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一方桃花源:杜甫诗作中的出世与入世

旺尚聊历史 2023-04-29 02:50:00
引言

从古至今,无论男女,那些充满才气与灵性的文人学者,都不可避免地陷入出世与入世的矛盾与困境中,往往穷极一生来上下求索,也在此过程中感触良多,留下佳作万千。

为人所熟知的唐代大诗人杜甫,经历了极其坎坷的一生,理想与现实残酷碰撞,求而不得与困顿落魄是人生常态,满腔志向与归隐之心此起彼伏,如难以停歇的烈焰烧灼。

在现实的推动力下,杜甫一生诗作产出颇为丰富。

在他的诗句中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才华,更是个体在时代洪流下对于凡尘之事与遁入空门的思索、挣扎。看杜甫的诗,便看完了他的一生。

一、心比天高,志在苍生,儒释道三门熏陶

杜甫出生,正值如梦似幻的盛唐时期,百姓繁荣富足,社会文化呈百花齐放之势,一片大好光景。

而他本人也幸运地生长在一个富庶之家,祖父为西晋时期的名将,父亲是著名诗人,先后任司马、县令等官职。

在坚实家庭背景的支持下,杜甫从小便可无忧无虑地读书求学,不必为生计忧心,并且,名门阶层给他带来了氛围与观念上的熏陶。

在思想观念开放的唐朝,佛教被尊为国教,但儒家与道家思想同样也蓬勃发展,在朝野之间都有众多追随者,经典书籍也被广泛传颂。

杜甫作为官员后代,从小浸泡在儒家思想里,他读书众多,且好四处游学,结交了不少名人志士。

因此,杜甫在少年时期便形成了一个崇高而经典的儒士理想:不为富贵钱权做官,而要做贤臣,辅佐明君,治天下太平,长盛不衰。

他早期的诗歌,言辞豪迈激昂,不遮不掩地表达出少年英才独有的自负,抒发自己浪漫的理想。在《望岳》一诗中,更是挥毫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千古绝句。

那时的他,处于人生最纯真也最蓬勃的年龄段,面前一马平川,没有高山深谷的阻碍,仿佛只要一往无前便能实现所有宏图大志。

杜甫少年有如此高的心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天资聪颖。

他曾言自己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在古今圣贤中也可谓是佼佼者。在他看来,自己的使命便是充分发挥才能,为民奉献,成为一个理想的“士”。

只要努力,便能成功——这是一个少年天才对生命最大的误解。

他成年后,科举不中,求官未果,家道中落,在朝堂上未能施展拳脚,反而屡遭迫害,险些被政治对头砍了脑袋。

之后更是四处流浪、颠沛,辗转各地,食不果腹,可谓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辅佐明君治理天下,是他毕生的夙愿。

但得非所愿,他的年岁越大,离实现梦想就越发遥远。眼看着盛唐一夜衰落,走向下坡路,百姓流离失所,受尽苦楚,杜甫内心自然是悲痛万分的。

在残酷现实的碾压下,他思虑重重,筋疲力尽,只能在精神上寻求慰藉地,而佛教、禅宗的理念为他提供了休憩之所。

杜甫年少时,对佛经实际上也颇有研究。

母亲去世后,父亲整日为事业奔波,年幼的他便跟随姑母一起居住。杜甫的姑母是一个虔诚礼佛的女子,成日里吃斋、念佛、看经书。

在她的影响下,杜甫在年幼懵懂时便开始阅读一些佛家经典,对其哲思十分了然。

姑母有慈悲之心,佛经更是强调善言善行,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杜甫不论是求官还是求生,一辈子都没有放下过对贫苦百姓的悲悯情怀,一辈子都在有心而无力的痛苦中沉浮挣扎。

离家后,杜甫也结交了一些礼佛的好友,例如被后世称为诗佛的王维,以及当时有名的官员房琯,都与他私交甚厚,常常聚在一起吟诗,谈论仕途与佛学文化。

不仅如此,他在洛阳、长安求官期间,受到了风头正劲的南北两宗禅学的影响,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此后的人生,先后在吴越、江南、湖南等地区与佛法结缘。

到了人生最困苦的阶段,别谈什么崇高理想了,依然年老的杜甫甚至无法保证家人的温饱,小儿子在乱世中活活饿死。

心中有未曾实现的梦,有迫切想要做的事,却被命运一次又一次关上大门,其中的悲怆可想而知。在重压之下,他追随佛家,开始向内探索,寻求桃花源。

对于人生有了新的观点,杜甫的创作中也多出了宁静、幽寂的意向。他开始写钟声,写古寺,写雨花,将佛理融入在山水景色的描写中,传达出一股宁静致远的安然与美丽。

但,从佛道中淬炼出的一颗慈悲心,却成了他出世的最大阻碍。

从杜甫晚年的诗歌中我们可以得知,他有意归隐山林,却又忍不住关心百姓,写下悲凉的语句,为那些蜉蝣般难定生死的老百姓哭上一哭。

除了儒与释,道教也在杜甫的人生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说起杜甫的道教信仰,很多人大概会立刻联想到他的好友李太白,认为杜子美本人的信仰是受到了挚友的影响。

