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实验失误，我无意中造出了一个上司的复制体。
复制体会完全展现本体的内心世界。
当那个复制体对着我又缠又抱又撒娇的时候，
我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
我那个又毒舌又严苛的狗比上司，他很可能……偷偷暗恋我……
1
披着夜色满身疲惫地回家，进门时一边应付电话，一边脱鞋，开灯，然后一眼看到客厅里躺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光溜溜的昏睡男人。
？！
一瞬间的视觉震撼使我心脏骤停。
身子比脑子更快，我迅速把脚重新塞进鞋里快步后退扭开房门把手，同时眼睛还在紧紧盯着那坨“不明物体”。
等等……
仔细一看，那男人是，我的上司？
我看了又看，确定自己眼睛没有出错，于是，一股凉意慢慢爬上了背。
不是因为单身女性深夜回家看到家里有个裸体男人，不是因为那男人就是自己刻薄恶毒的上司，而是因为，我知道躺在那的不可能是我的上司。
要问为什么？因为此时此刻，我真正的上司正在电话那头对我挑眉竖眼，破口大骂。
2
“徐丁野，你怎么不说话？”上司在电话里半天没听到我的声音。
我正瘫坐在地上，两脚发软地看着客厅里的男人。
男人醒了。
我头脑宕机。
男人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和懵懂，如刚出世的孩童。他缓缓转动脑袋，然后看到了我。
妈妈！救我！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张脸无表情朝你逼近的时候，简直就是全世界最吓人的恐怖片。
我火速转身，连滚带爬想夺门而出。
大门刚被拉开一线，我就感觉身后一团巨大的阴影迅速逼近，一只手臂猛地伸出按住我面前的门板关了回去，发出巨大的“砰”的声响。
“徐丁野，你那边怎么回事？什么声音？”电话传来一连串询问。
我已经完全忘了怎么用嗓子出声了。
余光顺着脸侧这条青筋浮起的手臂，小心翼翼回头，对上一双虎视眈眈的、似乎要把人吸进去的黑眼睛。
“那啥，好汉饶命……”我告饶。
眼前的男人不出声，就这么盯了我好一会儿。
忽然，他俯下身，将脸枕在我的腿上，整个像只大狗似的团成一团依靠着我，嘴里发出一声依恋的叹息：“丁野……”
神情满足又缱绻，是那个狗逼上司从来没有流露过的温柔模样。
这其实是一个很魔幻的场景，我听到的，是电话那头的上司在对我阴阳怪气，我眼前看到的，是同一个男人在对我撒娇。
电话那边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声低语，原本喋喋不休的问话忽然停下来了。
“徐丁野，你房间……有男人？”对方发出不确定的声音。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眼前这男人的脖子，上面有一个我非常眼熟的标记。
我迅速举起手机，用生怕让人追上的语速交代了一句：“总监咱有事明天再说！”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一秒挂断。
我一下拎起那男人的脖子，拨开他的头发拉到眼前仔细辨认，男人不仅没有抗拒我的摆弄，还就势整个靠在我肩膀上，爱娇得很。
当我看清他脖子上的标记之后，我脑子里一下炸开了。
那是我们实验室的标志。
眼前这个和我上司长得一模一样的玩意儿……是我造出来的。
3
半年前，我们公司开始研制一种机器，通过处理情绪激素，来帮助现代人剥离体内想要丢弃的负面情绪。
结果上月测试的时候发现不对，这些被剥离的情绪会借助细胞成长为一个新的个体。
由于存在风险，项目也就被暂时搁置了。
今天早上，总监正好来进行收尾检查工作，一路上对着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我一时气不过和他怼了起来，混乱之中，我似乎撞到了什么地方，现在想起来，那大概就是机器的开关吧。
也就是说，那时正好站在机器前的总监就这么被提取了身体信息，然后他的情绪体就这么……被分离出来了……
分离出来了……
我一夜没睡。
早上，我顶着一对黑眼圈窝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穿着我表弟的休闲服、一头顺毛、一脸乖巧跪坐在我面前的男人。
这东西……得怎么处理呢？
这事儿是绝对不能让公司知道的，尤其是我那个上司。
平时他就爱挑我错处，这回我给他弄了个翻版自己，还是一看就脑子不太好的那种，只怕他恼羞成怒会第一时间把我从公司抹杀。
“丁野……”
对面的情绪体在我沉思的过程中，一直眼巴巴盯着我，但凡找到一丝机会就想往我面前凑。
我推开他的脸，严肃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跑到我家？”
他顺势就凑上脸颊贴我的手心，似乎非常享受这种亲近，眉眼弯成一条柔和的曲线。
“我不知道……当我有意识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找到你……到你身边，到丁野身边去……好想、好想靠近你……”
