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那一新荷
1
我咽气时,京中百户皆披白幡。人人都道陈家老夫人一生顺遂,却不知我掌心全是掐烂的暗疮。
"夫人,侯爷说今夜宿在柳姨娘处。"
我望着铜镜里鬓角银丝,忽的笑出声来。五十载殚精竭虑,替陈逸填了三十万两亏空,到头来连口热汤都要等残羹。
"浅儿,该喝药了。"
陈逸端着青瓷碗跨进门槛,蟒纹锦袍上还沾着茉莉香粉。我认得,这是西跨院新来的扬州瘦马最爱的味道。
喉头腥甜翻涌,我猛地攥住他手腕:"砒霜滋味如何?"
瓷碗哐当坠地,陈逸眼中闪过刹那慌乱。我盯着他腰间鸳鸯佩——那是我熬了三个通宵绣的定情信物,如今缀着陌生女子的青丝。
"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血沫从我嘴角溢出来时,我听见前院敲着响板。真吵啊,吵得我仿佛又看见十五岁那年的十里红妆。早知陈家是个吃人的窟窿...
再睁眼,菱花镜里映着少女娇颜。
"小姐,骠骑将军又来送珊瑚钗了。"丫鬟捧着鎏金匣子,红绸系着南海明珠,恰如前世的定亲礼。
我指尖发颤。临潼关初遇的场景历历在目,那年陈逸披着玄铁甲胄策马而来,骗得我误以为遇见了盖世枭雄。
"扔出去。"
"什么?"丫鬟不解。
"连同前日送的云锦,上月赠的翡翠镯,统统扔回将军府。"我推开窗棂,春桃正灼灼,"派人传话,林尚书府嫡女,此生不嫁将门。"
满院仆妇扑通跪倒。前世此时,我正绞着帕子等陈逸提亲,却不知他早与表妹珠胎暗结。
"浅儿胡闹!"父亲疾步跨进月洞门,官袍沾着晨露,"陈家三代将星,昨日陛下刚赐了丹书铁券..."
"父亲可知骠骑将军上月剿匪,私吞了五万两饷银?"我抽出暗格里的账本,"兵部刘侍郎亲笔,女儿誊抄了三份。"
老头子的山羊须颤了颤。前世陈逸正是用这笔钱给我打造了金丝楠木婚轿,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陛下最恨贪墨。"我抚过父亲官袍补子,"女儿听闻新科进士正在殿试,清流之选,岂不更妙?"
日影西斜时,前院传来消息。陈逸的亲兵在府门外跪了两个时辰,我命人泼了五桶冰水。
"小姐,顾公子到了。"
我手一抖,茶盏泼湿了石榴裙。回廊尽头立着青衫书生,玉冠束发,眉眼如墨,正是前世外放时替我挡过暗箭的顾瑾年。
"皖南顾文卿,见过林小姐。"
他行礼时耳尖泛红,与后来杀伐果决的东南总督判若两人。前世我至死不知,这个总在危难时出现的寒门学子,为何终生未娶。
"听闻顾公子殿试策论写的是漕运改制?"我故意将团扇抵在他喉间,"可知触碰盐商利益,轻则流放,重则丧命?"
少年眸光清亮:"若能为万民开太平,文卿何惜此身。"
我心口突突地地跳。回想前世陈逸也说愿为我舍命,却在匪徒袭来时,拽过侍女挡刀。
"好个何惜此身。"我将父亲刚给的田庄地契拍在石桌上,"城西三家赌坊,明日劳烦公子带人砸了。"
顾瑾年愕然抬头。他自然不知,那些赌坊是陈家暗桩,专替军中洗黑钱。前世我用了了十年才摸清的门道,如今正好当投名状。
暮色染红飞檐,小厮慌张来报:"陈将军闯进来了!"
玄甲撞开垂花门,陈逸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前世他露出这种神情,是在哄我典当嫁妆填补亏空之时。
"浅浅要悔婚?"
"将军慎言。"我退到顾瑾年身后,"你我从未有过婚约。"
陈逸突然轻笑,伸手要扯我腕间珊瑚串。电光石火间,顾瑾年横跨半步,骨节分明的手擒住陈逸手腕。
"将军,逾矩了。"
陈逸眯起眼:"你算个什么东西?"
"新科二甲第七名,顾瑾年。"青衫书生不卑不亢,"吏部记档,翰林院拟职,将军要查文书么?"
我怔怔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前世怎没发现,这书生冷面示人时,竟比陈逸的银甲还夺目。
"好,很好。"陈逸甩开手,玄色披风扫落满地海棠,"明日宫宴,本将倒要看看,林小姐选的良人能否活到上任。"
更鼓敲响,顾瑾年仍攥着我的珊瑚串。月光漏过他紧抿的唇线,倾泻在石阶上泛着月华。
"怕么?"我踮脚替他拂去肩头落花。
"林姑娘。"他突然抓住我葱白指尖,"赌坊的事..."
"砸得越狠越好。"我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明日砸完,我带你去抓更大的鱼。"
他掌心滚烫,灼得我眼眶发酸。前世被陈逸骗走第一笔嫁妆时,我也这般牵过他的手。可惜那时隔着孝道伦常,隔着士庶天堑。
重来一世,我要这银河倒悬,要这书生为我描眉点唇,要这满京城都看见——离了陈逸,林浅照样能凤鸣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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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寅时三刻,西市火光冲天。
顾瑾年踹开最后一道铁门,三十箱黑火药已经点燃,滋滋冒着青烟。我拎着裙摆冲进库房,火把照亮墙上密账——陈逸私吞的军饷数额之大,足够诛九族了。
"走水啦!"