李杜二人的友谊,长久以来都为后人所津津乐道,他们在洛阳结识,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杜甫流传下来的诗歌中也有诸多是谈及李白的。

他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中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对这份友情的珍惜:

“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

二人不仅在诗歌文学上谈得来,彼此对道教的爱好也是一大共同话题。

他们结识初期,杜甫的诗歌中便出现了大量道教相关的术语、典故,譬如炼大药、拾瑶草等,可见两人当时全副身心都用在了对道教的探索上。

不仅如此,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一起结伴游历了许多地方。

先是奔赴王屋山,意欲寻访当时赫赫有名的华盖君,然而未能如愿,之后又约定同去衡州拜访董药师,求一些传得神乎其神的丹药。

彼时,杜甫对飞升的痴迷可谓达到了顶峰,一心与好友羽化成仙,得以摆脱俗世的烦扰。

但若是追根究底,实际上,杜甫的道教启蒙并非来自于李白,仍然是在家族中早早根植。他的继祖母来自名门卢氏,那是一个从魏晋时期便信奉天师道的大家族,只是后来有衰微之势。

出于强烈的门阀意识,杜甫的继祖母嫁于如日中天的杜氏,企图挽救家道中落。自然地,卢氏对于道教地信仰与习俗,也被带入了杜氏的大门,对其子孙后代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可见,杜甫和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在开放包容的社会氛围下,同时受到了儒释道三家的教化与影响,思维与理念显然更加开阔。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他在不同的门派之中寻求真理与解脱,并通过诗词作品将其心路历程一一展现了出来。

二、年少大梦一场空,求官求仙皆不成

年少成才,裘马轻狂。在步入而立之年之前,杜甫的人生风光、自由、洒脱,充斥着浪漫主义,无拘无束,颇有些像现代中产家庭的子弟。

他才高八斗,十几岁出游翰墨场,少年时期便收获数不清的赞誉,自然是心高气傲,快活不已。

二十岁之后,在雄厚家底的支撑下,他又动身去各地游历,见识大好河山,结交文人墨客,纵情山水,乐不思蜀。

那个时期,他的诗歌也呈现出豪迈壮美的氛围,几乎没有什么愁绪,而是用精练、美轮美奂的语句记录了自己在各地的所见所闻。

他探访时任兖州司马的父亲,登上城南楼,借景怀古;他描摹刻画飘逸潇洒的胡马,抒发自身意气风发的凌云壮志。

他为画鹰题诗,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厌恶庸碌无为的人生,且自信一定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

尤其是结识李白,醉心道教之时,他二人度过了一段如痴如醉的快乐时光,一起饮酒、论诗,跑遍各地山野寻找仙迹,满怀热情地探索宗教中无穷的奥妙。

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正是充满求知欲和好奇心的时候,对那些虚无缥缈的长生之事有超越理智的热情,尽管未必理性,但却是探索个人道路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自在尽兴地游历江湖,求仙问道,是杜甫一生中最为明媚的时光,他用诗歌将这些经历记录了下来。

即使到了壮年、老年,人生遭遇诸多变故,困苦不堪,这些美好年华依然治愈、鼓舞着杜甫,让他能够以惊人的勇气和毅力忍耐历史无情的拍击。

在他晚年写就的《昔游》《壮游》等作品中,依然在回忆青春年少时的友人、见闻,如数家珍。

值得一提的是,在沉迷道教的岁月中,杜甫屡次在诗歌中流露出想要抛妻弃子,成道而去的意愿。

“浮生有定分,饥饱岂可逃。叹息谓妻子,我何随汝曹?”

他直言不讳地表达出妻儿是自己成仙路上的累赘。

但这股念想又和自身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有悖,认为儿女尚未婚娶,自己为人父的任务还没完成,因此也只是嘴上牢骚,没有付诸行动。

可见,年轻时的杜甫,就已经开始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来回摇摆,难以两全。

及至玄宗天宝五年,杜甫决定正式去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走上仕途。来到长安时,他可以说信心满满,满脑子都是对于宏大未来的构想,踌躇满志。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以杜甫的才思,参加科举考试实在没什么悬念,必然是高中而已。

谁知,造化弄人,彼时宫廷内的大小事务几乎都被佞臣李林甫所操控。

此人作为宰相,心思不用在辅佐君王治国治民之上,反而整日里关心怎么排除异己,稳固自己的权力地位。

他一向厌恶有才能的人,担心他们动摇自身地位,便想尽办法,把当时的贤臣、也是后人所熟知的诗人张九龄、贺知章等人排挤出政治体系的核心。

科举考试自然也是妒贤的李林甫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他不能擅自做主暂停考试,便转而告诉皇帝,不如先在各地进行选拔,选出优秀的学子再昭入尚书省统一考试,省下许多功夫。

