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有一把风月宝鉴,它是虚与实的联结点。比如甄家写的是真实的现实,却隐去了事由,借由贾府呈现一些更惊心动魄的史实,比如太虚幻境才是作者所写真实诸人,却任由大观园一众人物演说其中故事,这其中的轮换转场,靠的就是这把风月宝鉴。
这把风月宝鉴,时而现身,时而只是一念间的一闪,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就倏忽不见了。红楼梦故事历尽几世几劫,有时这镜子的偶一闪现,就乱了时空,让故事中的人物前世今生错乱偶逢,敷演出一段心有所感而又无所追踪的情节。
在第十五回,宝玉、凤姐、秦钟为秦可卿送殡,偶遇二丫头,其实就是一个前世今生轮回错乱的场景,宝玉的匆匆一瞥,就留给了我们终生不忘的场景。
01
二丫头是谁?她是王熙凤的二女儿巧姐儿。
也许大家以为我抛下如此重磅炸弹,是耸人听闻,但如果你细读原文,就知道这是真实的情况。
在林黛玉和薛宝钗初来贾府的那一年,黛玉六岁,宝钗十三岁,第一次出来就是周瑞家的送宫花,这宫花送到王熙凤这里,我们见书中写道:
(周瑞家的)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脚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
这时王熙凤与贾琏结婚刚两年,大姐儿应该是他们的头胎女儿,她并不叫巧姐儿。
那他们的二女儿巧姐儿是什么时候生的呢?
在第二十九回贾家到清虚观打醮时,合府女眷出动,书中对巧姐儿有所交待:
……并王夫人两个小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是金钏、彩云,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
这巧姐儿与大姐儿并列,可见这大姐儿并不是巧姐儿,大姐儿和巧姐儿是姐妹俩。大姐儿是王熙凤和贾琏的大女儿,巧姐儿是王熙凤和贾琏的二女儿。
这就可以弄明白,为什么贾家后来会为贾琏无子忧虑了。王熙凤连生两女,怀第三胎的时候就开始有点心惊胆战了,可是偏偏第三胎又流产了。
02
至于大姐儿什么时候没的,书中没有交待,大概是继王熙凤流产前后,因为王熙凤三胎流产之后身体日衰,得了血山崩。
想当初凤姐日理万机,中午吃饭时还不得闲,有贾蓉来借屏风、有刘姥姥来打秋风,这桩桩件件都是费精气神的事,这午睡那点空,还和贾琏来一番激战,晚上还得料理周瑞家女婿的官司,也没见她有个头疼脑热的,第二天照常精神抖擞地去宁府那边打牌玩乐至晚才归,还赢了尤氏婆媳俩的钱。
怎么王熙凤流了个产,就渐渐不中用了呢?这应该是有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才让她心气儿和身体双方面萎靡了下来。
或许正是因为王熙凤流了产,又丢了大姐儿,后来巧姐儿生病,全家人都担心得很,连很少过问家中小事的贾政也过来问候了。
我们知道,后来巧姐儿这名是王熙凤求刘姥姥给起的,为的是好养,可见当时王熙凤求刘姥姥给巧姐儿起名时,大姐儿已没了。
那就算巧姐儿是王熙凤的二女儿,那她怎么会是秦可卿送殡路上的二丫头的呢?
我们来看她的判词:
事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这四句明确告诉我们,贾家败亡,她的亲人没一个人帮她,她是因刘姥姥接济才活了下来,最后成了庄子上的人。
所以倏忽转过来生,她成了二丫头就不足为奇。
而奇就奇在秦可卿送殡路上,为什么像王夫人等这些年老的人都不用歇,王熙凤为什么要携宝玉和秦钟在此歇下更衣?
难道说他们年轻人比老年人还憋不住?这百分之百不是客观原因,而是意有所指。
因为正是这一点点的偷空,让王熙凤和贾宝玉见到了已经转世的巧姐儿。
03
王熙凤只见眼前实利,她碰到了巧姐儿却没怎么看见,毫不以为意,而宝玉因弄纺车,引出了巧姐儿,却似心有所动,对巧姐儿久久不忘,然而终究是没有认出来。
这就像小时候的鲁迅和闰土一样,他们虽是最好的玩伴,拥有共同的快乐与经历,然后分开数年再相遇,他们只是自己身份的奴隶,鲁迅见闰土喏喏地叫着他老爷,他如此心痛,竟也找不到可以打破这身份限制的牢笼的方法。
外面旺儿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的等来叩赏。凤姐并不在意,宝玉却留心看时,内中并无二丫头。
可以说本庄人得赏,正是因为二丫头之故,但领赏之人里,却并无二丫头!千回万转,世事弄人,不过如此。而王熙凤,也并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停留的理由。
贾宝玉虽身怀通灵宝玉,心有所感,但也并未识透其中原由。
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你是天边的一片云,偶尔从我眼见的天空掠过,也只能徒然地看着你出现又消失,来不及伸手抓,也够不着伸手抓,不过是凭添几份惆怅罢了。
二丫头的出现又消失,于宝玉而言,不过是于看穿红尘的秤砣上增加的一点砝码而已,一切只能任时光像流水一样如注,眼睁睁看着眼前人出现了又消失。
秦可卿送殡路,正是生人走在死人去往的路上,这生死结界的来往之带,凤姐能有幸遇上自己来世的巧姐儿,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总结
所有的匆匆,都不是因为匆匆,而是我们不知道在这匆匆之下,我们该做些什么,就只能把这磨蹭变成匆匆,以掩盖我们心中无所适从的彷徨。
当我们明白那一切只是匆匆,都只是在错过了之后。然而错过之后,往事再也不可追,只能留下些终身无法释怀的遗憾罢了。
如果宝玉像凤姐一样匆匆,错过了与巧姐儿的一眼目送,那么我们也不会对此情景抱有太多感触,然而经由宝玉心有灵犀的那一点,让我们瞬间明白了人间不过是苍海桑田里那一滴微不足道的水。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我不过是彼此,万物不过是轮换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