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界的“清门”有两层不同的含义,一层是指代相声的门类,最早相声有两大门类,清门与浑门。浑门就是撂地相声,大部分都是贫苦出身,讲的段子也以下三路为主,屎尿屁以及性暗示一类的臭活居多。清门则是有身份有学问的上层人士,把相声当成一种爱好,不以挣钱养家为目的,所以清门相声从不哗众取宠,内容相对高雅,而且需要有一定文化底蕴才能听得懂,现在我们听得到的大部分传统文哏活,比如《八扇屏》《五行诗》等,都属于清门相声。
清门相声这一支在民国时期走向没落,大部分清门传人被并入了浑门,如今还在世血统较为纯正的清门艺人,仅剩陈涌泉老爷子一人了。
清门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话题,全称是清理门户,说白了以某个理由将某个人开除本门户。
为什么要给出这么一个含糊其辞的定义呢,因为相声自朱绍文建立门户以来就没有哪一代把清门这事儿给规范化流程化,经常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操作。
相声历史上最早被清门的,就是朱绍文大徒弟贫有本,原名舒六五,他也是相声历史上第一个捧哏艺人。贫有本在朱绍文去世以后,被师弟们联合起来逐出了朱家门,具体理由嘛也很简单,就是跟大家玩不到一块儿去。
所以说清门这种操作,在源头上就很随性,于是后世在效仿前辈去清理门户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想到哪儿就是哪儿。
比如寿字辈大门长张寿臣,他就以掌门身份将张杰尧清门了。张杰尧理论上是高闻元的徒弟,德字辈艺人,比张寿臣大一辈,清理他等于以下犯上。
但张寿臣就能做到,并且在行业内部发起来给张杰尧矮辈分的行动。张杰尧有个艺名叫张葆华,于是张寿臣一声令下,第六代相声艺人集体从原定的“立”字变身“宝”字,把张杰尧直接拉下去两辈,直接从爷爷变孙子了。
虽然后来张寿臣跟张杰尧公开和解,并且张寿臣叫了一声“傻大爷”,算是间接认可了张杰尧的辈分。
但张杰尧韩子康这一支后来蛰伏在南方发展,几乎不跟京津两地相声艺人来往,家谱也用了单独一套,实际上跟被清门也没啥区别。
这其实就是相声界清门的真实写照,其中包含了两大要件:
第一、执行清门的人理论上必须是师父本人,或者是掌门大师兄,而且只能对本门户的人发生效力,不能跨门户开人。但如果你自身权力威望到了某个程度,有着号令同行的话语权,那么别说跨门户,往上开人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第二、被清门者理论上不能在本行业继续混饭吃,但是假如你自己能耐够大,不用跟同行抱团取暖,自己就能赚嗨了,那么清不清门其实不吃劲。比如张杰尧那样在当时火出国门的(也是后来的重要黑历史),那他压根也不需要相声门里的辈分,自己取个“张稽祖”的外号恶心死你们这些臭说相声的。
说白了,清门本质上就是一群人抱团排挤另一个或者一群人,具体事由跟程序都是人多那头说了算。而清门能够产生的唯一结果,就是人多那边不搭理人少那头了,仅此而已。
而清门的理由其实根本不重要,理论上被清门者违反某项门规或者行规,但更多时候就是管事者一句话的事情,逻辑上成立不成立根本不重要。这就是一种权力层面的炫富罢了,类似于三体人对地球人发出的宣言“毁灭你,与你何干。”
相声行业发展至今,已经成了娱乐圈的一部分,不再像过去那样封闭跟古板了,清门这种事情操作就更加随意化,甚至直接变成一种商业炒作模式,被某些人玩得花样百出。
接下来就为各位盘点相声历史上五大奇葩清门事件,并对其背后的细节予以深度解析。
侯家门葬礼清门仪式
相声历史上最奇葩的清门仪式,诞生于侯宝林这一支,而且还被有板有眼的严谨操作,整得像是传承已久的正式行规一般。
这个奇葩的操作名叫“土了看”,或是“土了算”,简单来说就是徒弟即使摆知拜入师门,这也不等于坐实了师徒关系。最关键的步骤在师父去世以后,师父出殡仪式上,所有弟子必须按大小个给师父遗像磕头,一旦这时候有人拦着你不让磕,那就等于当场否定了你在师门的身份,也就是把你给清门了。
