料,
但审批需要时间,具体什么时候能办下来,工作人员也不清楚。
不过,社区已经帮他们申请了一笔1500元的临时救助款,
过几天就能打到刘富强的账户上,社区书记建议刘萍用这笔钱尽快办理医保,
这样以后再住院就能报销很大一笔医疗费。
随后,刘萍希望社区能帮他找间房,解决父亲住处的问题,
但社区离刘萍居住的地方有十几公里远,在这里租房不方便照顾,
而且他们也联系了几家租户,听说刘富强得了重病,大家都因为怕出事不愿意租给他。
社区希望住房的问题能靠刘萍自己解决,
李波月得知后,主动带着女儿去看房,
原来,她不忍心看见女儿这样无助,在附近打听了不少便宜的租房。
最终,刘萍敲定了母亲帮她找的第三套房,
只要社区补助一下来就能交租金,父亲的住处也终于得到了解决。
人一生能有几个30年?李波月的无法释怀让人理解,
希望刘萍比起要求母亲立刻原谅,还是给时间慢慢疗伤来的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