尖叫声划破夜空。顾瑾年拽着我翻过后墙,热浪掀飞了他的幞头。我盯着他染血的袖口,前世替他收殓时那截白骨又浮现在眼前。
"伤着哪了?"我扯开他衣襟。
书生慌忙拢住领口,耳尖红得要滴血:"都是赌坊打手的血。"他忽然盯着我笑,"林姑娘砸场子的架势,倒像山大王。"
我踢开脚边碎瓦,前世被陈逸小妾抓花脸的屈辱忽地涌上心头:"这才哪到哪..."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马蹄声。陈逸的亲兵举着火把包抄过来,箭头泛着幽蓝的光。
"将军有令,格杀勿论!"
顾瑾年猛地将我扑倒在地。箭矢擦着他后背钉入土墙,我闻见皮肉焦糊的味道——箭头淬了毒。
"抱紧我。"
书生解下腰带将我们捆在一起,纵身跃上屋脊。夜风灌满他青衫,我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忽然想起前世城破那日,他也是这样背着我杀出重围。
五更天,我们瘫坐在护城河边的草垛里。顾瑾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竟是我最爱吃的杏花酥。
"昨夜庆丰楼买的,给林姑娘压压惊。"
我掰开糕点,一张地契掉落。顾瑾年轻笑:"砸赌坊顺来的,算是给姑娘的酬劳。"
朝阳映着他眉间血痕,我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前世陈逸送我的第一份礼,是染着口脂的簪子。
"明日陪我去见个人。"
我在他掌心写下"三公主",指尖下的脉搏突然加快。顾瑾年缩回手,脖颈都泛起薄红:"林姑娘,这于礼不合..."
"礼能当箭挡么?"我拽下他腰间玉佩,"这个押给我,日后还你十里红妆。"
书生霎时僵成木雕。我笑得跌进草堆,裙摆沾满晨露。前世怎没发现,杀伐决断的顾总督,年轻时这般不禁逗。
三公主府藏在城东枫林深处。我递上血玉璜,门房瞬间变了脸色。这是前世她饮鸩前塞给我的信物,刻着"平阳"二字。
"浅姐姐!"
鹅黄襦裙扑进怀里,我喉头哽咽。前世她被迫和亲匈奴,被做成美人盂时,腕上还系着我编的平安结。
"我要开粮铺。"我摊开东南三州舆图,"雁门关今年必起战事,现在屯粮,秋季可翻百倍利。"
珠钗乱颤,三公主咬住嘴唇:"父皇最忌后宫干政..."
"若是为将士们备冬衣呢?"我推过顾瑾年誊抄的密账,"户部克扣军饷的证据,公主呈给陛下,便是大功一件。"
三公主将证据呈给陛下几日后。
三公主收到消息,琉璃盏跌碎在地。三公主盯着陈逸画押的供词,丹蔻掐进我肉里:"你要扳倒骠骑将军?"
"我们是合作。"我笑着扶正她鬓边步摇,"殿下要贤名,我要钱财,至于陈逸..."指尖划过咽喉,"自有律法收拾。"
出府时,顾瑾年在角门等我。他换了身月白襕衫,衬得眉眼越发清俊,只是走路有些别扭。
"受伤了?"我掀他下摆。
书生急退两步撞上门柱:"姑娘慎行!今早翻墙被瓦片..."
我拽过他手腕把脉,突然怔住。这虚浮的脉象,分明是中了七日散——陈逸私刑专用的毒。
"为什么不早说?"
顾瑾年低头轻笑:"姑娘与公主议事,文卿岂敢打扰。"
我气得踹翻门边铜盆。前世他也是这般,替我挡了毒箭却说是摔伤,硬撑到吐黑血倒下。
"去药庐!"
马车疾驰过东市,我扯开他衣领。乌青的毒痕已蔓延到心口,再晚半日怕是就会攻入心脉。
"七日散需雪山参做药引。"老大夫抖着胡子,"整个章京城,只有骠骑将军府有。"
陈逸正等着我自投罗网。
我攥紧顾瑾年滚烫的手,他意识已有些模糊,却还笑着安慰我:"顾某贱命一条,不值得..."
"闭嘴!"我扯下腰间玉牌扔给车夫,"去城西当铺,找刘掌柜要三斤火硝。"
子时,将军府后院传来巨响。陈逸冲进火场时,我正抱着雪山参从密室出来,火舌舔过他珍藏的波斯地毯。
"林浅!"玄甲将军目眦欲裂,"你找死!"
我笑着晃了晃手中密函:"永州铁矿私铸兵器的账本,将军猜猜值多少条命?"
陈逸的剑停在我喉间一寸。前世他便是用这些铁器栽赃我父谋反,如今倒成了保命符。
"解药。"我伸手。
剑尖颤抖着垂下。陈逸突然嗤笑:"你以为顾瑾年是什么好人?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
"浅儿!"
顾瑾年嘶哑的喊声穿透浓烟。他踉跄着扑来,徒手攥住陈逸的剑刃,血珠滴在我绣鞋上。
"放她走。"书生眼底泛着猩红,"城防营的人已经在救火,将军不想惊动圣上吧?"
陈逸脸色骤变。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猛地收剑入鞘:
"滚。"
顾瑾年栽进我怀里时,后背已被血浸透。我咬开雪山参塞进他嘴里,他含糊地笑:"林姑娘...好牙口..."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更鼓敲了三响。我盯着他苍白的唇色,突然想起陈逸未说完的话。
"顾瑾年。"我戳他脸颊,"你为什么考功名?"