皇帝同意后,李林甫得以暗箱操作,那一年的考生竟无一人中选。

李林甫做了如此荒唐之事,还用甜言蜜语欺瞒圣上,表示如今的天下已经“野无遗贤”,能干的人都已经在宫里了,所以才没有得到合适的新人。

昏庸的皇帝听信了这番鬼话,杜甫的科举之路也宣告失败。

他忧心如焚,在往后的十年岁月中寻找各种各样的出路:先是向达官贵人投诗,希望得到他们的引荐,后来又直接向皇帝献赋自荐,却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音。

在此期间,他失去了优渥家庭资金的支持,不得不靠卖药等行当聊以维生,寄宿在友人家吃喝,遭遇了不少冷嘲热讽和白眼。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沦落为寄身他人篱下的失败者,这样强烈的反差令杜甫郁郁不乐,诗作风格也有了极大变化。

三、水中月镜中花,人生大梦归于空门

从年少的幻想中醒来,杜甫开始关注真实的世界,关注底层人民的人生百态,关注朝政的腐朽昏庸。

写下了 《兵车行》《丽人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言辞激愤的作品,一字一句都是控诉奸臣当道,为百姓的苦难发声,也写尽了自己十年来的心酸苦楚。

自此,杜甫的儒士梦想一步步走向破灭,他的抱负和忧愁只能在诗歌中诉说而已。

在经受凡尘的诸多折磨,病痛交加,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之时,杜甫还曾作诗追忆少壮时期共同求道的朋友们。

在《七月三日亭午已后校热退》一诗中,杜甫还幽怨昔日旧友纷纷得道成仙而去,享受长生之乐,却将他弃之于不顾,受痛苦磋磨。

安史之乱后,杜甫与家人辗转来到当时较为安宁的成都,为自己建了一草屋,在此定居下来。

大唐陷入战乱纷争,他从当年的富贵公子沦落为逃荒难民,朝不保夕。

命途多舛让杜甫心灰意冷,不再去为做官而努力,而是选择投入佛教的怀抱中,寻找心中的慰藉,洗除心头的哀伤与痛苦。

杜甫晚年致力于佛禅思想,走访了许多寺庙,拜访了不少僧人,同样作诗无数。

这个时期内,他的诗歌内容也主要转向了景物,囊括了许多具有佛法意味的意向,如雨水、晨钟、秋花危石、荒凉古寺等,而不再局限于对困苦世事的记录描写。

同时,他也开始体会田园生活,亲近农民,观察他们的日常,也观察他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在作品中大量描写了山水田园风光。

读“三吏”“三别”,往往引起读者满腔的同情与愁苦,令人潸然泪下,其语言也极为哀痛沉郁,而读晚年的山水诗作,则有令人耳目一新的空寂、幽静之意,读来觉得甚为宁静。

仿佛是,诗人的满腔痛苦已然在佛法中找到了安置之地,得以放下沉重包袱,以轻盈的姿态观看世间万物,不再满身累赘。

杜甫对佛理的见解极为深刻,能够巧妙地运用景色意向,将空门的道义缓缓诉说而来,同时也依旧饱含对芸芸众生沉浮苦海的悲悯之情。

杜甫的一生中,并不乏激烈的追求与顽强的对抗,只是,个人的愿力在历史的铁蹄下,总是渺小而无力。

在一次次被击打之后,这位坚韧的老人终于选择放手,放下执着,选择了一条顺其自然、淡泊无为的道路,终于使一路走来的苦楚或多或少得以消弭。

结语

杜甫生于政治清明的盛唐,却又长于混乱割据的乱世之中。

他将满腔的抱负与不得志诉诸诗歌,将自己入世的坎坷挣扎写得明明白白。在幻灭之后,他依然顽强地在宗教门派中寻找人生真义,仿佛艰苦的人生从未真正打垮过他的精神。

他始终在探索,始终在创作,因为留下了流传千古的时代强音。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尽管杜甫没能实现自己作为儒士的崇高理想,但,他始终恪守着一颗为国为民的纯真之心,用纸笔为普罗大众发声,也为后世留下了不可替代的宝藏。

直至晚年,他的诗歌变得清净,富有禅意,同样是美学史上的不朽丰碑。

不论是入世还是出世,杜甫都以强者的姿态面对着世事无常,留下文学作品,也传递了百折不挠的伟大精神。

他那刚毅、坚忍的人格品性,使诗歌释放出难能可贵的异彩,这也正是杜诗最为感人的灵魂所在。

参考资料:

《岁寒堂诗话》

《杜诗镜铨》

《杜文贞诗增注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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