他整个人撒娇成一团，尾音黏黏糊糊的，到最后干脆顺着我的手臂贴了过来。
我抵住他的脸：“不是，大哥！你正常一点，你这太吓人了……”
他眨巴眨巴眼，似乎没想到我会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拒绝，一脸无辜而茫然，“怎么了吗，丁野？”
怎么了？
现在这画面是我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我那个上司，国际一级臭脸专家、行走的人形毒舌武器、教科书级衣冠禽兽，什么时候用这种表情看过我？
我感受到一只霸王龙在努力朝我比心的惊悚感。
我拉着他上上下下反复查看。
模样，的确是百分百精准还原了，但是这个性，怎么会差这么多？
他笑了，温温柔柔地耐心朝我解释，“这很正常呀，你忘了吗？像我们这样的实验体，是原主内心情感的具象化。我有他全部的记忆和情感，我就是他的内心世界。而一个人的内在，未必就如他外表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对不对？”
他确实提醒我了。
实验体是原主内心情绪的外化。
而我的上司，内心里最真实的情绪是——想要亲近我？
4
那天早上，我去公司的脚步都是飘的，有一种全世界都在旋转的不真实感。
然后我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哦嚯，好死不死，正是上司。
这张脸，我三十分钟前出门时才刚刚见过，而那个时候，脸的主人正搂着我的脖子，一脸委屈寂寞地请求我留在家里陪他。
我有一种裂成两半的感觉。
上司此刻一言不发，用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细长眼睛，冷冰冰地盯着我，吐出一句话来：
“你迟到了。”
这男人是个对时间精确到秒的强迫症，但凡跨进办公室的时间晚个半分钟，都会受到他的高压视线盯迫。
我又是个迟到症患者，所以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立马条件反射地诚恳认错。我一边点头，一边从嘴里肌肉记忆般吐出一段话：“是的是的总监，我有错，我浪费公司资源，消耗自己生命，这种对待工作的态度极度失职，我下次……”
“你昨晚没睡觉吗？”头顶传来对方的打断声。
我愣愣的，抬头直视他，我意识到是自己的黑眼圈暴露在他的视线里了。
这时候，他的视线稍稍移向一边。
他用一种云淡风轻的——或者说是竭力表现出云淡风轻的——神情问了我一句：
“昨晚家里有客人？”
如果是从前，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他这种表情。
但是此时此刻，我忽然福至心灵，整个人由内而外支楞起来了。
我是那种没什么娇羞感、而且极其容易蹬鼻子上脸的人。换句话说，就是记吃不记打。给我三分颜色，我真能开起染房来。
所以当我意识到眼前这男的是真的很在乎我的时候，我忽然间，感受到了一种从头到脚的爽感。
那爽感不是出于被人暗恋的虚荣心，而是来自一种——你小子，终于也有把柄落我手里了！！
这么多年都一副生人勿近高贵冷艳的样子，原来私底下一直偷偷惦记老娘！
我盯着他，也不回他的话。虽然我竭力在掩饰上扬的嘴角，但我相信我此刻的表情应该挺欠揍的。
他被我盯的，神情渐渐不自在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
“总监，我家里有男人，有这么让你在意啊？”
听到我这个问题，他就仿佛是受了刺激马上竖起了浑身的防备。
他起范儿了，他装起来了。
我看到他板着一张脸，高贵冷艳地说：“徐丁野，如果你有扯这种话的闲心，为什么不把你糟糕的报告重做一遍？”
呵，还威压我。
瞧瞧这男人一无所知的样子，他还不知道，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
我看穿了他一切的口是心非，我完完全全拿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看着他故作冷淡地翻着手上的报表，忽然幽幽地来了一句：“总监，如果我说，昨晚那个是我男朋友呢。”
呲啦——
他一个抬手，直接把报表撕成两半。
气氛好像凝固了。
他抬起头，盯着我。
然后，他笑了……
一边笑，一边点头：“你有男朋友，你有男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还需要我提醒你不要把私人生活带到工作当中来吗？——哦，或许我应该给那位不幸的男性带去一点慰问，再顺带感谢一下他牺牲自我的精神！”
说完，他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表情走了。
我被晾在原地，看着他甩门而去。
我刚刚那句话是碾着他尾巴了还是怎么的，至于吗？还人身攻击……
不远处默默看戏的同事探出了一个脑袋：“你又怎么惹到他了？”
我面无表情：“没事，反正他那些回旋镖，镖镖都扎他自己身上了。”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感到很不爽。