书生眼睫颤了颤:"幼时家贫,见里正欺辱孤寡,便想...想做个能护人的官..."
尾音消散在夜风里。我将他冰凉的手捂在掌心,城楼传来戍卒的呼喝。前世今生光影交错,我竟分不清是心疼还是心动。
三日后,粮铺挂出"平阳"金匾。我坐在二楼雅间,看顾瑾年与盐商周旋。毒伤未愈的他脸色苍白,言辞却犀利如刀。
"三成利。"青瓷杯重重磕在案上,"再多一分,顾某便请漕运衙门查查李老板的私船。"
盐商摔门而去。我笑着递上参汤:"顾大人好威风。"
他呛得咳嗽,眼尾泛红:"姑娘莫要取笑..."
话音未落,街市突然骚动。陈逸的亲兵封了整条街,玄甲将军端坐马上,脚边跪着粮铺账房。
"本将接到密报,平阳粮铺私通匈奴。"陈逸的剑尖挑起一袋黍米,"林小姐解释解释,塞外的红穗米怎么在你仓里?"
我扶栏而笑:"将军不如先看看袋底绣着什么?"
陈逸脸色骤变——玄色缎面上金线绣着"御赐"二字。三公主捧着圣旨从屏风后走出,丹寇拂过陈逸铁青的脸。
"父皇有旨,骠骑将军陈逸剿匪不力,即日起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
粮仓门轰然洞开,金灿灿的稻谷涌上街头。百姓欢呼声里,顾瑾年悄悄勾住我小指:"姑娘怎么算到他会来?"
"我故意让账房走漏风声。"我反手与他十指相扣,"陈逸生性多疑,定会亲自查验。"
书生掌心渗出薄汗,却未躲开。我踮脚凑近他泛红的耳尖:"顾大人现在逃,还来得及。"
霞光染透他眉眼,答案融化在暮鼓声中。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陈逸再也拦不住我的路。
3
天边黑云翻滚,暴雨砸在琉璃瓦上,我盯着漏刻等宫门下钥。
顾瑾年进宫三个时辰了,早朝早该散了。
"小姐!"丫鬟撞开书房门,"顾大人被御史台扣下了!"
砚台翻倒在地,墨汁泼脏了盐税账本。我抓起斗篷冲进雨幕,前世顾瑾年被构陷贪污的场景在眼前闪回——诏狱里血肉模糊的身影,还有至死不肯画押的倔强。
御史台刑房飘出血腥气。我踹开木门时,顾瑾年正被按在钉板上,月白中衣渗着血,嘴角却噙着笑:"张御史不如换个新鲜罪名?"
"林小姐擅闯刑狱,好大的胆子!"山羊须老头拍案而起。
我抖开明黄绢帛:"三公主凤驾在此,还不跪迎?"
满堂衙役慌忙伏地。顾瑾年趁机扯过供词塞进嘴里,御史暴跳如雷:"反了!给本官打!"
"打不得。"我踩住老头官袍,"昨夜戌时顾大人在我府中对账,刑部刘尚书亲自送的点心。"我掏出玉牌砸在案上,"要证人?"
御史盯着玉牌上"平阳"二字,突然瘫坐在地。这是三公主及笄时御赐的令牌,见之如见凤驾。
顾瑾年踉跄着倒入我怀里,血染红了月白斗篷。他指尖在我掌心轻划:盐税有异。
马车碾过青石板,我撕开他后背衣裳。鞭痕交错间,赫然烙着陈家家纹——虎头蛇尾的印记,前世曾出现在构陷我父的伪证上。
"陈逸买通了漕运衙门。"顾瑾年闷哼着上药,"三成官盐被换成泥沙,亏空全栽在我头上。"
我攥紧染血的绷带。前世盐税案牵连万人,原来竟是陈家手笔。窗缝漏进的风掀起车帘,街边粮铺挂满"平阳"旗号,幌子下却闪过几个鬼祟身影。
"去码头。"
顾瑾年扣住我手腕:"他们敢动官盐,必在漕船藏了死士。"
我反手将匕首塞进他掌心:"顾大人可听过火烧连营?"
子时的运河浮着磷火。漕船吃水线明显不对,我蹲在芦苇丛里数船帆,顾瑾年突然捂住我的嘴。
"东南角,弩机。"
月光照亮船头寒光,竟是军中重器。陈逸好手段,连水师都渗透了。
"你带火折子没?"顾瑾年突然问。
我挑眉:"顾大人要学诸葛亮?"
"学林姑娘。"书生眼底映着星河,"那夜炸赌坊的架势,顾某记忆犹新。"
火舌舔上桅杆时,整条运河沸腾了。漕丁叫嚷着救火,我趁机割断缆绳。盐袋坠入水中,溅起的浪花泛着惨白——全是石灰粉。
"小心!"
顾瑾年旋身将我扑倒。弩箭穿透他左肩,血滴在我眼睫上。我疯了一样扯开盐袋,扬起的石灰粉迷住追兵视线。
"抱紧我。"
他单手揽着我跳进运河。初春的水刺骨寒,我死死搂住他脖颈。前世城破那日,护城河也这么冷,顾瑾年背着我游了十里,上岸时嘴唇都冻紫了。
漕船在身后炸成火球。我们爬上岸时,巡防营正巧赶到。顾瑾年举起御史台腰牌:"漕运使私藏军械,给本官拿下!"