这个规矩未必是侯宝林原创,可能老先生也有过类似的规划,但实操这个仪式的,却只有侯宝林父子两代,而且都产生了清门的实际效果。
第一批被“土了看”清门的,是侯宝林两个徒弟,一个无名氏,另一个是武警文工团的韩宁,韩宁在79年代正式摆知拜了侯宝林,还有京剧大家吴素秋亲自见证,另外《相声大词典》也标注了韩宁是侯宝林徒弟。
但在侯宝林葬礼仪式上,韩宁跟另一人被马季拦下,没能给侯宝林磕头。至于具体什么原因,据说是侯宝林生前留了话,不承认这两人是自己徒弟。而理论上这个操作应该由大师兄贾振良操作,但贾大师兄比较面,于是重担落到了名气最大而且威望最高的马季身上。
第二批被葬礼清门的,则是侯耀文的三个徒弟,其中两个还是侯耀文首开山门收的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是武警文工团的双胞胎兄弟李博成李博良,这对兄弟跟一名南方相声演员一起,在侯耀文葬礼上被拦下不让磕头,而执行葬礼清门仪式的不是顺位递补上去的大师兄贾伦,而是侯耀文的胞兄侯耀华。
侯家门的两次葬礼清门操作,完美印证了相声界清门的两大要件。
理由不重要,甚至有没有理由都不重要,只要师门内部大部分人确定过眼神就行。
具体谁操作不重要,既可以是本门户的人,也可以是其他门户的人。总而言之一句话,其他师兄弟认可并接受这人执行这个操作,那就直接生效。
这也是为什么侯耀华在电视上扬言要将侯耀文弟子进行正式清理的原因,这不是随口装逼撒狠,而是他真进行过有效的实地操作。
但侯耀华一直没有正式对他拟定的目标郭德纲进行清门操作,根本原因在于“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清门的唯一效果,就是师门里的人不跟被清门者玩了。而侯耀文去世以后,他在铁路文工团编制里的徒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接受了侯耀华的管理,跟郭德纲德云社几乎不发生任何交集。
唯一一个反水的杨进明,也是跟侯耀华决裂以后,正式加盟了德云社。
说白了,两坨人已经事实上彻底割裂,压根也玩不到一起。在实际效果上,郭德纲跟被清门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仍然可以打侯耀文弟子的旗号,这是法制社会对传统门规的一种压制,所谓的师门早已没有了剥夺一切的权力,如果哪天郭德纲玩野了,直接写一本家谱把侯耀华从马三立这一支开了,郭德纲的粉丝也照样认账,只不过侯耀华那边不会搭理罢了。
现代社会的游戏规则下,封建门规早就被市场经济冲垮了,根本就一文不值。
郭德纲微博清门何云伟曹云金
郭德纲2016年清门何云伟曹云金的操作,本质上已经不算是执行封建门规了,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商业秀。
首先郭德纲曹云金私下已经决裂,而且德云社的人都跟曹云金断绝了往来,双方在资源上也几乎没有交集,这就是实际上的清门状态。
但郭德纲依旧需要一场公开的炒作,对曹云金进行彻底打压,所以选择了微博为平台,德云家谱作为输出武器,揭开了相声史上规模最大的师徒骂战。
结果是曹云金赢了嘴仗,但郭德纲实现了大部分商业目标,为德云社后续发展铺好了一条顺畅的康庄大道。
何云伟虽然也是郭德纲清门的目标,但他只是个配菜,主要火力是冲着曹云金去的,这也是两人后续反应冰火两重天的根本原因。
当时曹云金经营不但连续几年登上央视春晚,还在《欢乐喜剧人》第一季表现亮眼,得到了大量主流媒体资源,影视剧方面的邀约也蜂拥而至。
而郭德纲虽然也有几家一线卫视的综艺资源,但他主推的徒弟被曹云金压制得渣都不剩,最强的岳云鹏也只有几个二线卫视资源,另外就是靠德云社自娱自乐的烂片刷存在感。其他的徒弟比如张云雷孟鹤堂还没能运营起自己的流量饭圈,只能在小剧场勉强度日。