因为他那种态度，忽然让我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通过那台机器，被抽离的会是本人最不想要的情绪。
最不想要的情绪……
喜欢我这件事情是有让你多么自我嫌弃不想面对啊！
5
“丁野！”
一回到家，一坨黑影兴奋地扑面而来，带着让人窒息的重量。
上班时候才被臭骂一顿，回家了又受到同一张脸的热情招待。
我觉得我要精神分裂了。
不，精神分裂的明明不是我，是眼前这狗男人才对。
他看到我脸色不对，马上小心翼翼起来，“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我气不过，一把掐住他的脸，往外扯，刚想冲他撒一顿气，忽然鼻尖闻到一股香味。
“什么味道？”
实验体被我拉的脸变了形，但也没有挣扎，含糊不清地解释：
“是饭菜，我给你做好饭了。饿不饿？先吃饭吧。”
我站在餐桌前，目瞪口呆，看着实验体解下围裙，贤惠地把最后一碗冬瓜虾皮汤端上桌。
餐桌上用白瓷盘摆开了四菜一汤，暖黄的灯光一照，色香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我是没有想到，我那个一看就是百万吨直男的上司，居然这么会做饭。
他那副围着围裙收拾灶台的样子，仿佛他生来就该是在那儿的。
因为太过自然，所以太过离谱了。
最离谱的是，他做的还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实验体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就只是笑，也不动筷子。
他说：“其实，我一直都有在注意你，这些菜都是特意为你学的。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可以亲手做给你吃。”
说到这里，他略显羞涩地低下了头，“想不到，竟然真的有这一天。”
对面的爱意比饭菜的香味还要浓烈，一阵一阵地侵袭过来，想忽视都难。
我放下筷子，不解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不是……你说你既然明明喜欢我，为啥就一句好话都不肯说呢！”
不光没有好话，还乐此不疲地热衷于打压我、苛待我。
实验体看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因为害羞啊……”
“……啊？”我刚刚是听到了什么？
实验体只好有些羞涩又羞愧地承认：“因为心里太敏感，又太害羞了。害怕被你拒绝，才会想要先一步拒绝你。”
？？？
实验体还在进行着毫无保留的剖析和表白。“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总是又忐忑又自卑的。”
“会担心自己配不上你，又想到你将来迟早会和别人在一起，嫉妒愤怒恼羞成怒一起上头……所以面对你的时候，总是会又委屈又不甘，常常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
此情此景，我除了黑人问号脸，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了。
就他这种态度我能看出他喜欢我才有鬼吧！
这是什么百转千回莫名其妙的心态啊？他是根麻花吗？别扭得都没个人形了！
实验体有些小心地抬头瞧我，“丁野，你恋爱时不会有这类情绪吗？”
我直接干脆且厚颜无耻地回答：“不会。我喜欢一个人就会直接问他，你要不要跟老娘交往啊？而且我觉得被我喜欢上的人幸运爆了。”
他不仅丝毫不以我为耻，反而笑了。“你这份勇气最让我喜欢了。”
等等，这里是在夸人吗……
念到他估计也不会原主的阴阳怪气这一招，姑且当他是吧。
他大概怕我还在生气，吃着吃着，又黏黏糊糊蹭上来，小声说：“这样吧，要是你真的气不过，我帮你对付他好不好？我最知道怎么做能让他伤心了，我帮你报仇。”
我被他那副小声密谋的样子惊到了，不得不提醒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等等，我要伤害的可是你啊。”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不重要啊，只要你开心，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为你做。”
我一下子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我往后靠到了椅子上，“你有……这么喜欢我啊……”
“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是，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哪还下得去手……
6
报仇的事情最后还是被我搁到一边了。只要不是出于恶意，我这人一般也不爱记仇，心大的很。
实验体到我家之后，我就正式过上了一种神奇生活。
每天到公司，面对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人脸。
而回到家，同一个人就成了一只欢欣雀跃的大金毛。