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我忽然发现这书生不知何时有了杀伐气。就像前世他单枪匹马闯敌营,浑身是血却还笑着说"文卿来迟了"。
五更天,我们裹着湿衣蹲在城门馄饨摊。顾瑾年舀起热汤喂我,指尖还在发抖。
"御史台的眼线,该清了。"
我吹散汤面热气:"张御史的侄子在城南养外室,明日让三公主撞见可好?"
书生手一抖,汤勺磕在碗沿:"姑娘对这些阴私..."
"顾大人洁如白雪。"我抢白后,咽下滚烫的馄饨,"脏事总得有人做。"
晨雾漫过朱雀大街,顾瑾年突然拽住我袖角:"若我说,顾某就爱看姑娘染了尘埃的模样呢?"
马蹄声打破寂静。陈逸的亲兵纵马冲来,马鞭直取我面门。顾瑾年抬臂要挡,我抢先抽出发簪扎进马眼。
惊马撞翻路边货摊,我拽着顾瑾年躲进暗巷。他后背抵着砖墙喘气,我突然发现他竟比我高了一头。
"你..."
"大人!林姑娘!"
巡防营的呼喊由远及近。顾瑾年突然俯身,温热的唇擦过我耳垂:"城南柳树胡同第三间,姑娘可要来看抄家?"
我耳根发烫,抬脚踹他:"顾瑾年!"
书生大笑着跑开,青衫沾着血与泥,却比探花游街那日还要风流。我摸着发烫的耳垂,忽然想起前世合卺酒洒在陈逸袍角时,都不曾这般心跳如雷。
三日后,都察院换了新御史。顾瑾年捧着圣旨跨进林府,绯色官服更衬得他眉眼如画。
"升任佥都御史?"我翻着任命文书,"正四品的官,顾大人拿什么谢我?"
他忽然扣住我手腕,官袍广袖遮住交叠的指尖:"漕运衙门空出六个缺,姑娘可有人选?"
我抽回手冷笑:"顾大人这是要与我分赃?"
"是救命。"他突然正经起来,"陈逸昨日去了西山军营。"
茶盏停在唇边。西山大营藏着陈家私兵,前世便是这群豺狼撞开了宫门。我摩挲着袖中虎符拓印,忽然轻笑:"顾大人可会骑马?"
秋猎日,旌旗蔽空。陈逸策马掠过看台,金雕弓对准我的刹那,顾瑾年突然纵马撞来。箭矢擦着我鬓角飞过,钉入身后龙旗。
"护驾!"
禁军刀剑出鞘。我举起袖中拓印:"骠骑将军的虎符,怎么刻着西戎文字?"
全场死寂。陈逸脸色煞白,他自然认得出,这是那夜被我顺走的真品。
"陛下!"顾瑾年捧出密函,"陈逸通敌证据在此!"
三公主适时掀开锦盒,染血的西戎王玺泛着青光。陈逸怒吼着抽剑,却被禁军按倒在地。我望着他狰狞的脸,忽然想起前世他吊死我父时,也是这般模样。
"林浅!你不得好死!"
顾瑾年挡在我身前,官服溅上陈逸唾沫。我弯腰捡起金雕弓,搭箭拉弦:"这一箭,还你当年临潼关相救之恩。"
箭矢穿透陈逸发冠,钉入猎场界碑。前世他救我时射死劫匪的箭,今生还他个两不相欠。
回城马车颠簸,顾瑾年突然开口:"姑娘早知虎符在赌坊密室?"
"顾大人不也早看出盐袋有诈?"我掀开车帘,秋阳正好,"我们扯平了。"
他忽然握住我指尖:"若我说,那日御史台..."
"大人!"车外传来急报,"陈逸在狱中自尽了!"
我手微颤,热茶泼在顾瑾年手背。他面不改色地擦净水渍:"姑娘怕了?"
"怕他死得太痛快。"我盯着宫墙上盘旋的秃鹫,"通敌案牵扯甚广,该去会会陈家那位老祖宗了。"
顾瑾年轻笑出声,官袍下的手与我十指相扣。马车驶过刑场,血顺着青石板缝蜿蜒成细流。我知道,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4
陈家祠堂的柏香熏得人眼疼,我盯着牌位最上方鎏金的名字——陈崇文。三十年前战死沙场的骠骑大将军,如今贡品盘底还压着西戎王的降书。
"跪下。"
龙头杖砸在青砖上,陈老夫人披着麻衣从帷幔后走出。前世她就是用这根杖子,当众打断了我贴身婢女的腿。
"陈逸通敌,林姑娘可满意了?"老太太摩挲着牌位,"可惜我陈家百年基业,岂会只有个不成器的庶子?"
我后背渗出冷汗。前世到死都不知,陈逸竟是过继的嗣子。真正的嫡脉,还藏在北疆大营。
"浅儿小心!"
顾瑾年的喊声与箭鸣同时破空。我旋身躲过冷箭,袖箭却擦过他右臂。祠堂暗门洞开,玄甲卫鱼贯而出,刀柄刻着狼头图腾——乃是西戎近卫军的标记。
"陈家三代忠烈?"我扯下供桌黄绸,露出底下西戎文字的族谱,"好个忠烈!"
顾瑾年挥剑挑翻烛台,火舌瞬间吞了族谱。陈老夫人尖叫着扑火,我趁机拽过她发髻:"真正的陈家嫡子在哪?"
"你们都得死!"老妇癫狂大笑,"二十万西戎铁骑已到雁门关,到时..."
