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成功的香港导演,“忘恩负义”痛失内地市场,也没在怕的?

软三岁 2022-10-15 09:55:40

你朋友圈这几天一定刷过这件大事。

陈可辛创立了泛亚洲制片公司Changin' Picture。

“旨在成为一个强大的制作中心,为流媒体提供优质的剧集内容。”

△ 图源《variety》报道

这个公司的计划是,头四年推出二十部不同类型的剧集。

首批推出的五个项目有成龙、章子怡和甄子丹加盟。

这五部剧中,引发最多关注的则是陈可辛执导、章子怡担任主演的《The Murderer》(《酱园弄杀夫案》)。

这部电影改编自1940年代上海的一个案件。

这个案件之所以特殊,除了因为时代的变迁,这个案件一直被改判,还因为这是中国社会第一次关注到女性在家庭中遭受“家暴”。

在此之前,中国没有“家暴”这个概念。

果然是陈可辛会干的事。

有人说,陈可辛“润了”。

Sir很反感这种说法。

作为融入内地最成功的香港导演,陈可辛的这次“出走”,绝不是逃跑或撤退。

往大说,这是一次以退为进的文化输出。

但事实上。

这只是一个创作者在日益不确定的当下,咬紧牙关的“继续表达”。

01

导演陈可辛

从了解陈可辛开始。

陈可辛一直是个中间派。

他1962年出生于香港,12岁全家移居泰国,18岁又到美国学电影,21岁回到香港。

动荡多变的成长背景,让他不敢,也不会轻易拥抱任何立场。

2018年《GQ报道》总结:又叛逆,又合群。

合群是他的生存哲学。

因为要不断适应新的环境,他从小就养成了沉稳周到的性格,“像个小老头”。

再加上父亲陈铜民曾是邵氏影业的编剧,理解并支持他的选择,家庭氛围开明,小时候的陈可辛没什么可“叛逆”的。

但他并不想顺势成为一个“很乖”的人。

他的偶像是Beatles和Paul Simon,喜欢摇滚和不羁的态度。

27岁时,陈可辛留起了长发,象征自己的反叛精神。

△ 陈可辛在釜山国际电影节,这头长发留到了现在

这种“既合群,又反叛”的性格,为他的电影奠定了复杂的底色。

仔细看他的每一部电影。

你会发现,他拍的既不是纯粹的商业片,也不是纯粹的艺术片,他总是在这两者的中间游荡。

陈可辛讨厌被称文艺、大师。

“有市场就是商业片,我每一次都用大明星,还不是一个商业行为?”

但他又绝非像王晶那样决绝商业。

导演黄建新评价,陈可辛的电影“永远有一部分艺术电影的成分在,你会找着他非常好的段落。”

《甜蜜蜜》。

“看到他在纽约街头,在橱窗前看电视,突然身后过去,然后感觉到了,然后去追,在纽约街头的那些镜头,极具魅力的一些电影的表达。”

《甜蜜蜜》“续集”《如果·爱》。

第一次拍歌舞片的导演,就借巧妙的叙事设计,完成了“戏中戏,你非你”等一些现在看来都非常惊艳的视听语言。

《亲爱的》更是大胆。

黄渤听陈可辛讲完《亲爱的》的剧本后,震惊且不解:“导演,你确定要这样拍?这是商业电影大忌!”

电影讲的是一个打拐、寻亲的主流故事。

田文军(黄渤 饰)的儿子被人贩子拐到山里被一个叫李红琴(赵薇 饰)的村妇收养,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回孩子……

但,“找回孩子”这个本该是故事最圆满的结局,却被放在了影片的中段,陈可辛让这个悲剧的结束,成为了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 电影的后半部分,变成了李红琴的“寻女”故事

“反派”李红琴,竟然也是个“可怜人”。

用陈可辛的话说,“这个戏结构很怪,对观众来讲很不习惯,因为它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是相反的。”

看完前半部分,满肚子悲愤情绪的观众正想看李红琴受到法律的制裁,大出一口气。

结果影片后半段却在写她的可怜之处。

一部“商业片”,不好好为观众情绪提供出口,这是一种冒险,可能还让观众感到冒犯。

陈可辛却坚持要这么拍:“这就是我想拍这个戏的理由,是当初看原型纪录片最打动的地方。”

其实。

纵观陈可辛作品,有一条主线若隐还现:

他总在怀疑。

《如果·爱》,他怀疑爱情。

其实到了一定的年龄你就会发现,爱情是没有那么理想化的,爱情是承受不起时间的,碰到利益的时候它一定会输,这就是《如果·爱》的命题。

《投名状》,他怀疑友情。

庞青云、姜午阳、赵二虎为了纳投名状,歃血为盟。

但这血,却来自随机碰到的三个路人(这段被删减)。

“投名状”这个名字,已经注定了没有情义:纳投名状,就是杀人,大家都杀了人之后,就都没有退路了,这才能成同伙。

换言之。

为了自己的“情义”随意取人性命,那这种不正当的“情义”,还算情义吗?