虽然偶尔有种错乱感，但总的来说，这种日子还是挺开心的。
反正一个实验体的生命最多不过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我就相安无事地供着他，等他身体解体后，就当无事发生过，生活自然恢复平静。
——好吧，我承认，谁能拒绝一个乖巧贴心、家务全包的田螺姑娘呢？每天回到家都有热腾腾又美味的饭菜，日子实在太舒心了。
唯一比较难以承受的，就是实验体那份无所不在的热情。
但凡我在吃东西或者做点什么，旁边总有一对专注而满足的视线追随。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手随意地垂在旁边。他就喜欢模仿着电影里的小情侣，狗狗祟祟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的，来勾我的手指尖。
我对身体接触这种事情一向也比较大大咧咧，只要不是性骚扰，勾勾手指也就随他了。
其实我都不太理解勾指尖这种事有什么好开心窃喜的，通常我还没怎么，他就已经羞到满脸通红。
周末的时候，我带着实验体去了一趟商场，准备替他买些新衣服和生活用品。
他很不好意思，“你的工资本来就不多，还要花在我身上呀？”
我拿着一件卫衣在他身上比划，“总不能老让你穿我表弟的衣服，都不合身。”
实验体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此刻就是又感动，又有种“心上人愿意为我花钱”的娇羞快乐感。
趁他去试衣服的时候，我拉过旁边的店员低声问道：“这片衣服是打一折对吧？”
——养男人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量力而行的，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富婆。
实验体也确实很好打发，只要是我挑给他的东西，他全都开开心心。这一点跟那个挑剔的上司一点也不一样。
但这两人也有一些类似的地方。
就像此时，他正站在一个地方，眼睛直勾勾盯着橱窗里的一条手链。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一条细扣银链，上面有一只小飞鸟装饰。
“这个，丁野，你戴着一定会好看的。”他指着那条手链，对我说。
我凑上去看了看，然后感叹了一句，“是好看，价格也怪好看的。”
他就盯着那条项链不说话了。
我们相处这么多年，我大概也了解上司的性格，他是那种做大于说的人。
一件事情做成之前，从来不会昭告天下，但是就自己默默下决心，然后默默完成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盯着这条项链，我大概就看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你不是想自己买给我吧？少来了，你又没钱。”
我直接点破了他，然后想把他拉走。
他却以一种雕塑般的定力，挪不动步子。
这种时候，我深刻地意识到了，两个人这样看起来天差地别，骨子里果然还是同一个人，都有股莫名其妙的坚持。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声后传来一个声音。
“小徐？”
尾音带着辨识度极强的上扬，有种时刻激动的破音感，导致我一听就浑身一个激灵。
糟了，是同事方小刚！
我一回头，果然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个子朝我这边飙了过来。
真的是他！居然被这个八婆撞见了！
趁着方小刚从拐角走过来，我一把拽过身后实验体，猛塞进了身旁的立体招牌后面，交代了一句“不许出来！”
他乖巧点头不敢出声。
我回头，尬笑着拦住方小刚的去路。
“咦！真巧啊！”
方小刚那双机灵的小眼睛里带着八卦之色：“刚刚那人是谁？你陪男朋友逛街啊？”
“不是，是我表弟！”我试图用身子拦住他左右探寻的视线。
他试图推开我：“少来了，你表弟个子哪那么高！”
“哎呀青少年长得快嘛！”
我们两个，在商场的过道里，仿佛来了一套篮球场上的极限拉扯过人。
最后方小刚还是被我无情拦下，一步一步地推搡远了。
走的时候，他还一步三回头：“我老觉得，刚刚看到的那个背影有点眼熟……”
我瞪大着眼睛哈哈干笑了两声，一脚把他踹走了。
7
周一到公司，方小刚还在用强烈求知的眼神盯了我一个上午，盯得我浑身发毛。
吃饭的时候，他凑过来，冷不丁问我：
“你是不是养了个鸭？”
我一口饭喷到他脸上。
方小刚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我们就听到了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呀，总监！”
我回过头，就看到几个工作人员一脸惊讶，而站得离我最近的上司，显然刚刚失手把一整杯咖啡洒到了地上。
咖啡液还在淋漓淋漓的往下滴着，场面透出一种狼狈的尴尬。
上司接过助理的纸巾擦了擦手，全程目光却锁在我身上。
最后，他说了一句让全天下下属都心惊胆战的一句话。
“你跟我来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