利刃穿胸而过。顾瑾年揽着我急退,老太太的尸身被玄甲卫踩在脚下。暗门深处传来铁索声响,我浑身血液凝固——前世屠城的西戎王储赫廉泽,正转动着翡翠扳指踱出来。
"林姑娘,别来无恙?"
我死死掐住掌心。前世他就是用这双戴扳指的手,将三公主做美人盂。
"顾大人好剑法。"赫廉泽踢开老太太的尸体,"不如我们谈笔交易?"
玄甲卫的刀架在顾瑾年颈间。赫廉泽挑起我下颌:"用你的屯粮图,换小顾大人全尸。"
顾瑾年突然轻笑:"赫廉殿下腰间挂的,可是西戎三州布防图?"
剑光骤起。我扬手洒出石灰粉,拽着顾瑾年滚进密室。前世陈逸醉酒时说过,祠堂有条直通城外的暗道。
"东南角第三块砖!"顾瑾年用染血的剑柄敲击墙面,"陈逸说过这里有..."
暗门轰隆开启的刹那,赫廉泽的箭擦过我肩头。顾瑾年反手掷剑,西戎王储的惨叫声中,我们跌进漆黑甬道。
"点火折子!"
微光照亮壁上图腾,我浑身发冷。这根本不是逃生道,而是西戎人挖了十年的攻城密道——直通章京粮仓。
顾瑾年撕下衣摆给我包扎:"雁门关怕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
"是烧粮。"我握紧他颤抖的手,"必须赶在子时前通知守军。"
暗道尽头传来狼嚎。顾瑾年突然将我按在墙上,温热的唇擦过耳垂:"冒犯了。"他扯开我外衫,中衣瞬间互换。
"你穿我的衣裳引开追兵。"他将布条缠在我脚底,"我腿伤走不快,你去西山大营调兵。"
我攥着半块玉珏,这是他母亲临终留给儿媳的。前世我退回的定礼,今生沾了血,竟比凤冠还沉。
"顾瑾年,你要是死了..."
"就劳烦姑娘在我坟头种株杏花。"他笑着推开我,"毕竟文卿最爱吃杏花酥。"
我冲进夜色时,背后传来刀剑相击声。更鼓敲了四下,守城卫兵正在换岗。我摸出顾瑾年的御史腰牌:"急报!开城门!"
马匹惊嘶着冲向西山大营。前世这条官道我跑过无数回,却是头回觉得百里之遥。赫廉泽的脸与陈逸重叠,我终于明白前世城破时,为何守军突然倒戈。
朝阳染红旌旗时,我举着虎符撞开营门。守将的刀架在我颈间,却在看到我怀中物件时骤然落地——三公主的兜衣,绣着西戎行军路线。
"这是从赫廉泽身上扯的!"我咳着血沫,"将军若不信,可派人去查他左肩是否有狼头刺青。"
五千轻骑冲进密道时,顾瑾年正用断剑撑着身子。他身后堆着七八具西戎死士,掌心还攥着半块染血的玉珏。
"来迟了..."我颤抖着捧起他的脸。
书生勉强扯出笑:"杏花酥..."
军医掀开他衣襟,我倒吸冷气。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腹部还嵌着半截箭头。前世他替我挡箭后,也是这般笑着说"无妨"。
"粮仓保住了。"我握着他冰凉的手,"赫廉泽被俘,正在诏狱骂你祖宗十八代。"
顾瑾年眼睫颤了颤:"顾某孤儿,倒让他骂不着..."
三公主闯进医帐时,我正给顾瑾年喂药。她盯着我们交握的手,突然将圣旨拍在案上:"父皇赐婚,本宫是来保媒的!"
药碗摔得粉碎。顾瑾年剧烈咳嗽,血溅在明黄绢帛上:"臣...臣..."
"顾大人不愿?"三公主挑眉。
"臣不敢高攀!"他挣扎着要下跪。
我按住他肩膀:"皇上赐的是我与顾大人?"
"不然呢?"三公主甩出和亲诏书,"赫廉泽求娶本宫,父皇正要应允,多亏顾大人截获的密信。"
顾瑾年突然抓紧床褥。我这才想起,前世三公主正是嫁去西戎那年,开始唤我"浅姐姐"。
"浅姐姐若不愿,本宫这就去回绝..."三公主作势要走。
"臣愿意!"
我与顾瑾年异口同声。帐中霎时寂静,三公主手执团扇抵唇轻笑:"倒是心有灵犀。"
顾瑾年耳尖红透,我盯着他轻颤的睫毛,忽然想起御史台那日,他吞下供词时滚动的喉结。原以为此生心不会再心动,却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
大婚那日,西市粮仓突然走水。我扯下盖头要冲出去,顾瑾年却攥住我手腕:
"等我。"
他策马消失在长街尽头,我握着半块玉珏等至三更。宾客散尽,城门传来捷报——顾御史带人擒获陈家余党,缴获兵器万件。
"抱歉。"
顾瑾年带着血腥气吻上我眉心,"让夫人久等了。"
红烛燃尽,我咬着他肩膀闷哼:"顾瑾年,你早算计好这出?"
"夫人明鉴。"他轻笑,"不立此功,怎配得上尚书嫡女?"