另外曹云金之前一直很注重人设建设,明面上一直对老东家客客气气,公开场合一直称呼郭德纲为“恩师”,打造了一个谦逊青年的形象,路人感极佳,不少资方也将他跟德云社进行了关联捆绑。
在这种尴尬局面下,郭德纲要为岳云鹏们打开市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跟曹云金决裂,并且两人最好能在公开场合大战三百回合,让所有资方看到“德云社or曹云金”不是一个可以共存的概念,选择一个就必须彻底放弃另一个。
而曹云金当时正在事业顺风口,底气足火气旺,被郭德纲一撩直接上钩,火力十足的发文开骂。两人前后用三篇长文互相泼脏水,持续引爆了网络流量,曹云金某种程度上还激活了笑果文化的试水项目《吐槽大会》,见证了这场炒作盛事的巨大成功。
但过完嘴瘾之后,曹云金之前建立的谦卑人设毁于一旦,变成了一个以下犯上的不肖弟子。而郭德纲“受迫害”的人设又得到升华,不但万恶的主流,就连亲手培养的徒弟也迫害他,堪称当代祥林嫂。
在必须二选一的情况下,人设稳的自然是更有选择,于是资方陆续将糖果转移给了德云社。而岳云鹏张云雷们把握住了师父创造的机会,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流量时代。
假如当时面对郭德纲挑衅时,曹云金保持淡定,或者他的反击相对平和一点,不是戾气满满的给郭德纲揭短,那么结果或许会完全不一样,至少郭德纲不会赢得这么彻底。
侯耀华微信群清门张洪顺
侯耀华在正式进入相声行业以后,很多操作都让人大跌眼镜,路子野不说,每次都能引发一波网络狂欢。
如果说扬言要清理郭德纲,这还算是有行业潜规则作为支撑。
但他微信清门张洪顺的操作,就过于任性,而且完全让人摸不着头绪。
形式上就很潦草,微信群一条短讯通知就完事。而且侯耀华开除张洪顺的理由,是张洪顺徒弟周培言拜师郭德纲。
从侯耀华郭德纲水火不容的关系而言,这个决定也算合情合理。
但仔细捋一捋却满不是那么回事,首先周培言拜郭德纲是西河门(不是评书门),而周培言拜张洪顺是相声门,张洪顺拜侯耀华也是相声门。
两个门户虽然同属曲艺界,但各门管各门的事情,压根挨不着。周培言要拜郭德纲为西河门师父,根本不需要张洪顺同意,更不存在张洪顺指使周培言拜师一说。
郭德纲当年开除郭鹤鸣,是因为郭鹤鸣背着他拜了西河弦师贾庆华为师,而西河门里贾庆华大郭德纲两辈,郭鹤鸣等于在西河门当了郭德纲师叔,于是郭鹤鸣被郭德纲扣上了欺师灭祖的帽子。
但侯耀华压根没有西河门户,他即使把张洪顺开除相声门,对周培言也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张洪顺这锅背得挺冤,侯耀华也是洁癖过度,禁止圈子里任何人跟郭德纲有一丝丝关联,沾上就开除,这恨意也是大过天了。
郑宏伟替父清门王声未果
2020年相声圈最热闹的地方不在德云社,而是西北方向的青曲社。
7月26日,原青曲社相声艺人郑宏伟发微博称“西安相声演员王声狂妄自大,现被我替父郑文喜逐出师门”。
该消息一出,立刻引发网络热议,但大部分都是嘲讽之声,郑宏伟的操作被视为跟侯耀华开除郭德纲一样,属于无视门户的搞笑之举。
从门户来说,郑宏伟师承郑小山,跟苗阜是亲师兄弟,王声则是师承郑文喜,郑文喜是郑宏伟的父亲。
而郑宏伟要开除王声的理由,也是因为王声跟他有私人恩怨,郑宏伟称王声打了他,不把他这个师父之子放在眼里。
严格说儿子替父亲清门,并不是绝对不可行。大名鼎鼎的侯家门里,就发生过儿子不认父亲徒弟的事情。比如郝爱民跟于世猷,他们就被侯耀华侯耀文兄弟开除了侯门弟子身份,但小女儿侯錱却在侯宝林自传里认可了郝爱民于世猷。
说白了还是之前列举的两大项,郑宏伟要开除王声,唯一的办法就是团结郑文喜门下弟子,集体不认王声这个徒弟,并且在将来所有师门活动中,都不带王声一起玩。
这样即使舆论上王声没有被清门,但实际上他也不再是郑文喜徒弟群成员了。
可惜郑文喜没有这样的号召力,最后只能在微博上认怂,表示不能开除王声的师门,但要把王声列入家门黑名单,节假日不准王声再去他家送礼祝贺。
(王声表示:本来就不爱去!)