包括陈可辛北上第一部成功作品,《中国合伙人》,英文名,《American Dreams in China》,也保持了他一贯对那些美好词汇的警惕。

什么是“梦想”?

片中这一幕意味深长。

孟晓骏准备了一份演讲稿,关于“我的梦想”,让成东青照着背,以此鼓励台下学生。

但成东青开口就卡壳了。

不是背不出来,是他隐隐觉得这不现实。

他一开口,话就变成了:

同学们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梦想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梦想

我只知道什么是失败

梦想是什么?成东青不知道。

-现在你有梦想吗?

-春梦算不算?

但他深切地认识到。

ambulance

俺不能死

恐惧,才是驱使成东青不断向上的原动力。

所以陈可辛的电影,最动人往往不是什么关于爱情,友情,梦想的真情。

是这份以爱情,友情,梦想为名的真情,脆弱地摇摆在现实里缝隙中。

纵使这份“真情”,再怎么摇摆,也难逃被滚滚红尘扑灭。

02

监制陈可辛

一个人认清现实复杂的人,往往也是一个善于变通的人。

陈可辛不是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

他坚持在电影中加入自我表达。

但当需要站在市场,或者更高的角度进行考量时,监制陈可辛就会代替导演陈可辛,做出更符合现实的决定。

《投名状》。

这部原长126分钟的电影,最后删至110分钟。

其中不乏开始兄弟三人纳投名状,结局姜午阳被一刀刀凌迟等至少能让这个故事的格局,情感拓深一个等级的段落。

但陈可辛并不懊恼。

除了为“删了欠金城武一个影帝”这种客套话,他始终坚持上映的版本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他最新作品《夺冠》。

从拍摄过程被当事人的投诉,到片名更迭,再到最终成品种种明显的断裂。

你不难想象它经历了什么。

电影中那段郎平和朱婷的对话。

朗平问:“你是为了谁打球?”

朱婷说:“为了爸妈。”

——不对。

“为了爸妈,你就打不好球。”

“为了成为你。”

这时郎平停下发球,对她说:

“那你就搞错了,你永远也不会成为我。”

我有责任帮助你们

好好地享受体育的本身

过去的包袱 由我们这代人来背

你们应该打出你们自己的排球

我和你们在一起

Sir猜。

陈可辛想拍的,应该是一条从排球开始,流淌的影响每个普通人的时代洪流,这其中有人在巨大利益前的背叛与坚持,也有举国体制的裹挟与反思。

可这些被幸存的一鳞片爪,或以热血、励志、燃爆被误读,或招来对真实女排,还有女排招牌的观众的不满和骂声。

可陈可辛依然沉默。

没有用审查为自己辩护,也没有怪观众不识货。

只是在《夺冠》拿下金鸡奖最佳故事片的时候,发了条意味深长,也看得出真心感谢的朋友圈。

身边的人都对他的包容与通达感到意外。

许宏宇看完《喜欢你》的剧本,对陈可辛表示“很感兴趣”。但这是一个很玛丽苏的故事,他没想到不理解玛丽苏的陈可辛会答应监制。

“我觉得挺好,那他觉得我相信了,我觉得可以做了,那他就去做了。他的接受能力很大。”

陈可辛也会不断问身边的年轻人时下的流行文化是什么,2018年《延禧攻略》很火,他也会问好看吗?为什么好看?

他说:“当然你不是说永远要讨好观众,但是你要跟他沟通,要了解这个社会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2017年,在一个主题为“工匠精神”的论坛上,陈可辛和戴锦华的争执更能说明问题。

作为一个影院爱好者,戴锦华旗帜鲜明地表示:“一旦我们丧失了影院,我们就丧失了电影。到那时候可以宣布电影死亡了。”

但陈可辛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内容比载体更加重要。

当新时代的年轻人都投身网络时,电影创作者应该与时俱进,并认为网络是电影新的出路。

△ 论坛现场,图源:新华网

大银幕是导演的终极信仰。

没有一个导演不会希望自己的作品在更大的银幕呈现。

但在饭碗和表达都得不到保证时,谈信仰,是不是叶公好龙?

还有一个细节。

《外面的世界》这首歌,不断出现在他的电影。

在《如果·爱》中,他将歌曲改编成《外面》,让一心追梦的孙纳(周迅 饰)唱出。

而在《中国合伙人》中,《外面的世界》又作为插曲,唱出了那一代人的追梦记忆。

可以看到。

童年的漂泊并没有让他向往“稳定”,反而让他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无限的好奇。

反映到职业轨迹。

陈可辛就是一直漂泊。

03

表达者陈可辛

名导为流媒体拍剧,早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卫·芬奇、雷德利·斯科特、沃卓斯基姐妹,早就为网飞拍了《心灵猎人》《异星灾变》《超感猎杀》等优秀剧集。