晨光漫过窗棂,我望着他熟睡的侧脸,忽然笑出泪来。前世跪在陈家祠堂那夜,怎敢想有朝一日,能撕碎那本吃人的族谱。
5
红绸还未撤尽,烽火已燃遍十二座瞭望台。
我攥着军报冲进枢密院,顾瑾年正将虎符按在沙盘上,雁门关的标记插满带血的小旗。
"赫廉泽的副将巴夺夜袭粮道。"他指尖划过我颈间红痕,"两千轻骑全军覆没,就在我们大婚那晚..."
我猛地扯开刺客衣领,锁骨处的狼牙印渗着血。昨夜刺客破窗而入时,我以为只是陈家余孽,没想到是西戎死士。
"他们在找这个。"
顾瑾年挑出我贴身藏着的青铜钥匙,"军器监地下库的秘钥,赫廉泽果然没说实话。"
更漏声催得人心焦。三公主提着宫灯撞开门:"父皇呕血昏迷,二哥带着五城兵马司围了乾元殿!"
沙盘被撞翻,漠北地形四分五裂。我盯着滚落脚边的"雁门关"木牌,突然想起前世今日——二皇子逼宫成功后,三公主被勒死在白绫之下。
"浅姐姐快走!"三公主将凤令塞给我,"玄武门藏着父皇的暗卫..."
箭雨破窗而入。顾瑾年挥剑斩落灯烛,揽着我滚进密道。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我摸到他肋下狰狞的箭伤。
"钥匙给我。"他喘息着撕开染血的婚书,"你带三公主从护城河暗道走。"
我咬破指尖在婚书背面画图:"军器库第三十六架,藏着前朝留下的神臂弩图纸。"将钥匙缠进他伤口绷带,"敢弄丢,我便改嫁。"
顾瑾年低笑出声,染血的唇重重压在我眉心。密道石门闭合的刹那,我听见二皇子的狞笑:"顾夫人不妨猜猜,顾御史能撑几轮箭阵?"
护城河漂满宫灯残骸。三公主水性极好,托着我躲过水鬼的钢叉。我数着桥洞下游鱼,忽然被拽进芦苇荡——水底沉着二十口铸铁箱,锁眼刻着西戎狼头。
"震天雷!"三公主牙齿打颤,"二哥竟私藏这么多..."
我扯下她腰间火药袋:"会凫水不算本事,敢炸粪车么?"
子时的更鼓成了催命符。我们推着粪车冲向东华门,守将捏着鼻子呵斥:
"宫禁时分..."
"将军小心!"
我踢翻粪桶,三公主顺势掷出火折子。火药引燃粪肥,炸开的金汁淋了叛军满头。玄武门在这恶臭中轰然洞开,顾瑾年带着残兵撞进来。
"钥匙呢?"我扯住他破碎的官袍。
他笑着咳血,从发冠里摸出秘钥:"夫人改嫁的念头,该收收了。"
震天雷的轰鸣声中,二皇子被亲卫护着逃窜。顾瑾年挽弓搭箭,却被我按住手:"留活口,他背后还有人。"
三公主突然尖叫。垂死的叛军暴起,淬毒的匕首直刺她心口。我旋身去挡,却被顾瑾年抢先抱住。匕首没入他后背时,我听见皮肉灼烧的声响。
"顾瑾年!"
军医剜出腐肉时,他疼得咬碎了两块帕子,却还笑着逗三公主:"殿下该减肥了,臣的胳膊现在还酸。"
我摔了药碗:"你再逞强试试!"
他突然攥住我手腕,眼底血色未退:"浅儿,二皇子书房有幅《春山图》,落款是..."
"首辅周延年的私印。"我蘸着血在他掌心写,"前日刑部大牢走水,死囚里少了个西戎细作。"
三公主突然掀帘进来:"赫廉泽在地牢嚷着要见浅姐姐。"
地牢腥气呛得人作呕。赫廉泽的琵琶骨拴着铁链,翡翠扳指却还戴得端正:"顾夫人可知,顾瑾年为何拼死护你?"
我踢翻他面前的馊饭:"殿下的眼线没告诉你?我们昨夜圆房了。"
西戎王储突然大笑:"三年前漠北雪原,顾御史为救个戴帷帽的姑娘,胸口挨了本王三箭——那姑娘右腕有道月牙疤..."
铁链哗啦作响。我盯着右腕旧伤,想起十八岁被劫匪掳走那夜。蒙面人血战至天明,原来不是陈逸。
"他拿本王的人头换军功,却不敢告诉你..."赫廉泽舔着獠牙,"你们中原人,惯会做戏。"
我反手将匕首扎进他肩胛:"殿下可知,顾大人最擅凌迟?"转动刀柄剜出碎骨,"这招叫'杏花雨',他特意为你创的。"
惨叫声引来狱卒。我擦净手走出地牢,顾瑾年正倚着宫墙等。
月光漏过他散乱的发,投下一地斑驳。
"都问清了?"他伸手要揽我。
我退后两步:"三年前漠北,为何瞒我?"
顾瑾年眼底的光暗下去:"当时陈逸正与你议亲,文卿...文卿不过是个翰林编修。"
宫墙突然震动,西边腾起火光。瞭望塔传来嘶吼:"西戎大军压境!"
顾瑾年抓起鼓槌撞响警钟,我扯下凤令调兵。前世今生的战火重叠,我终于看清沙盘上真正的杀招——雁门关是饵,西戎主力早顺着运河潜入江南。
"开城门!"我夺过令旗。
顾瑾年扣住我手腕:"你要用自己作饵?"
"陈家老宅藏着最后一批震天雷。"我咬破他唇瓣,"顾大人当年敢孤身闯敌营,如今不敢赌一把?"