而这次清门风波本身雷声大雨点小,但后续却无比热闹。郑宏伟的义子张玉浩为了给干爹拔疮,在2020非遗相声大会后台,把王声搭档苗阜挠了一个满脸花。
民间讲究父债子偿,相声界则是搭档的脸承担连带责任。
杨振华视频清门王乐天
近日,东北相声名家杨振华通过短视频宣布,将徒弟王乐天(本名王长志)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这也是相声历史上第一次短视频清门,具有相当程度的纪念意义。
杨振华在视频中并未说明具体的清门理由,但杨振华挂靠的鼎泰相声社,在视频评论区发布了王乐天四大罪状。
第一、离开老东家鼎泰社自立门户,而且在鼎泰茶社对面百米内开相声场子,属于违背行规的恶性竞争;
第二、在鼎泰茶社挖墙角,抢夺老东家的票房,此行为属于欺师灭祖;
第三、钻法律空子控告鼎泰茶社,企图敲诈40万元巨款;
第四、在鼎泰与场地管理方租期将满时,私下与管理方沟通,意图抢占鼎泰方的演出场地。
而王乐天在杨振华视频发布后不久,也以短视频形式予以回应。
第一、王乐天本人对杨振华的清门声明表示很意外跟震惊,此前没有任何人对其进行通知或者沟通;
第二、王乐天跟杨振华并无矛盾,只是原单位鼎泰茶社跟王乐天一直在扯皮,而师父杨振华并不是鼎泰茶社的股东或者法人,没有理由参与其间;
第三、杨振华列举的五条清门理由(其实只有四条)都是王乐天跟鼎泰社的矛盾,没有任何指控是涉及师徒关系层面;
第四、王乐天此前一直尝试与杨振华当面沟通,但遭到对方拒绝,后续他会继续努力,希望能够消除师徒之间的误会。
杨振华清门王乐天的操作,跟郭德纲当年突然清门曹云金极其相似,都是两个相声团体之间的资源博弈。
但两者不同之处在于,杨振华只是鼎泰社挂靠的艺术顾问,既不是法人也不是股东,鼎泰社运营好坏,对杨振华利益影响并不大。而德云社是郭德纲的家族产业,与其有直接利益关联。
王乐天的名气远不如曹云金,属于百度都几乎没有收录的普通演员。假如双方闹上了热搜,那么王乐天跟鼎泰社肯定是最大受益人,了。而杨振华已经快九十了,这种网络热度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大概率就是鼎泰社硬推出来的。
另外王乐天的回应非常淡定,全程对杨振华没有任何言语攻击,火力几乎都给了鼎泰社,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开盘。假如当初曹云金也能压住火,像王乐天这样理性回应,结果肯定也会不一样。
而杨振华跟王乐天并非直接的师徒矛盾,那么双方斡旋余地也就比郭曹要大得多。也希望双方能私下和解,毕竟以双方的知名度即使闹上了天,也只能给外人看笑话,转换不出郭曹那么巨大的商业利益。
狗咬狗 一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