之于香港导演。

王家卫在2020年就宣布为腾讯视频量身定做《繁花》。

杜琪峯也在今年四月与香港流媒体平台MakerVille合作,监制了新片《命案》。

何况陈可辛。

1998年,陈可辛便开始尝试起了合作模式,到好莱坞加入了斯皮尔伯格的梦工厂,拍摄了《情书》。

2000年,陈可辛又回国和陈德森合伙成立了Applause Pictures,致力于打造全新的“亚洲电影概念”,以突破那时的资源整合、供产销模式。

而这正是现在“泛亚洲影视计划”的前身。

2002年,中国内地电影市场进行了院线制市场化改革,同年,张艺谋执导的《英雄》收获国内票房2.5亿元。

这让陈可辛看到了内地市场的希望。

之后,他又拍《如果·爱》《投名状》,监制了《十月围城》(2009年),获得了内地资本的肯定和青睐。

2009年,陈可辛与内地著名导演黄建新合伙成立了“我们制作电影工作室”,开始尝试一些自己没有挑战过的类型和题材,如带有实验性质的《武侠》(2011年,导演)和《血滴子》(2012年,监制)。

尽管失败,陈可辛并没有因此黯然离场,他放下了武侠、动作、古装这些香港传统手艺,转身内地的故事。

2013、2014年,他执导了改编自内地真实故事的《中国合伙人》和《亲爱的》,大获成功。

2016、2017年,又分别监制了曾国祥的《七月与安生》、许宏宇的《喜欢你》。

而2020年的《夺冠》则让他拿下了金鸡奖最佳影片,成为史无前例的三金双满贯导演。

陈可辛三金双满贯获奖情况:

金鸡:最佳影片《夺冠》,最佳导演《中国合伙人》

金像:最佳影片《甜蜜蜜》/《投名状》,最佳导演《甜蜜蜜》/《投名状》

金马:最佳影片《甜蜜蜜》/最佳导演《如果·爱》/《投名状》

这些脱离了香港背景,接内地地气的票房胜利,让陈可辛成为了众人口中“北上最成功的香港导演”。

在商业电影里坚持艺术表达,在坚持自我表达时,又能站在商业的角度,看到市场的需求,这是陈可辛的特别与可贵。

一方面,他做起来很辛苦,两头不讨好;另一方面,这又是他电影的维度和弹性的表现。

所以,成立泛亚洲制片公司Changin' Picture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件再陈可辛不过的事儿。

作为一个香港导演,陈可辛难得地保持了不同于绝大多数香港导演的克制与清醒。

没有囿于本土创作的局限,始终在寻找新的出路。

他热切投入了一个个奔腾的时代。

但,又不愿随波逐流。

在Sir看。

这次事件,真正值得我们思考,或者是刺痛的,更应该是这个词。

韩国。

“韩国已经证明了”“如果看韩剧,那为什么不看中文剧呢?”

今天,韩国影视已然站在亚洲文化的桥头堡。

但我们不是没有引领过。

上世纪80年代,香港电影就几乎踏平了半个亚洲。

以韩国为甚。

被我们视作巨星的天王天后们,当年,都是我们偶像的迷弟迷妹。

全智贤17岁采访张国荣秒变花痴;权相佑说“我从小是看中国电影长大,小学的时候每年中秋节都有中国电影在韩国上映,我一个不落地都看了。”

2004年,王祖贤《美丽上海》韩国光州电影节上映,Rain、文根英等主动捧场。

更别提热门韩剧《制作人》《请回答》等一次次以港星、港片做梗。

但你看看今天港片和韩片的现状对比。

恭维,是不是成为讽刺?

一种娱乐正在绝迹,一种娱乐正取而代之。

更可怕的是。

后来者还在“取其糟粕,去其精华”。

在这种集体堕落中,陈可辛所守住的,无非是一个表达者尽可能诚实的底线。

所以。

不必诋毁,也不必谬赞。

诋毁没有良心。

谬赞实则回避我们该承担的问题。

好比眼下。

舆论渲染韩国影视的强大,是环境开放,业界扶持,工业进步,以及整个行业。

但又往往忘记了,从创作者到相关部门,再到媒体评论,共同展示出对作品的真诚的理解和包容。

回到陈可辛。

比起商人或大师。

Sir更愿意称之为一个有表达的匠人。

他的才华不比王家卫,独立不比许鞍华,风格不比杜琪峰。

但他珍视手艺。

正因为珍视这门手艺,所以才不忍将之付之于流行的大合唱,而想保留一点点手艺人的骄傲。

1992年,陈可辛与曾志伟、李志毅等5位合伙人一起创立了UFO电影公司。

公司第一部作品《风尘三侠》“就很厉害了”,而之后推出的《金枝玉叶》更是让陈可辛到现在都怀念——“我非常享受《金枝玉叶》上片的那个感觉,但是我一辈子都找不回来。”

“有格局、有故事、有情节,又感人、又商业。”

说到底,在这个、那个变化莫测的时代中,陈可辛一直在寻找一种平衡。

在艺术和商业的平衡。

超越宏大与庸俗的平衡。

在以浓烈,偏激为美的当下。

作为影迷。

我们能给予,除了祝福,就是致敬。

而作为个体。

Sir越来越珍视这样中庸,诚恳的表达者。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0 阅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