狼烟吞没星月时分,我们共骑冲过吊桥。西戎重骑的弯刀劈碎车辕,顾瑾年将我甩上粮车,自己引着追兵往雷区奔。
"接着!"他抛来火折子,"夫人知道该炸哪座桥!"
神臂弩的机扩声穿透战场。我点燃引线时,看见顾瑾年的白马被掀翻,西戎王的金刀砍向他脖颈。
"顾瑾年——!"
震天雷的巨响吞没呼喊。气浪掀翻瞭望塔时,我恍惚看见他滚进壕沟,玄铁铠甲在火光中一闪而逝。
三公主拽着我躲进粮仓:"浅姐姐看!"
透过后窗,顾瑾年正将赫廉泽的头颅挑上旗杆。他官袍烧得只剩半边,背上还插着断箭,却冲我比了个"三"——这是我们洞房夜约好的暗号,代表"安好"。
我瘫坐在麦堆里,又哭又笑。前世被陈逸锁在祠堂时,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能看着夫君在万军阵前摘敌酋首级。
捷报传回京城那日,顾瑾年在驿馆高烧呓语。我扒开他衣襟换药,突然僵住——心口三道箭疤,与赫廉泽说的分毫不差。
"醒了就解释。"我拧他未受伤的胳膊。
顾瑾年装睡不成,索性将我拽进怀里:"那年春闱放榜,姑娘的马惊了,文卿追了三条街..."
更鼓敲过三巡,他的吻落在月牙疤上:"当时就想,这姑娘凶得很,得娶回家镇宅。"
6
暴雨冲刷着诏狱血污,我攥紧顾瑾年的官袍残片。
三日前他奉旨查抄周首辅府邸,便再没回来。
"顾夫人请回。"狱卒刀刃横在阶前,"诏狱重地..."
我摘下金簪扎进他手背:"告诉周延年,本宫找到他藏在护国寺的私生子了。"
刑房铁链哗响。顾瑾年被吊在刑架上,琵琶骨穿透铁钩,血顺着青砖缝淌到我脚边。他勉强抬头,扯出带血的微笑:"夫人穿绯色...好看..."
"顾瑾年!"我撕开裙摆给他止血,"圣上已经醒了,周延年构陷你的罪证..."
"嘘。"他突然咬住我耳垂,"东南角第七块砖。"
狱卒踹门而入的瞬间,我摸到砖缝里的火折子。冲天火光中,顾瑾年挣断铁链将我护在身下,背后箭矢穿透肩胛,血滴在我眼睑上。
诏狱在身后坍塌。我背着他冲进雨幕,三公主的马车碾碎追兵残躯:"父皇要见你们!"
乾元殿药气熏人,老皇帝攥着顾瑾年的手:"北疆八百里加急,西戎新王亲征..."
"臣愿往。"顾瑾年咳着血直起身,"只要陛下允臣三件事。"
我死死掐住他腰间软肉,这疯子竟在御前讨价还价。皇帝却笑了:"顾卿但说无妨。"
"一清军饷,二赦流民,三..."他忽然握住我手腕,"请陛下赐臣和离书。"
殿内死寂。我盯着他掌心血痂,想起昨夜替他换药时,他说"若我回不来..."原来不是戏言。
"顾瑾年!"我指甲掐进他伤口,"你以为这是护着我?"
"北疆苦寒..."他嗓音沙哑,"不值得..."
"啪!"
耳光声响彻大殿。我甩着发麻的手掌:"三年前你说要护万民,如今连发妻都护不住?"
三公主突然掀帘闯进,怀里抱着襁褓:"浅姐姐!周延年的私生子找到了!"
婴孩后颈的狼头刺青赫然在目。顾瑾年猛地呛出血:"西戎王族胎记...周延年竟是赫廉氏余孽..."
暴雨砸在盔甲上,我抢过顾瑾年的虎符:"北疆我去。"
他赤足追到城门,官袍被铁钉划得稀烂:"林浅!战场不是儿戏!"
"顾大人教我排兵布阵时,可没当我是闺阁女子。"我甩开他颤抖的手,"和离书等我回来再写。"
狼烟吞没落日,我戴着顾瑾年的银甲冲锋。西戎新王的弯刀劈碎面甲,我反手将长枪扎进他战马眼眶。
"林浅!"
顾瑾年的嘶吼穿透战场。他单骑杀入重围,剑锋挑飞我身后冷箭。西戎王趁机擒住我咽喉:"顾御史,用你换夫人..."
"换你祖宗!"我咬碎齿间毒丸,血沫喷进他眼睛。这是临行前问三公主讨的鹤顶红,本是为自己留的体面。
"浅儿——!"
顾瑾年的剑光割裂苍穹。
西戎王头颅飞起时,我瘫在他染血的胸膛。原来将死时真能见走马灯,十八岁春闱放榜那日,青衫书生挤在人群里捡我扔的杏花。
"解药..."他疯了一样抠我喉咙,"军医!"
我笑着咳血:"顾瑾年...你哭起来...真丑..."
北疆的雪盖住战旗那夜,我在顾瑾年怀里醒来。他眼底血丝密布,下颌胡茬扎得我生疼:"鹤顶红是假的?"
"三公主调的蜂蜜丸子。"我扯开他衣襟找伤口,"周延年招了,当年劫持我的匪徒..."
"是我雇的。"他忽然坦白,"那时想着...若英雄救美..."
我咬住他喉结:"顾大人好算计。"
他闷哼着收紧手臂:"后来见你与陈逸定亲,恨不能杀了他..."
烛火炸开灯花。我抚过他心口旧疤:"三箭换一命,顾大人亏了。"
"不亏。"他吻去我眼角湿意,"三箭换你疼我三次..."
更鼓惊破旖旎。亲兵在帐外急报:"抓到个陈家老兵,说陈逸没死!"
刑架上的人形怪物嘶吼着,半张脸爬满蜈蚣疤。我盯着他扭曲的右臂——前世洞房夜,陈逸就是用这只手掐灭合卺酒。
"浅儿..."陈逸独眼泛着幽光,"顾瑾年早知你是重生之人..."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营帐。我摸着袖中匕首:"挑拨离间?"
"不然他为何急着和离?"陈逸咧开漏风的嘴,"他怕你发现,前世是他向新帝进言流放林尚书..."
箭筒轰然倒地。顾瑾年僵在帐外,掌心还攥着给我取的安神汤。
"解释。"我盯着汤药倒影。
他喉结滚动:"先帝弥留时,我确实..."
寒光闪过,匕首扎进陈逸心口。我碾着刀柄转动:"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顾瑾年突然从背后拥住我,药碗碎在陈逸尸体旁:"新帝登基那日,我以军功换岳父免罪..."
"我知道。"我转身咬他嘴唇,"父亲昨夜来信了。"
他吃痛闷哼:"那你还..."
"就想看你慌。"我扯开他腰间革带,"顾大人不是说,三箭换三次?"
烽火台次第熄灭,我们蜷在虎皮毯里数伤疤。他心口三道,我腕间一道,正好拼成北斗七星。
"还差一划。"顾瑾年在我小腹画圈,"浅儿欠我的..."
我踹他下榻:"找你的军师要去!"
7
又是宫墙柳絮纷飞的时节,我蹲在御膳房偷酒酿。
顾瑾年的朝服从梁上垂下,正兜住我翘起的裙角。
"顾夫人又犯馋?"小太监憋着笑,"三公主新送的荔枝酒埋在东南角..."
我踹翻酒坛,顾瑾年恰好下朝回来。绯色官服沾了酒渍,他挑眉拎起我后颈:
"御史夫人偷酒,该当何罪?"
"罚你亲手酿三缸。"我咬开他腰间荷包,桂花糖滚了满地。
三公主提着食盒撞见这幕,团扇掩唇直颤:"浅姐姐的《驭夫十策》,该让翰林院编纂成册了。"
顾瑾年耳尖泛红,反手将我按在廊柱上:"夫人昨夜说腰酸..."
"咳咳!"
老太监急咳着呈上奏折,"漠北急报!"
顾瑾年展信冷笑:"陈家余孽劫了岁贡?"朱笔勾出几个名字,"让刑部照着名单去抓人。"
我抢过名单添了笔:"刘侍郎上月在赌坊输了祖宅,正好抄家充公。"
暮色染红糖人摊子,我们蹲在西市桥头数赃款。顾瑾年突然扣住我手腕:"夫人袖子里藏的什么?"
"糖画!"我挣开他的手,"给三公主带的..."
糖稀浇铸的"顾瑾年"小像在阳光下化开。他抢过竹签舔了口:"甜度尚可,就是腰身画粗了。"
我踹他小腿:"顾大人昨夜啃的糖醋排骨吗..."
马蹄声打断嬉闹。三公主纵马掠过,身后跟着脸红的新科状元:"浅姐姐救我!"
顾瑾年甩出铜板打马臀:"殿下该出降了。"
春闱放榜那日,我扶着孕肚踹开贡院门。顾瑾年正审卷,被我塞了满嘴酸杏:
"你儿子要吃酱肘子。"
满堂考官憋笑低头。顾瑾年红着耳尖批红。
杏子熟透时,产婆被顾瑾年的剑架着冲进府。我咬着软木骂他:
"当年单挑西戎王都没见你哆嗦..."
"夫人省些力气。"
他手腕被我掐得青紫,"生完这个,再不..."
啼哭声响彻庭院。
我虚脱着摸他下巴:"顾瑾年,你哭得比女儿还丑。"
宴席摆了流水席。三公主抱着粉团子不撒手,新驸马在旁研墨:"顾夫人作的《产子赋》,我觉得该刻在御史台照壁上。"
顾瑾年连夜铲了墨宝,将赋文绣在女儿襁褓中。我笑他针脚粗陋,他反手将我抵在书案:"夫人亲自教可好?"
烛火摇曳至三更,窗外秋虫啁啾。案头奏折散落,最上方压着漠北捷报——陈家最后余孽溺死在酒窖。
重阳登高那日,顾瑾年背着女儿走在山径。小团子揪他官帽:"爹爹,娘亲说你是哭包御史..."
我笑着掷出茱萸,砸中他后脑勺。山雾漫过青石阶,恍惚回到那年诏狱,他也是这般背着我杀出血路。
"顾瑾年。"我勾他小指,"下辈子..."
"不约。"
他转身吻住我,"这辈子还没过够呢。"
晚霞铺满朱雀街,我们挤在馄饨摊分食一碗馄饨。女儿蘸着醋画全家福,顾瑾年悄悄在画旁题字:哭包御史与悍妻娇女。
更鼓敲响,万家灯火。
我抱着熟睡的女儿起身,顾瑾年突然蹲下:"夫人鞋袜湿了。"
长街寂静,御史大人背着小团子,左手牵着拎鞋袜的我。
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仿若要纠缠到来世。
(完:那一新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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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马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稀里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